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家夫人回到家后,再也受不了,直接把桌上的茶盏扔到了地上。
“她家分明是根本没看上咱们家,我去求他们,可真是自取其辱!”
“娘,你去找萧家了?”霍行远听说,拧眉这么问。
“是,去找了,人家根本没有要帮咱们的意思!”
“谁让你去找的?”
霍行远一向是孝顺的孩子,可是此时,他忍不住声气高了起来,如玉的脸颊上也激动得透出了红:“娘,我和你说过的,就算进不了殿试,我也可以过几年再考,我也照样可以去当个七品芝麻官,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慢慢往上爬,可是谁让你去找他们家的?”
第106章
霍行远之前是给霍夫人嘱咐过,说是既然姑姑不愿意帮忙,那也千万不要去找萧家。可是霍夫人到底是担心,便想着好歹去问问,想着萧家总该帮忙的吧?
不曾想,还真碰了一鼻子灰!
“去找又如何,不去找又如何?你娘便是豁下这张老脸去,人家也根本不当回事!我瞧着他们如今飞黄腾达了,根本看不上你!说起来,不就是当年个穷婆子小丫头吗?当初我根本就看不上,不曾想,人家如今还拽得二五八百的,可真真是有趣!”
“娘,你别这么说了,如今他们家不同以往,自然不能像以前了。我说了,我有本事就自己往上爬,没本事,我也不靠他们家,要不然以后我便是娶了佩珩,我在她面前算什么?靠着女人裙带关系的软蛋吗?人家今天就算是帮了我,我也一辈子面上无光!”
“是……你有骨气,你有骨气得很,自然不稀罕人家帮你!可是你不看看你娘,豁出去老脸,为了你的前途去求人家,被人家几句话打发出来了,娘这都是为了你啊!”
“好了,娘,你别说了!”
“我不说,我不说能行吗?”霍夫人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有,之前我和你说过,听陈夫人说,那位宝仪公主,几次夸你,那意思是对你颇为赏识,兴许人家看上你了,从此后,你还能当一个驸马呢!若是真被宝仪公主看上,我们何必看他萧家的脸色!”
霍行远听着他娘这么说,脸色越发难看了:“娘,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等话来,你可知道,当初宝仪公主是和镇国侯定过亲的,我便是再如何,也不至于去,去——”
他是想娶佩珩,佩珩她爹和宝仪公主订过亲。
若他真去尚宝仪公主,那成什么了?
“况且,宝仪公主听说是已经定下夫婿,只等着下赐婚的圣旨了,我区区一个白身,又怎么会被人看在眼里!”
“你怎么白身了?你姑姑是堂堂的晋江侯,她如今也不成亲,并无后人,这侯爵之位是要传承下来的,以后娘做主,就把这侯位袭给你,你再娶了那宝仪公主,咱们以后又何必看他萧家的脸色!”
这霍夫人越说越觉得这事靠谱:“你自然不知道,那位陈夫人说,当初你过去秋试,公主曾在马车里看过你一眼,当时一眼就相中了你的!”
“娘,你,你——”霍行远气得脸色泛白:“娘,不管你怎么说,这辈子我要娶的,只有佩珩一人!此生此世,绝不另娶!至于什么皇家公主,我是不屑去尚的!”
霍夫人一听这话,也是恼了,气得几乎站都站不稳当。
“你,你这逆子,你只知道为了你读书人的骨气,不屑去巴结宝仪公主,但是你可知道,你娘为了你的前途,却去和那昔日在咱们家帮工的穷婆子说尽了奉承好话,你可知道你娘丢了多大的人?”
说着这话,霍夫人眼泪都落下来了。
霍行远是个孝子,心里有气,可是看着他娘的眼泪,最后胸膛一鼓一鼓的,呆了半响,一跺脚,愤而转身离去。
这一日,天原本就阴沉沉的,不曾想午后就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晶莹剔透,很快整个萧府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亭台楼阁也仿佛戴上了白色的帽儿。
而就在萧府后门外的巷子,有一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墙根下,仰着脸,去看着这个他走不进去的宅院。
他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站到了两腿僵硬,浑身没有知觉。
他感到有雪落在他的眉间发梢,他的视线便开始朦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就在这个占地颇广的府邸里,住着他心爱的人儿,那人或许在弹琴识字,或许在陪着嫂嫂说话,逗着她的小弟弟小侄子玩耍。
她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千金大小姐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般,在豆油灯下做活。
只是他也终究意识到,他们回不到以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院的小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纤细的身影,披着金贵的大髦,身后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打着两把油纸伞。
他呼吸一紧,喉咙里有些哽咽,想说什么,不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披着雪色大髦,戴着白绒风帽的她,银装素裹,华丽娇美,踏着皑皑白雪而来。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竟觉得她犹如天上飘落的雪仙子一般。
“你又何必如此,傻站在这里,仔细身子都冻坏了。”
说着间,佩珩将手里握着的另一把伞递给他。
他没接。
其实他现在不怕冻,不怕冷,他心里的冷,要比身子上的冷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佩珩……”他的喉咙太堵,青紫的嘴唇蠕动了半响,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进来吧,让底下人带着你换身衣裳,要不然真病了。”
萧佩珩垂下眼,低声这么说道。
“不,我不进去了……”他哑声道。
“你,你何必如此。”
“我只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他凝视着那面容精致的女孩儿,看着她修长细密的睫毛,低声道。
“你说吧……我娘知道我出来了,我,我得早点回去。”
“嗯,没事,我就说一句话。”他低头,这么喃喃道。
萧佩珩便没再问什么 ,垂着眼儿,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她多少意识到了。
“佩珩,我在我家后院第一次看到你,你才十三四岁,那个时候我刚一见你,眼睛就舍不得放开,我总想着,一定会娶你,这辈子我只娶这个小姑娘为妻,别的,我都不喜欢。”
“也是我太傻,以为人永远不会变,以为那样子就可以是一辈子。”
佩珩听得这话,抬起头来,凝视着他,他细白的脸庞此时冻得已经泛红,整个人像肿胀了一般。
“如今,你觉得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还是说……我们都变了?”
“不,你没变,我也没变,是这个世间变了。”霍行远满是沧桑地裂开一个笑,疲惫地道:“我心里依然有你,永远都有你,如果是以前,我便是违抗家里的意思,也要娶你,你当知道我的心。可是现在,我很累,每天都很累,我拼命地读书,想要上进,可是这个天底下,比我优秀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每天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期望。你父母不曾说出的期望,我父母每天都会念叨的期望,还有你,住在深宅大院里你对我的期望……所有的人,都指望着我,都盼着我能出人头地,仿佛我一旦败了,就是我的错,我被这些压得喘不过气来!”
佩珩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起来,杏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也许他是真得累了。
自己确实给了他太多的期望。
“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要求你如何……其实你原本那样子,很好……”佩珩的声音发颤,不过她努力抑制住了。
“这不能怪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佩珩。只是我好累,好累……”
“罢了,我认了,我认命……”佩珩绝望地咬了咬唇:“你不必说了,从此后,你也不必记挂着我,是我不好……”
霍行远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望着眼前女子:“其实我累一些没什么,我是个男人,我应该努力受住,可是佩珩你知道吗,我不能让我爹娘也跟着我受委屈,不能让她们受气,他们以前在白湾子县,也是受人敬重的,如今却——如今却为了我,受人冷落,看人眼色——”
“你,你意思是说……我爹娘给你爹娘脸色?”佩珩陡然抬起眼来,有一丝诧异和迷惘。
霍行远抿着泛红的薄唇,高高昂起头,没说话。
佩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唇艰难地张开:“我爹娘并没有那个意思,他们只是太宠爱我了,不希望我受半点委屈。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他们只是觉得你们对我们萧家有些冷淡,丢了颜面,更怕万一我嫁过去,你们低看了我……”
霍行远眉眼间透出一丝无奈和倔强:“也许你父母并没有错,可是言语间,到底是伤了我的父母。不说其他,便是他们最初进京,到了萧府时,我父母何尝不是一副赔笑的样子。我这当儿子的,从旁看了,心里岂会好受?”
佩珩到了这个时候,彻底怔住了,她脑中忽然想起父亲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如果说她之前心里还有些存着侥幸,那么现在霍行远的话算是彻底把她最后一丝希望打灭了。
她的心一点点地变凉。
“最初进京,我父母都是以礼相待,从无半点不是。”佩珩艰难地道:“我娘什么性子我知道的,她当时必然没有看轻你父母的意思,你若这般说,就是违心了。况且,况且……”
她忽然道:“你娘难道不是拼命去巴结那宝仪公主,到处去交际京城官家夫人,难道说你娘面对着她们,也不曾有半点赔笑讨好之意?这又和我父母有何干系?”
这些话,她本来不想说的,说了伤人心,也打人脸。
可是她知道父母为了自己操的心,唯恐一个拿捏不好,倒是耽搁了自己的终身。而父母这般费尽心思,却在他眼中落了个给他父母冷眼。
她便是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却是不想他来对自己父母横加指责。
这一刻,站在这茫茫大雪中,她越发迷惘了。难道说,自己所谓的坚持,其实从来都是错的?
“你……佩珩,你到底是不懂,你今日所说,几乎是剜我的心啊!”霍行远沉痛地望着她。
“是么,我又是哪里错了?我说错了什么?还是说因为我说了实话,你不爱听?你父母是父母,难道我父母就不是?你我便是无缘,也只能怪世事造化,却又为什么,对我父母横加指责?”
“你终究是不懂,不懂人心……更不懂,我父母到底受了何等委屈!”
听着霍行远说出这番话,佩珩默了好半响,最后终于垂下眼,苦笑一声。
“罢了,我累了,我真得累了,你走吧……你我既无缘,又何必在这里白费口舌,让外人看了,凭空惹人笑话。”
霍行远听得这话,望着佩珩脸上那冷漠的决然,忽然便笑了。
仰天大笑,满是嘲讽:“是,你说的是,我就不耽搁萧大小姐的前途了!”
佩珩回到房中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瘫倒在榻上。
暖阁里地龙烧得分外宜人,可是她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
秀梅奉了自家婆婆的命,进来安慰这小姑子。
“我怕她有许多话,未必愿意对我这当娘的讲,你和她年纪相仿,或许她愿意对你说,好生安慰安慰她。”这是萧杏花对秀梅叮嘱的。
秀梅走进暖阁,怜惜地看着小姑子,叹了口气,拿起帕子,轻轻地帮她拭去发梢后领的雪花。
“若是实在舍不得,不妨再冷静下来想想,兴许过一段时候,他又回心转意了。”
“不,不是的,嫂嫂,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了。”佩珩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的疲惫。
“要不然……要不然让爹看着帮他去说说?”秀梅试探着说。
佩珩却勉强起身。
秀梅忙扶着。
佩珩坐起来后,秀梅才看到,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无奈,就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一无所获般。
“嫂嫂,和爹爹无关的,其实这一次,无论爹是帮还是不帮,我和他,都不能长久,我是看明白了……”她这么喃喃地道。
“我其实只是不懂,明明他的父母在燕京城里,也认识一些人,人家地位都比他家要高,他娘到处和人交结,分明是存了讨好巴结之心,难道别人家脸色就比爹娘好看许多?怎么他非要说,爹娘冷落了他父母?”
秀梅默了片刻,心疼地抱住了佩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