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潇没能如同林见秋一开始预想的那样,玩腻了就主动离开。
林见秋给他摆过冷脸、吵过架,甚至动过手,俞潇也被他气得跳脚过,被戳到痛处黑着脸转身就走。
可没过多久,林见秋就又能在角角落落看到他的影子。
林见秋其实隐约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从来不去深想,不去面对。
直到某一次抓捕嫌犯,林见秋也在现场,又离得近,毫不犹豫追着嫌疑人上了天台。
嫌疑人慌不择路,跑到边缘,林见秋想也没想就冲过去。
俞潇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往前冲。
嫌疑犯见状便想趁机从另一个通道口逃走。
林见秋冷下脸色瞪着俞潇,叫他放手。
俞潇反而更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到像是想要直接拧断手腕,但实际上他仅仅只是阻止林见秋继续往前冲。
林见秋那时候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也难以冲破一个成年男人拼尽了全力的阻挠
他们在天台上僵持了很久。
直到随后赶来的警察及时将嫌疑犯逮捕,俞潇才松了手,噗通一下坐到地上,手上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看起来像是在后怕,却绝不是恐惧于林见秋阴沉的脸色。
我总觉得你会直接从天台上跳下去。俞潇后来是这么解释的。
我不会。
那时候的林见秋连这三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跑上天台的嫌疑犯罪大恶极,因为贪欲和嫉妒心虐杀了两户邻居共计九人,最大的老人八十七岁,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
这样的人渣万死不足惜。
如果抓捕过程中意外死亡,也没有任何人会去同情他。
林见秋追他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无论前面是高空,还是火山岩溶、万丈深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哪怕一起死,他也绝不允许对方有半点逃脱的可能性。
如果俞潇不拉着他,他或许真的会和凶手一起从天台上坠落下去。
那样的高度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林见秋后来也就这件事跟俞潇道过谢。
俞潇说他不诚心。
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就不要再想着寻死了。
听说死亡女神是个丑八怪,你就不怕见了以后做噩梦吗?
这话他也只说过那么一次。
林见秋没接过这话,也从没有在口头上认可过俞潇对他的揣测,但周围的人似乎总也不能真正对他放下心来。
哪怕后面他渐渐变得更加沉稳冷静。
如果他们走在林见秋的前面,一定会忍不住担心,至死也不能心安。
偶尔林见秋也会因此而庆幸。
他们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再为一个死人而操心。
这是好事。
然而林见秋自己
即便换了一个世界,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长进。
还是喜欢游离在外。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不仅仅只是隔阂的记忆,还有他自己的放不下。
陆晚风在一阵烧起来的烟味当中惊醒过来。
着火了吗?他猛地蹦起来。
慌慌张张地一抬头,寻着味道看过去,他就看到了林见秋站在厨房里,一手捏着纸张的一角,一手拿着打火机点燃。
虽然关着门开着窗,但味道还是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他显然已经烧了不少。
暗沉的光线里,只有悠悠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难得没见到他笑,眉眼便变得冷锐起来。
他不言不语,眼底映着火光,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安宁感。
陆晚风呆愣了一下,连忙冲过去,刷得一下拉开厨房的玻璃门。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呢?!陆晚风一把夺下林见秋手里的打火机,忍不住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上坟呢。
大半夜乍然看到这一幕还真有几分惊悚感。
陆晚风将打火机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一边下意识拍着心口,平复着呼吸。
林见秋也没挣扎,手里最后半张写满了字的纸落进干燥的水池里,慢慢变成灰烬。
也算是吧。林见秋笑了笑,没什么用的东西,烧了就干净了。
你在烧什么?陆晚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两天遇到什么事了?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呢?
陆晚风一边想着,一边朝水池边看了一眼,看到那个黑色封皮的本子,原先厚厚的一本,现在被撕得只剩下一半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林见秋用来记录小说大纲的本子。
陆晚风曾经无意间看过一次,字迹潦草,还有很多看不懂的符号,但却也是林见秋花了很长时间和精力去写的,各张纸页上都记得满满当当。
再去看水池,火光将将熄灭,只剩下一个边角和一点火星,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窗外串着厨房门的风一吹,那些灰也散了。
来不及抢救了。
陆晚风手刚伸出去就僵在原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后,他反倒比当事人表现得更加痛心疾首。
全、全烧了?他结结巴巴地问。
手稿烧了。林见秋拿起剩下的半本笔记本,翻开给陆晚风看了一眼,里面除了少部分分散的奇怪符号,所有写了字的纸页全都被撕掉了,剩下一片空白。
你不准备写小说了?陆晚风问道。
写啊。林见秋答道。
那你烧了干什么?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有电子稿备份吗?
没有。林见秋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只是想写点新的东西。这些烧掉了就不想了。
某间包厢内。
叶怀霜放下手机,按了按眉心。
坐在对面的卫从白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抓着酒瓶,满脸通红,情绪激昂。
我就是不稀罕跟姓叶的王八蛋计较,不然早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了叶哥我不是说你啊,就他那样的,比起叶哥你来说可就差远了,也不知道天天拽个什么劲儿,要不是叶哥你没兴趣,要不然哪轮得到他来接管公司我呸,自己本事不行还挺会装威风的。
以前那是我脑子里进水了,天天就想着跟他比,格局太小,从今往后,叶临云做什么关我屁事。
不过前提是他别想着动我朋友,过去的就算了,本少爷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但以后如果他再敢搞什么小动作,就别怪我把他狗头都给锤爆了了!
酒壮怂人胆,卫从白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对面坐着的人是他疯狂嘲讽的对象的亲哥,吐槽起曾经的死对头就没完没了。
时不时还要夹杂几句对叶怀霜的嘱咐。
叶哥你可要对林见秋好一点,不然就不要去祸害他。
他只对你特别不一样,也许你是能理解他的人吧。
我相信叶哥你跟叶临云那种三心二意整天找替身的不一样,你看起来还是有点底线的。
叶怀霜知道跟醉鬼是讲不了道理的。
果然不应该同意他把果汁换成酒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卫从白对叶临云有那么多怨言,作为世交,其实两人小时候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大约是上了小学之后就渐渐有了矛盾。
家长和哥哥们未必毫不知情,只不过当成了小孩子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从没放在心上。
然而往后这么多年至今,他们也没能冰释前嫌,反而关系越发恶劣了。
听卫从白的抱怨,有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两人都是极度自我的人,谁也不会主动低头,从小斗了这么多年,积下的旧怨就足以让他们再斗上几十年了。
再加上因为齐越泽的事产生的误会,这两年来两人几乎已经是水火不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不过卫从白有胆子离家出走白手起家,本身就比叶临云要豁达一些,自从经历了低谷,又发现了误会之后,便真的不再整天想着跟叶临云争斗。
如今说起来,除了习惯性地嘲讽和鄙视,也只是担心叶临云会继续报复林见秋。
叶怀霜并未制止他,也没有训斥他。
很快卫从白的助理就赶到了,敲了敲房门进来,看着一地狼藉不由头痛。
好在叶怀霜看起来没有生气。
助理一边连连跟他说着给你添麻烦了,一边架着自家老板准备把他带回去。
卫从白早就喝得神志不清,听到助理说回去倒也没有太过挣扎。
助理低声跟叶怀霜道别。
卫从白跟着助理走到门口,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努力挣开助理的手,扭头看了眼叶怀霜,认真地像是准备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叶哥,今天这个事你不许跟林见秋说,一个字都不许提!
他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
助理连忙捞住他:卫总?
卫从白以为他在提问,忸怩了一下丢出来两个字:丢人!
助理:
很努力才没有把嫌弃的脸色摆出来。
一晚上只喝了白开水和果汁的叶怀霜神智还很清醒,却也没有嘲笑卫从白喝醉了的蠢态,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卫从白也不知道看到没有,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被助理给拖走了。
我还要脸呢
助理出了门左右看了一眼,特意跟服务员问了有没有没人走的小门。
这要出去给别人看见了,老板清醒之后绝对会恼羞成怒到想杀人再自杀的。
叶怀霜回到车上的时候,卫从白的助理才勉强将他拖上车。
助理累得气喘吁吁,也没心思关注周围。
而且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停车场又在地下,根本看不到什么人。
助理直接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叶怀霜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到他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
他心下有几分歉意,毕竟是他大晚上给卫从白的助理发消息来接的。
随之而来又有几分好笑。
助理当着卫从白的面都敢嘀嘀咕咕地抱怨,似乎也不怎么怕他,做事倒还任劳任怨。
当初卫从白离家出走的时候,叶怀霜也听说过卫家为此闹成一团,卫父是比较严厉且很看中脸面的人,绝不会主动跟儿子低头,卫母也只敢在背后唉声叹气一番,担心儿子在外过得不好。
卫从白也算是叶怀霜看着长大的,说一点没关心过也不可能。
不过他觉得年轻人独自在外闯荡一番并没有什么坏处,而且卫父也不是全无期望,否则早就因为脸面叫保镖将儿子直接绑回来了。
只是卫从白出身好,从小被捧惯了,独自在外难免会因为一身臭脾气而得罪人。
到时候别说做出什么事业,不被人套麻袋打残就算好的了。
卫母有时候来叶家串门,也会提起这些担心。
叶怀霜偶尔听上几句,觉得虽然夸张了些,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现在看看,他又觉得卫阿姨有些多虑了。
小时候孤傲得目中无人的小孩子也是会渐渐长大的。
相较之下,他家那个就
想到自家弟弟,叶怀霜脸色又沉了沉。
等到卫从白被他助理带走了,叶怀霜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感觉到了头疼。
虽然早就知道他弟弟不太靠谱,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不靠谱。
不提林见秋的事,还有不少瞒着家里胡作非为的黑历史。
还有林见秋那里
叶怀霜闭上眼睛,压下怒气。
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时候已经太晚了,父母应该早就睡觉了。
叶怀霜很快又注意到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大概是之前忙着跟卫从白聊天,没注意到提示音。
消息是林见秋发来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提起之前的手稿,说想换个题材重新写。
接着又说了些感谢的话,谢谢他下午陪他到处瞎转散心之类的。
不过发来的时间已经是半夜,要么是熬夜太晚,要么是夜半惊醒失眠。
显然白天那副恍惚疲惫的状态并不只是一时的偶然。
叶怀霜微微皱了皱眉,抓着手机敲上去几段话又依次删除,险些切出搜索一下安慰话语大全。
最后也只是凭着直觉留下了想要传达的安慰。
林见秋没有回复。
叶怀霜又看了眼时间,希望他是好好地睡着了。
隔天早上,叶家。
叶夫人刚刚换好衣服下楼,就听到门铃响了起来。
一楼客厅没有其他人在,她连忙过去开门。
哪位怀霜?
看到门外的人时,叶夫人被吓了一跳:不是说这两天有事么?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跑回来?
叶怀霜站在门口,头发上沾了些雨丝,衣服上也有明显的皱褶。
叶夫人连忙将他让进门,然后转身去卫生间拿毛巾。
叶怀霜一边擦着眼镜,一边解释了一句:出来的时候忘了拿钥匙了,打扰到你睡觉了,抱歉。
叶夫人将毛巾递过去,叹气:你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正好也早就醒了,我又不像你爸喜欢睡懒觉。
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我去叫你爸下来吧。
说着她作势转身要去楼上叫人。
叶怀霜叫住了她。
不是公司的事。他问道,临云在家吗?
林见秋对叶家即将要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前一晚折腾到了半夜,但之后他睡得却意外地踏实。
一觉睡醒,外面的天已经大亮,雨也已经停了。
陆晚风已经在厨房准备在这里的最后一顿早饭了。
林见秋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看着床边剩下的那半本笔记本,才有了几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