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宗二十五年, 越鸿筹病逝,年五十,谥号“开天章道高明至德孝诚皇帝”, 庙号太.祖, 与孝静皇后合葬陵寝。
皇陵早已建好, 太.祖又立了遗诏,死后立即下葬。因此,没有太多波折,六皇子越浮光很快登基为新皇, 但要第二年才能改年号、办登基大典。
宫里白色丧幡迎风飘荡, 隐隐有宫妃的哭声。大申没有陪葬的说法, 但对于妃嫔们来说, 她们年少进宫, 周旋在皇权与家族之间。皇帝死了,她们的使命也彻底结束。
她们现在哭, 不知几分为太.祖, 几分为自己迷惘的未来。
后宫愁云惨淡,前朝也不平静。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帝年少有为、果断干练,称帝后, 接连数道指令,已经显示出他的宏志野望。
旧臣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被抛弃的未来, 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或试图施压、或选择联姻;年轻官员们则跃跃欲试,他们在新帝的身上,看见了施展抱负的可能,于是坚决站出来, 支持新政。
九盛城有喜有忧、风云涌动,好像一个无形的战场,四方拉锯。
但这一切都与越长溪无关。
她的技能点全在经商方面,可惜政治才能一般,好在钱多了,选择也多。一部分钱借给新帝、一部分钱让卫良打理、又抽出一部分钱投资寒门子弟,无论谁输谁赢,她都稳赚不赔。
做完这一切,守丧也恰好结束,她便早早搬离皇宫,住进自己的公主府。
公主府是郑家老宅,卫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下来的,借新帝的名义封赏给她。
府邸早已打点好,越长溪什么都不用添置,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带着永和宫的宫人们,直接搬进来。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卫良带她参观府邸,亭台楼阁、池塘花园,全都按照她的喜好建造,主院外没有花草,也没有围墙,而是种了一片竹林,竹影重重,安静舒适。
越长溪站在竹林中间,耳边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海蓝天,仿佛一切苦难与困顿都远去。她遥望蓝天,终于没有困住她的四方宫墙,白云轻盈飘过,南燕归来,自由高远。
许久后,她踮起脚,按住卫良的肩膀,与他交换了一个温柔缠绵的吻。
公主少有如此惬意舒缓的时刻,眼底没有压抑的愁绪与痛苦,连发丝都是轻松的,卫良环着她的腰,也觉得欢喜起来。突然,公主凑到他耳畔,坏笑道,“阿怜,这片竹林可不是一朝一夕长成的,说什么‘臣不能’,其实早想把我拐来了嘛。”
她灼热的吐息吹在耳畔,像无形的画笔,将卫良的耳廓染红。
三年前,他买下这座府邸,从此以后,每当看见什么稀奇事物,觉得公主会喜欢,就买下来,买不下来就夺过来,存在宅子里。
大概也因为这件事,外面总传闻他贪婪成性,喜欢锦衣华服、珠宝美玉。
他当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现在想来,原来很早就有答案。
“嗯,”卫良第一次没有否认,他吻向她的长发,“是我早有企图。”
从见到公主那一刻起,他就想把她藏起来,朝思暮想,早已变成执念。
好在,辗转经年,那些念念不忘,终于如愿以偿。
……
公主府很大,参观完,天色已经很晚。正好两人逛到门口,卫良请辞要走。越长溪靠在门边,漫天星辰落入她眼中,盈盈闪耀,她绕弄身前一缕长发,笑道,“阿怜,虽然这里是公主府,但也是你买下的府邸,你要不要留下来?”
卫良身形一顿,本能想答应,理智却不得不拒绝。
太.祖刚过世,正是多事之秋。此事若是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更何况,他的身份……
“臣不该……”
卫良故作冷淡的嗓音戛然而止,静谧夜色下,公主勾住他的手,细嫩指尖在他掌心来回轻蹭。
她轻笑,声音像是流淌的糖浆,空气中都散发着甜腻的香气,“留不留嘛?”
五指连心,卫良觉得,他不是被勾住手指,而是被勾住心脏。
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卫良叹口气,脑中有关名声、流言等问题全都消失不见,他反握住公主的手,和她进了府邸。
当然,越长溪没想做什么,□□毕竟是她的父亲,那点虚假的父女情谊,不值得她守孝三年,但也该象征性守孝三天。
晚上,她躺在卫良怀里,盖棉被纯聊天。
公主府第一天迎接它的主人,地龙烧得火热,简直像蒸桑拿。越长溪喜冷怕热,踹掉被子,一只手伸进卫良的领子。
卫良顿了顿,手指向下滑,滑到她大腿根,“公主,您是不是想要……”
“不是,”越长溪两腿并拢,夹住他略带冷意的手,舒服地叹谓,“只是有点热,你身上比较凉快。”卫良天生体温低,身上总是凉凉的,有雪的味道,每当热的时候,她总忍不住往他身边凑。
卫良没开口,他也开不了口。
公主睡觉时只穿半长裙,此时两腿夹住他的手,五指都陷在柔软的皮肉之中,源源不断传来热气与馨香,不到片刻,卫良全身都开始滚烫。
越长溪没睁眼,没看见卫良眼底的暗色,只听见一旁略微紧促的呼吸,还以为对方也热,用手当扇子,给他扇扇风,“你也热?床尾有薄被,或者你把上衣脱了。”
宫里人随时待命,晚上睡觉时,习惯穿着衣服,卫良也一样。他的寝衣是黑色的,上下两件,除去布料比较柔软,和平时穿的衣服没什么区别。
她说得随意,卫良却感觉这句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来,让他全身发凉。
觉察到旁边的人开始僵硬,越长溪叹气,唉……又忘了。
因为身体缘故,卫良不喜欢裸.露皮肤,总是裹得严严实实,领子遮住脖子,一股禁欲风。越长溪知道他在担心或者顾及什么,但并没干涉。
她觉得,卫良这种情况,类似于两个年轻人刚谈恋爱,比较注意形象,平时能吃两碗饭,约会时,只敢吃半碗。但同居两年,恨不得放屁都要跑到对方面前。
某些时候,爱不是避风港,也不能治愈自卑与敏感,过度关心反而会增加压力,不如顺其自然。
毕竟,时间总能治愈一切。
她想,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足以抚平他与她的一切伤疤。
沉默许久,卫良扯着自己的衣领,语气苦涩,“公主,您若是想看……”
“不想,”越长溪打着哈欠,瞥了一眼卫良英勇就义般的表情,替他合上掀开的衣领,懒散开口,“反正也看过了。”
卫良一怔,惊慌、卑怯、惶恐,各种情绪齐齐涌上眼底。公主怎么会……
她会不会……厌恶他。
“庆吉没告诉你?”越长溪慢悠悠道,“你上次受伤昏迷,谁碰你都不行,一直是我给你换药、擦身,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啦!”
她拍拍卫良的六块腹肌,又摸向自己柔软的小肚子,严肃道,“身材不错,咱家的身材担当,以后就靠你了。”话说,她也不胖,为什么会有小肚子,果然是不爱锻炼的缘故?
她恨能量守恒定律!阻挡了她多少快乐!
越长溪是真的不在意。所以,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就抵不住困意,率先睡过去。
卫良听着胸口均匀的呼吸,感觉他悬在半空的心脏,忽然就落下去。那些怯懦与自卑,那些深夜的纠结与苦痛,在她绵长的呼吸声中,轻而易举地消散。
他看向越长溪,看她柔和的眉眼,纤长睫毛像一片羽毛,轻柔颤动,扫过他的心弦。公主总以为他在包容他,但其实,是她在包容他。
他们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地底,之间有太多距离无法跨越,每当他胆怯不敢向前时,都是公主漫不经心走下云端,向他伸出手,目光坦然,毫不在意陷入泥沼,满身泥泞。
她是开在泥沼里,最灿烂的玫瑰。
他的玫瑰。
卫良轻吻她的长发,“公主,谢谢您。”
“不客气,”越长溪突然睁眼,她刚才只是眯了会,没睡熟,听见声音就醒了。她用被子把两人裹起来,“对了,以后别总在我睡着后说话,每次都要醒来,很影响睡眠质量的。”
“也不用胡思乱想,如果有问题。可以问清醒的我,不用问睡着的我。”越长溪笑笑,俯身碰了下卫良的唇,“我也可以提前给你答案,无论哪个我,都爱你。”
第59章 .58是家 “本宫若是想嫁人呢?”……
第二天早上, 太阳还没升起,天幕刚刚透出薄亮,卫良已经悄无声息坐起来。
他拿走枕边的衣服, 静悄悄穿上鞋, 准备离开房间。
还没走出床边,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精准地抓住他的腰带、不停向后扯,像要把他拽回去。
卫良叹气,“公主。”
他最近总是叹气, 却不是真的生气或无奈。反而像满心欢喜无法言表, 唯有借着叹息溢出来, 才不会被臌胀饱满的喜悦撑破。
他转身, 轻巧地握住她的手, 重新塞进被子里。
天还不暖,别冻着她。
越长溪就像青春期少女, 按照身体年龄, 她还没满十八,的确是青春期少女, 别人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要做。
因此, 卫良刚把手臂塞回被子,她又嗖一下抽出来, 脑袋扎在枕头上, 也没睁眼,手臂在空中晃来晃去,也不管薅住什么,反正薅住了就不松手。
昏暗烛火下, 她的手臂如同白玉,盈盈玉润,媚色撩人。表情却懵懂执拗,眉头微微蹙起,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天真纯然。
她与七年前、初到坤宁宫时一样,娇懒任性;又和那时不一样,妩媚冶艳,如同盛夏过后、姗姗绽放的花朵,懒散地挂在枝头,甫一盛开,满园鲜花都失了颜色。
一想到,这朵花是经他手中绽放,只有他见过她的青涩与妩媚,卫良便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好像心脏泡在陈酒里,醉意醺然。
他顺着公主的力道低头,没管被她薅住的一缕长发,轻声哄她,“公主,臣要上朝了。”
“这么早就上朝?”越长溪不高兴,“皇帝和大臣都没有性.生活嘛,难道我的春.宫画得不好?”
她顿时抬头,紧紧攥拳,两只胳膊在半空挥舞,“给我笔,本宫还能画!”
公主一副挣扎着要起来、却又起不来的样子,像刚出生的小奶猫,努力喵喵喵,做出凶狠的表情,外人却只觉得可爱。
卫良也是同样的感受,他觉得这样的公主可爱极了,好像滚烫黏稠的糖浆,要将他融化。
幽暗瞳孔凝出笑意,他握住她的手臂,近乎诱哄,“臣给您带桂花糕,好不好?”
低沉暗哑的嗓音落入耳畔,像雨滴敲打房檐,酥酥麻麻的好听。但半梦半醒中,越长溪只注意到食物的名字,她顿时想起软乎乎的糯米,撒上香喷喷的桂花,一口下去又甜又软。
纠结片刻,还是没抵住食物的诱惑,她慢吞吞挺直身子,扬起脸,“那亲一下再走。”
卫良单手撑住床,将公主罩在身下,另一只手拨开她鬓边碎发,含住柔软的唇,辗转厮磨。
“我是说亲额头!还没刷牙呢!”
嘴上碎碎念抱怨,表情却餍足满意,像吃饱后窝成一团晒太阳的猫。越长溪被安抚好,乖乖躺回床上,这会儿已经清醒,一双眼睛水汪汪望着对方,“晚上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卫良盯着她水润的唇,心底无声叹息。
他昨晚想,这几日都不该再来公主府。昨夜尚且能用送公主来府邸的借口,今日呢?但这时候,别说公主让他回来,哪怕要他的命,他也恨不得立即给她。
卫良依言轻吻她的额头,眼神温柔地不像话,低低应道,“好。”
*
破例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卫良每次都想离开,但实际上,他已经连续七天宿在公主府。
流言蜚语很快传出来。
——太.祖过世,公主无人庇佑,被东厂督主幽禁在公主府。
还有人信誓旦旦声称,他曾看见,卫良和公主在酒楼雅阁,公主面色娇红,娇弱地靠在冷厉的东厂督主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