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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就走,只听身后的阿媛道:“王大叔且慢。”
  王山泉停下,阿媛又道:“我家的房子不是意外,是被人故意烧的。”
  王山泉有些意外地看着二人。
  颜青竹道:“不错,是有人用干草和枯枝引燃了房子!”
  王山泉不可置信,心里突然想到什么。
  这时,天色愈暗,三人都快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远处一个声音打破了微妙的沉寂。
  “王山泉!王山泉!你又偷偷跑来干什么?”邱氏的声音如同母狮嚎叫,王山泉吓得有些微微颤抖。
  王山泉想提醒阿媛快把那些钱财收起来,可已经晚了,邱氏打着灯笼,提着锄头,走得飞快。王山泉正冲过去想盖上匣子,无奈邱氏已冲了进来。
  银白的光有些晃眼,邱氏从未看到过这么多银子。她愤懑地看着阿媛和颜青竹,又扭过王山泉的衣襟。
  “你是哪根筋不对啊!你是多想别人过得比你好啊!”
  邱氏昨日便逼迫王山泉说出了真相,柳巧娘从前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她是知道的,也是艳羡的,所以说这个人若在家里留下什么,那一定是价值不菲的。邱氏起意让王山泉趁夜去挖出那些宝贝,让自己家过上好日子。
  王山泉哪里肯,虽说他在邱氏面前窝囊惯了,到底从前的道德本性是未变的。
  邱氏无奈,只有王山泉才晓得那藏宝的地方,她空有一腔念头而已。今日下午有邻居在门口大树下歇凉,谈论起阿媛家起火的事情,两夫妻这才晓得事情。邱氏已把那屋中宝贝当做了自己的宝贝,听说起火,心肝颤动,要打发王山泉趁夜来看,若是宝贝没烧着,便更该挖出来,因着房子被烧,更不易被觉察失窃。
  哪知王山泉还是不为所动。夫妻俩早早歇下,王山泉过了约莫一刻钟,听到邱氏鼾声渐起,便悄悄翻身出了门。
  不料邱氏今日诸事烦闷,虽有鼾声,却睡意不浓,听到异动,悠悠醒来。
  见王山泉已不在身侧,心道他莫非是想通了要去挖宝?可他为何表面上不同意,背地里又独自前往?难道这男人竟有了别的想法,待挖出了钱财要抛了自己,自己享福去?
  邱氏想到这些年自己仗着当年几亩地的陪嫁,一直骑在王山泉头上。若王山泉有了这等想法,也不奇怪。只是她邱氏如何甘心?于是她马上拿了家里的锄头灯笼奔赴而来,心道,就算他要抛了自己,自己见了钱财,由不得他不分一半。否则便要用这秘密要挟他,任谁也讨不了好!
  邱氏百般心思地赶过来,却见三人已把宝贝亮了出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道自己嫁了个混账男人,竟是榆木脑袋。
  邱氏与王山泉在废墟中争执扭打,邱氏早占上风,王山泉只是躲闪,不敢还手。两人身上不过一会儿都被烧黑的墙粘得乌漆嘛黑。
  阿媛与颜青竹将两人吵闹的话语听到耳中,倒是明白了他们一前一后到来的缘由。心中感激王山泉不为钱财所诱,自又憎恨邱氏只怀私念。
  不过见他们夫妻二人似都与纵火无关。二人虽目的不同,但都怕房中宝物被烧毁了,实没有动机来做这件恶事。
  那到底谁和他们有深仇大恨?
  邱氏闹腾一阵,忽而停下了。转而走向阿媛与颜青竹。
  “话我不多讲,既然是我家这口子给你们找到了这箱东西,你们感激也好,什么也好,总得分一些给我们吧。就算你这房子没被烧,还是只得七两银子而已,如今我们可是给你找回了足足四十两银子。”
  阿媛与颜青竹对视一眼,都向邱氏露出一丝冷笑。
  颜青竹道:“哦?那你想分多少?”
  王山泉一把拉住邱氏,向颜青竹讪笑道:“她说笑,说笑,哪里能分钱啊,那我成什么人了?”
  邱氏一把撩开了他,狠声道:“怎么不能分?若是你私下把钱挖来,整整四十两都是我们家的!见者有份,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说罢,她又对阿媛与颜青竹道:“你们虽是年轻,一些道理也该懂的。多的不要,银锭分我们十两!”
  阿媛早知道邱氏会狮子大开口,哼笑一声,没有答话。
  颜青竹将手中的匣子合拢了,也没有说话。
  王山泉拉过邱氏,直往外走,他是男人,他也有自尊,要面子。若邱氏从前做了什么,他只当她是背着自己,而不是自己无力阻止。可现下邱氏是当着他的面丢人现眼,他再也按捺不住。
  邱氏怒极,反手一甩,她是个颇有力气的农妇,这一甩竟让没有防备的王山泉朝墙上摔去。
  王山泉头面撞墙,一个吃痛,伸手一摸,灯笼的微光下亦能看到手上黑漆漆一片里掺杂着点点红渍——这一撞,竟是又破了头,又染了黑。
  邱氏正欲向阿媛与颜青竹说什么,突觉肩头被人狠狠拽着,迫使她转了个方向,迎面来了猛烈一个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
  王山泉这一巴掌下去,自己也惊呆了,似乎十多年的怨气都在这一掌打出,又似乎失去的男人面子都在这一刻找回。
  邱氏晕头转向,还未反应之际,王山泉伸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刚才我不想说,现在是你逼我说!这房子是不是你烧的?你昨天说,若我不肯来挖出宝贝给家里,你宁愿烧了也不便宜他们。”
  阿媛与颜青竹一时愣怔,旋即也觉得,若邱氏说过这样的话,只怕真是这么做过。只不过在纵火以后又忍不住来瞧瞧,得知钱财无损,自然想分一杯羹。
  二人正暗叹一句,好狠心的妇人!那边,邱氏却忍不住反驳起来。
  “你他妈有没有脑子?当着他们面说这个?还怀疑我?”邱氏觉得,王山泉说了刚才那番话,她想要分钱的意图就站不住脚了。
  王山泉瞪眼看着她,“不是你还有谁?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刚说完这话,人家房子就无缘无故被人烧了?我要休妻,我要休妻!我没有这么恶毒的婆娘!这房子值七两,你一个人还去,还不了,就让官府来抓你!”
  邱氏眯起了眼睛,面上露出狠色。
  “原来你扯出这件事冤枉我,就是想休妻?”
  邱氏刚刚脸上吃痛,现下又感觉王山泉故意整自己,一时怒起,“你凭什么说我烧了!我说了这话就是我烧的?你要找借口休我,也不必找这个由头。”
  两人又是一阵争执扭打。
  王山泉从前是畏惧邱氏才不还手,如今欲在别人面前大展雄风,自然不再手软。
  邱氏见他如此,自也拼命还击。
  一番相互痛打,两人能都挂了彩,却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阿媛与颜青竹本来不欲相劝,好让邱氏吃亏悔悟,承认做下的恶事。
  如今却一人一个把他们拉开,生怕出了什么人命大事。
  颜青竹比王山泉力气大,尚拉的住他,而阿媛哪里拉得住邱氏。于是邱氏挣脱,趁机给了王山泉重重一拳。
  王山泉自是不服,又待挣脱。
  于是场面有些混乱,四人都拉扯起来。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我爹娘!”远处一阵踏踏的声音,是小蛟的布鞋踩在下过雨的湿地上。天色已从傍晚的微明变作只靠星辰月光引路,在小蛟的角度看来,似乎阿媛与颜青竹正在欺负他的爹娘。
  邱氏却未想太多,她只盯着小蛟的鞋子,不用细看,也知道那双鞋粘了泥巴,没准儿小蛟跑得哼哧哼哧,还把鞋磨破了。邱氏心疼地跑过去,蹲下身去摸小蛟的鞋子。
  “哎哟哟,我的小乖乖,你两个姐姐在家里都不敢穿鞋,生怕得弄坏了,你倒好,新做的鞋就敢在外面跑。小乖乖,天黑了你乱跑个什么?你有个闪失,你娘我将来靠谁养啊?”
  王山泉见不得邱氏溺爱小蛟的模样,觉得她迟早把儿子宠坏了,就连现在在家里,小蛟也学着邱氏的样子对两个姐姐狐假虎威,只怕将来,他这个爹也不被放到眼里了。
  小蛟受了母亲关注,心中一喜,忽而一叉腰,一脸小英雄的模样,对阿媛道:“臭女人,扫把星,你家的房子是我烧的,跟我爹娘没关系!不许你们对我爹娘动手!”
  颜青竹初初听到他这么称呼阿媛,很想问问这邱氏,平日里是怎么在孩子面前说道的,却听他后面的言语,不禁大为吃惊。
  邱氏马上捂住小蛟的嘴,“小蛟,我的小乖乖,你在胡说什么呢?”
  小蛟挣扎着,邱氏并不敢使劲捂他,生怕伤了宝贝儿子,于是小蛟的话含糊着吐出。
  “就是我烧的!她是扫把星,我烧她的房子是应该的,娘你还说过,凭什么让这个扫把星富贵,我却一个月吃不上一次肉,给她烧掉了,不便宜她,让她和我们一样穷!”
  邱氏一听,一阵慌乱。难道真是小蛟把自己的话当了真,烧了人家的房子?不会呀,一个小孩子哪能这么大胆?
  邱氏这次不敢手软,使劲捂住了小蛟的嘴,讪讪笑道:“小孩子乱说话,乱说话,他就是以为我们打架,我会吃亏,护着我呢,这是个好孩子呀。”
  阿媛看着邱氏瞬间变化的嘴脸冷笑,“我看,这个好孩子讲的都是真话。”
  小蛟还要说什么,却只能嗯嗯啊啊,手脚胡乱挣扎着,邱氏却苦着脸不敢松开手。
  颜青竹看着一脸惊愕的王山泉,“孩子细嫩着呢,可别把口鼻捂坏了。”
  王山泉知道了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走到邱氏身前,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了。
  邱氏神情涣散,对着王山泉难得有了恳求的意思,嘴里低声喃喃道:“当家的,这种事情不能认啊,我们赔不起。”
  当家的?王山泉对这个称呼感到可笑,他什么时候当家了?不过这一刻,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认怂。
  “既然我当家,那就听我的。让孩子说清楚!”
  小蛟没了束缚,赶忙擦了擦脸,邱氏手上全是腌臜,如今小蛟已是一个大花脸。
  颜青竹笑道:“你……懂得用干草枯枝来引燃房子?”才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呢,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小蛟十分自豪,“这有什么,村里的大户过年熏肉,都是这么弄的。我虽然吃不着,但我常去看啦!肉里的油滴到火上,哧啦一声响,火就燃得更大了。只是我家的油罐见底了,不然我要倒油过来。”
  王山泉听来又是心酸又是责备,不由得抹了把泪,暗骂邱氏把孩子教成这个样子,做了坏事还当做好事。
  王山泉让小蛟把事情细细讲来。
  小蛟不懂事,把事情当做英雄事迹一般讲来,连王山泉夫妻说了什么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众人均没想到,小蛟竟真的因为邱氏一句“烧了也不便宜他们”,而动了烧房的念头。
  他趁父母姐姐四人睡下,悄悄来了村口,见颜青竹家里也没有了灯火,方按设想铺了干草枯枝,引燃了房子。
  火烧得很大很烈了,也没有人发现,他很是得意,在火场逗留了一会儿,才欢欢喜喜回了家里。
  今晚上见爹娘都相继跑来这边,他才好奇地跟了过来。
  邱氏见小蛟讲出事情经过,泣不成声,竟跪下朝阿媛磕起头来。
  “大妹子,大妹子,小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就原谅他吧。我当家的给你们找到了四十两银子,我也不分你们的钱,我们就这样了了吧?”她心里知道,这事情如果报官,就是大事了。而阿媛是个狡诈的,读过书的人,可不能让她报官呀。
  阿媛也不拉她,由得她在那里演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的心里恐怕还不懂真正的善恶。而他背后,一个泼辣蛮狠,毫无是非曲直,只有私心私利的邱氏,一个胆小懦弱,躲在女人背后,让孩子多年来间接失去父教的王山泉——他们才不值得被原谅!
  王山泉静默了一会儿,抹了抹脸上酸楚的泪痕,走到阿媛和颜青竹面前。
  “这事儿既然是我儿子做的,我是做爹的自然替他揽下了,你们说个价吧。”王山泉语气诚恳,面上却无波澜。
  阿媛没说话,看向颜青竹。颜青竹想了想,道:“便以卖价七两银子吧。”他曾想王山泉毕竟替他们找到了四十两银子,让他赔个五两也够了。可想到这钱以他家能力还未必还得上呢,到时候再说不迟。再则那邱氏在此嚎啕大哭,让人生厌,更不欲让她觉得他们好说话,好欺负。
  王山泉应下,邱氏哭得越发哭天抢地。王山泉拉我一脸懵懂的小蛟,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让他认错。
  小蛟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烧了扫把星家的房子,明明大快人心,为什么娘要哭,为什么爹要让他认错。只是他吃痛,不得不认了错。
  最后,王山泉拉着小蛟,打着灯笼走了。邱氏也哭够了,狠狠地剜了阿媛与颜青竹一眼,拾起锄头,追了上去。
  颜青竹默然地看了会儿他们的背影,笑叹了口气,一手抱着匣子,一手牵着阿媛从废墟中走出。
  回了家中,两人将那匣子仔细擦洗干净,又将钱财都收好,这才歇下。
  第二日,王山泉过来,提议由阿媛执笔,与颜青竹写了一张七两银子的借据。想到阿媛与张家谈到借据时,曾说要有保人才作数。可七两银子的数额,王山泉实在没能找到保人。
  二人见他诚心诚意,倒也没要求非按律法办事。王山泉十分感激。
  阿媛看着王山泉,却莫名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过得几日,村里竟传出了一个消息——王山泉抛妻弃子,独自去了镇上,还让村长杨兴农代写了一封休书,交与邱氏。据说本是要和离的,可邱氏死活不同意。于是王山泉去了里正处,说了些理由,竟是要休妻了。王山泉将当初陪嫁的几亩地也退还给了邱家,王山泉不再做农人了,他要重新做一个泥瓦匠,对此村里人是一致嘲笑的。
  而对于他休妻的事情,村人的看法却不同。有人觉得邱氏泼辣,王山泉早该休妻,也有人说,邱氏虽不为人喜,却也没犯什么大错,还给王山泉生了两女一子,王山泉实在薄情了些。再说也忍了大半辈子了,这时候才说不过了,真是可笑啊。
  而邱氏,在风口浪尖上,她沉默了,只是走在路上听到有人议论她,她操起板凳就要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