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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儿后,他反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大掌将她整个手都包住了,好暖和。
  酒砂安心了,闭眼睡去。
  耳旁传来绵长的呼吸,沉曦睁开眼,侧过头看她,看了许久。
  终于,他忍不住悄悄靠近了她,在她发间深嗅了一口,她的身上有一股柔软的馨香,很是醉人。
  沉曦轻轻呼了口热气,闭眼睡了。这样子就好了,就算她不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可至少现在她还在。
  酒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可是床边已经空了,她摸了摸被褥,还有余热。她睡觉向来很轻,可是他起床的声音更轻。
  早上,太师府派了王管家来接酒陌回去,因着中秋节国子监也休三日假,叶慕阳也来了。她见了酒砂倒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窘,不敢抬眼看她。
  王管家来向沉曦告辞,也送上了适宜的谢礼,多谢沉府这几日的照顾。
  沉曦礼貌应了,送走酒陌后和酒砂回了院子,二人在小花园的石亭中歇了一会儿,丫环们端了点心上来,晚秋躬身问沉曦道:“姑爷,您要喝什么茶?”
  沉曦看向酒砂,“我随意。”
  酒砂平日里都是喝的玫瑰红枣这类花茶,可是总不能让他一个大男人跟着喝这个吧,便问他意见,“茉莉龙珠如何?”虽是花茶,可只有很清浅的茉莉味。
  他颔首,晚秋退了下去。
  石桌上放着几碟精致悦目的点心,酒砂轻轻拾了一块蜂蜜枣泥糕送入口中,轻轻嚼着,这蜂蜜甜而不腻,枣泥芬香细碎,嚼后唇齿留香。
  沉曦问道:“府里的点心还合口味吧?”
  “嗯,挺好的。”
  “府里厨子就那么几个,你若是喜欢吃什么让他们做,不合适的话换掉也可以。”
  “都挺好的。”
  “嗯。”沉曦沉默了片刻,又寻到了话题,“林管家都和你交接了吧?”
  “嗯,库房钥匙和账簿都给我了。”她应道,她嫁到沉府,自然是要执掌中馈。前世的时候她无心管理,主要都是交由林管家处理,林管家只每月前来和她禀报一次,那些账目她是从来都不过问的。当时她还想着,这沉府倒是治下有方,她就那么放任不理,可是府上竟无一人敢中饱私囊。后来才发现,这沉曦是只老狐狸,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伸爪子啊。
  今世她接掌之后,略微翻看了一下账目,发现这沉府倒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殷实一些。嗯,这沉曦装穷倒也装得有模有样的。
  “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林管家。”沉曦想了想,又道,“我向来不喜欢赏玩珍品,府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你若是在外面有中意之物,买回来便是。”
  哟,还在装。
  酒砂想了想,皱眉道:“确实,我前两日看了账簿,府上……确实有点艰难。”酒砂心中暗笑,面上却是故作为难,“好在我嫁妆也算丰厚,没关系的,以后我节省一些便是。”酒砂说着,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金步摇。
  沉曦唇张了张,“还好吧,府上虽然比不上太师府,但也算殷实?”沉曦有些犹疑,“只是缺了一些赏玩之物,银子是有不少的,你看上什么买回便是,不必……委屈了自己。”
  酒砂凄凉地应了声,低垂着眼眸。
  亭外竖起耳朵的古还寒在心中怒骂:呸!物质女!主子的钱可以买下你们十个太师府都不止了!哼!一百个都绰绰有余!啊呸!
  沉曦心中一紧,生怕她觉得嫁过来委屈了,以后真要节俭,便道:“其实……我与羽衣馆、璎珞阁、奔月居的主人都有些交情,嫦娥舍的也认识,我晚点给个信物你,你若需要些什么,直接拿走便是。”沉曦将帝都贵女们常去的地方都想了个遍,这些卖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地方,还有吃喝玩乐的茶楼,都是贵妇们爱之不及的,在帝都中也可以说都是数一数二的贵地。
  酒砂低垂着眉眼,一脸体贴道:“没关系的。”心中却腹诽:这些不都是你开的?若不是前世她不小心撞见羽衣馆的掌柜朝他毕恭毕敬地递了一沓账薄,她还不知道要给瞒到什么时候呢,现在到了他口中就成了有些交情了?
  见她这副模样,沉曦更不放心了,有些小心翼翼询问道:“你缺什么?要不我们下午去逛逛?”
  酒砂像是没什么兴致,摇了摇头,“不缺的。”一副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的无可奈何样。
  沉曦没有说话,眉目间有些凝重。
  酒砂低垂下头,以手掩面隐忍住差点显露的笑意,可从沉曦的角度看来,却是在发愁的模样。
  这边,晚秋已经煮好茶了,她将茶盏恭敬递放置桌上,垂首退了下去。
  沉曦端起茶盏,小花苞似的茉莉龙珠在热水的冲泡下已经晕染开来,茶叶在明亮的茶水中像花瓣般绽放开来,赏心悦目。可沉曦却无心欣赏,只轻啜了一口,似在寻思着什么。
  酒砂也端了起来,正欲喝时,忽然幽幽道了句,“这茉莉龙珠挺贵的吧?”
  “咳咳……”沉曦差点让茶水呛到,连忙转过身子去掩口咳嗽。
  “夫君,你没事吧?”酒砂放下茶盏关切问道。
  沉曦摆手呛道:“无碍。”待喝了口茶,顺了气后道,“库房中还有不少,府中茶叶多着,大多都是宫中得来的,不必……这般节省。”
  “哦。”酒砂又端起茶盏来,轻轻啜了两口,似十分珍惜的模样。
  沉曦抚额,话说,他府里看起来真的有那么穷吗?他向来甚少注意这个,难道在旁人看来当真过得这般拮据?这座宅子怎么说也是皇上御赐的,虽不算奢侈,可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算是精致的了。
  酒砂心中早已捧腹大笑,没想到沉曦也会有这么一个有口难言的时候。
  酒砂喝了口茶,不再逗弄他,转移了话题,“对了,刚刚将军府给我递了贴子,我表姐想约我下午去奔月居坐一下,可以吗?”
  沉曦点了点头,“你想见谁是你的自由,不必经我同意。”他说着啜了口茶,忽而又补充道,“以后你若是想见任何女眷或是回太师府,都不必和我知会。”其实他想说的是,除了太子,你谁都可以见。
  酒砂低头,“谢谢。”
  沉曦看她,“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你是府中的主母,府内一切事务由你说了算。”沉曦说着,忍不住轻轻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目光落在她的殷红的唇上,昨晚他才吻过她的唇,可是仿佛只有在暗夜里他们才能亲近一些,要是到了明亮的白日,二人又恢复一如既往的疏离与客气了。
  酒砂低垂眼眸,咬唇轻轻收回了手。
  沉曦也觉得有些唐突了,站起身来,“书房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你……”酒砂跟着站了起来,问道,“你明天最后一日假了是吗?”
  沉曦点头。
  “那……我明日想出去走走。”
  沉曦点头,“可以。”她出去逛逛也好,闷在府中他怕她会觉得闷。
  酒砂没有说话了。
  一会儿,沉曦有些迟疑问道:“和……我?”
  酒砂心中嗔笑,“可以啊。”
  沉曦有些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回到书房后,沉曦忍不住问古还寒,“府里看起来很穷吗?”
  古还寒愤愤不平,“主子,别怪属下不敬,属下觉得夫人不识货!”
  主子不喜繁琐之物,所用物品甚至衣服佩饰皆是从简,只是简约了一些,可并不是用不起!单就主子书案上这块黄玉镇纸,上面不假纹饰,仅有本身玉纹,看起来并无太多精工,可就这一块,已是价值千两,可买数十个夫人看起来值钱的镇纸了!哼,愚昧的妇人!
  沉曦没有说话,他总觉得今日她好像有种……在逗弄他的韵味?沉曦摇了摇头,这不像她的性子。
  第14章 不杀之恩
  下午的时候,酒砂带着四个丫环前往奔月居赴约。
  她大姨母文长懿嫁予大将军为妻,生了四个女儿。长女和次女已经出阁,分别嫁给太傅嫡长子和太保嫡长子为妻;三女冷筱书与她同龄,只长她几个月,前不久也和丞相的嫡长子订了亲;最小的女儿冷筱画小她两岁,今年不过十四,还未订亲。
  可以说前面这三个表姐都是嫁的极好的,可是酒砂知道,她的表妹才是嫁得最好的一个。冷筱画两年后嫁给了元礼承,成为了太子妃。她是三年后的皇后娘娘,也是亲手将酒陌的人头送给她、令她腹中胎儿化作一滩血水的那个人。
  不过她们二人从小就面和心不和,是以她的落井下石酒砂倒也没有多难过。
  在这些表姐妹中,与酒砂关系最好的是冷筱书,酒砂这次到奔月居便是来与她相会。冷筱书前世虽然嫁得不错,可惜最后却……酒砂思及此,摇了摇头。
  她的夫君史利右生得一表人才,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当初求娶她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谁曾想到头来却是个宠妾灭妻的畜生?
  最恶心的是,这个畜生勾搭的还是冷筱书的堂妹兼闺蜜——冷幽幽。冷幽幽是元极帝妹妹信阳长公主的独女,因信阳长公主是庶出的,也不受宠,是以冷幽幽身份一般,并无封号。酒砂一直都不喜欢她,是以她和冷筱书关系虽然要好,却很少和她往来。
  前世,冷筱书嫁过去不到半年,便传出冷幽幽因未婚生子被赶出信阳长公主府的消息,第二天,冷幽幽就抱着个半岁大的男婴去了丞相府,明面上说是投靠冷筱书,可冷筱书却莫名其妙,自己虽是她堂姐,可是已经嫁人了,哪有投靠到她夫家来的道理?追问之下,冷幽幽才声泪俱下,说这孩子是堂姐夫的。
  冷筱书气得当场就晕了,醒来后却发现已有了身孕,最后经由大家劝解,她迫不得已做出让步,同意将冷幽幽纳为妾侍,可也就此与这对狗男女决裂。
  史利右多次去她院子和她赔罪,她却不肯再退让半步了,最后反倒让冷幽幽又怀了身子,还被污蔑与自己的随身侍卫有染。
  说到冷筱书这个随身侍卫,酒砂印象万分深刻。这侍卫是冷筱书年幼时在路边救回来的一个孤儿,冷筱书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南陆。
  南陆幼时在将军府打杂,后来被大将军看中挑去练武,长大后成为了冷筱书的随身侍卫。这些年来他一直心系于她,可是却等到冷筱书出嫁前一晚才和她表白心意,希望她不要嫁人。
  冷筱书是个理智之人,这南陆原本是要随她到丞相府去的,因了此事,冷筱书决定将他留在丞相府,哪怕南陆百般恳求,她也不肯松口。南陆在情急之下竟吞炭烫坏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此生不会再提起此事,冷筱书不忍,这才同意他随嫁。
  在被污蔑二人有染后,有口不能言的南陆为表清白,在史利右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离开了丞相府。若此事到此为止,那也就算了。
  可是不久后冷筱书生产危在旦夕,最后竟是由南陆接生的,此事在帝都引起轩然大波。在风口浪尖下,南陆自宫,冷筱书自尽,留下出生不到三天的幼子。
  再半年后,丞相府在一夜之间遭人血洗,府上无一人丧命,却比灭门更为可怕。史利右和已被抬为正妻的冷幽幽二人被挑断手筋脚筋,割舌切耳,还有府上许多人,除了几个当年对冷筱书好的毫发无伤外,其余的轻则断指,重则遭砍臂拨舌,就连丞相大人都被切了一对耳朵,此案再一次震惊帝都。
  酒砂知道,沉曦为此案忙了整整半年,最后仍没有抓到南陆。这可怕的复仇夜,只由南陆只身一人完成,在天亮时,他还带走了冷筱书半岁的儿子。
  酒砂知道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在冷筱书死后,她的儿子也受人猜疑,旁人都说这个孩子就是南陆的。一个受父亲猜忌、没有母亲庇护、又有恶毒继母虎视眈眈的孩子,在丞相府中的日子可想而知。何况丞相府又遭此大难,难保府中众人不会报复在他身上。南陆带走他,就算余生亡命天涯,也好过留在丞相府遭受苦难。
  今世,酒砂看到守在雅间外一如往常般安静寡言的南陆,顿时有些后怕。在经过他面前时,她突然心生感恩——感谢他前世不杀之恩。
  冷筱书先前对这门亲事还有些犹豫,在正式订亲之前曾经问过她的意思,她当时对史利右印象不错,还当着南陆的面说了史利右好些好话,劝她订亲。现在想想,实在汗颜。如此说来,冷筱书前世的悲剧其实也有她推波助澜的一分力,今世,叫她如何还能眼睁睁看着冷筱书嫁给那个畜生?
  酒砂入屋后,便看见了倚坐在窗边的冷筱书,冷筱书身量高挑纤细,今日穿着青色纱裙,托腮望着窗外,颇有林下风气。
  酒砂心中唏嘘,堂堂一个正妻,为何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她产子,为何是由南陆接生,这种本该成为秘密的事又为何会倾刻间传遍整个帝都?
  冷筱书是个面冷心热之人,极重情义,就算当时真是南陆给她接生的,可她还有个孩子啊,她怎么可能会舍得抛下出生不过三天的孩子?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早就和那个畜生和离了。
  可惜当时酒陌刚出事不久,她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酒陌身上,原想着过两日再去丞相府看她,谁知紧接着就传来了她的死讯。
  窗边的冷筱书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却是望着她一脸担忧。
  “你还好吗?”她开口便问,仔细打量着酒砂,见她脸色哀凄,便误以为她心中苦痛了。
  酒砂收敛起情绪,朝她微微一笑,“尚可。”
  冷筱书有些犹疑,她出嫁那日明明心如死灰,想来这会儿也是在对自己强颜欢笑罢了。
  见了冷筱书这怀疑的模样,酒砂失笑,“放心吧,我挺好的,日子总要过的,沉曦也不是太差。”何止不差,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能嫁给他,她三生有幸。
  冷筱书垂眸,“你能这么想最好,沉大人确实不错,像他这么洁身自好的男子已是很少了,就是话少了点。不过你嫁他……总好过将来入宫的。”她想了想,又问道,“他对你好吗?”
  酒砂点头,“挺好的,就是……”酒砂话音一转,压低声音道,“有点呆头鹅!”
  冷筱书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酒砂掩嘴低笑。
  冷筱书也笑,看来婚后果然不一样了。不过沉大人和呆头鹅?冷筱书拧了拧眉,怎么也想像不出来,沉大人睿智沉稳,怎么会像呆头鹅呢?
  “别说我了,你婚期定好哪日了吗?”酒砂问道,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已经定好是十二月中旬了,但具体哪日,应当是还未定下的。
  果然,冷筱书道:“我娘还在看,说是十二,十五,十七都可以。”
  酒砂点了点头,前世定的是十二月十二日,不过在十四日的时候,宫中有位太妃去世了。按大满朝律例,太妃去世后的一个月内,帝都里是不宜操办大喜事的,像丞相府,自然也要往后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