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记得住。”夏侯昭慢慢道。若非前世每到裴淑妃的生辰,宫中都会大兴庆典,她又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
她答得这样随意,裴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色便有些斑斓起来。夏侯昭仿若未见,停了一停,方道:“孤今日想与裴小姐做一笔生意。”
“殿下莫不是开玩笑吧。”裴云吃惊地道。
夏侯昭终于将落在花丛的目光转回到她的脸上,道:“是与不是,裴小姐都会试一试吧?否则,裴小姐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裴云悚然而惊,涩声道:“臣女……臣女不知殿下的意思。”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夏侯昭平和地接过了裴云的话,其实她本来也并不在意裴云的反应,继续问道,“鲜卑八姓七部,多得是好男儿。不知裴小姐可有中意的?”
裴云目瞪口呆地听着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的初怀公主殿下毫不避讳地讨论婚娶之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虽然没有进入□□,以裴云的身份,足可择一家鲜卑贵姓婚配。她又有足够的手腕理家,完全可以过上普通贵族的生活。但自幼名满帝京的裴云,又怎么可能甘心过这样的生活?
自从阅看落选,裴云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个问题。到底是寄希望于秦王再次选妃,还是另谋出路?思来想去,总是没有一个让她心甘情愿的答案。此时骤然被夏侯昭提起,好似在她的心头投下一块巨石。
看着裴云飘忽的眼神,夏侯昭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果。她不介意继续加码,轻笑了一声,道:“怎么,裴小姐是一定要嫁入夏侯家吗?若真是如此,那恐怕要等通令克成年了。”
通令克乃是庶人郑的幼子,等他成年起码还要十几年,彼时裴云早就年过三旬,又岂会有资格参选。夏侯昭此话,便是明明白白告诉裴云,她今生休想嫁入皇室了。
聪慧的裴云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的脸上瞬间便失去了血色,抖着嘴唇道:“臣女不知何处冒犯了殿下……”
“冒犯?”夏侯昭轻轻地笑了起来,道“裴小姐误会了。孤既然要和裴小姐谈生意,此时不过是想要亮一亮自己手中的筹码罢了。”
终于明白了今日所谈论的话题事关自己终身,裴云难免有些失措,连谦称都忘记了,直接道:“什么筹码?”
“孤觉得晏和十六年是个好年份,适合嫁娶。孤的表兄年纪也大了,姑母常常忧心他的婚事,好不容易选定了莫纳律氏,却不料她竟然会如此命苦,等不及礼成,便去了。”裴云耳中听到的声音几无波澜,仿佛只是照着写好的文章在念一般。但裴云却不能不提起精神细细品味其中的深意。
“孤听说表兄心中其实早有属意之人,只是迫于种种不得已的缘故,未能明示。既然与莫纳律氏没有缘分,不如便由得他心意罢了。裴小姐,你说,是也不是?”
裴云,你嫁不嫁沈泰容?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掉线太久的女配的前半生……
第87章 身契
前世夏侯昭便知道, 自己两个陪读的性格天差地别。王雪柳看着散漫,其实是一个颇有主意的人, 一旦认定了的事情,旁人再难以劝动。
而裴云则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
如今情势已经十分明显,她入不得□□,单凭自己的力量也寻不到一个可心的丈夫。那么沈泰容恐怕是她最好的去处了,唯一的障碍自然是乐阳长公主。
但初怀公主提出的筹码, 便是为她扫清面前的障碍。
裴云心思急转, 权衡利弊,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但她实在不知初怀公主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不免有些狐疑, 只含糊道:“臣女感佩沈小郎君的忠义, 如蒙不弃,愿以卑贱之躯奉之。”
她这话说得甚有技巧, 仿佛她是感动于沈泰容的痴情方才应了。夏侯昭早知她是这般无耻的人,并不在意,倒是严瑜看了她一眼, 心里忽然明白当初夏侯昭当初为何要冷落这个人了。
夏侯昭不耐烦和裴云啰嗦,点点头道:“你既应了,那便把阿卉的卖身契交出来吧。”
裴云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初怀公主所说的交易,竟是问她要阿卉的卖身契。这阿卉不是旁人,正是她送到沈泰容身边的侍妾。确如夏侯昭所料,她为了以防万一, 一直没有将阿卉的卖身契交给沈泰容,而是随身带着。
她勉强笑道:“既然公主殿下许了臣女这样大的恩典,臣女自然倾力回报殿下。只是这阿卉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值得殿下索要?”
夏侯昭似笑非笑地道:“孤应了莫纳律小姐的母亲,一定要将害死她女儿的凶手交到她手上。李氏已然向孤说明,阿卉以口舌害了莫纳律小姐。这婢女虽然身份低微,如今却已经到了乐阳长公主的府上。孤思来想去,裴小姐这样的谨慎之人,多半还留着她的身契。”
裴云连忙撇清道:“这……臣女实不知情!”
夏侯昭叹道:“若是没有身契,提不到阿卉,难免有人会疑心她是受人指使。”
裴云看了夏侯昭一眼,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呈给夏侯昭。夏侯昭还没有伸手,一旁的严瑜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接了过去。他展开那张纸一看,果然是一个名唤“阿卉”的婢女的身契。
“臣女虽然不知殿下从何处得知阿卉的姓名,但还望殿下明鉴,臣女留着这张身契,只是怕她对沈将军不利。至于她和莫纳律小姐的纠葛,臣女从未听说过。”裴云既然打定主意要嫁给沈泰容,提到他的名字时立刻便带了几分深情。
夏侯昭笑道:“孤自然知道裴小姐的深意。想来你也不会希望自己和沈将军成婚时,两人之间还夹着一个妾室吧。”
裴云一怔,夏侯昭这样问。她既不能假做贤惠,说自己不介意沈泰容三妻四妾,毕竟她已经捏着身契一事,就已经说明她在防备着阿卉。但她也不能真的应了夏侯昭的话,否则方才那番做作,岂不是白费了功夫。一时两难,她只得垂了头,假做娇羞之态。
风荷送了裴云离开,夏侯昭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前世裴云可是硬生生地将阿卉塞到了沈泰容身边,甚至直到夏侯昭离世的那一日,阿卉还好好地做着沈将军的妾室呢。想来那时的裴淑妃,可不在意夏侯昭的内心有什么感受。
严瑜拿了身契道:“殿下,我即刻带人去乐阳长公主府上拿人。”他听夏侯昭对沈泰容的妾室这般了解,心中本有几分不乐意,但此刻看到夏侯昭脸上显出了疲倦神色,又有些担忧,只想着赶快将手头的事情办完了,好送她回宫休息。
重生已久,夏侯昭不过因为陡然见到裴云而勾起了几丝过去的回忆,须臾之间便放下了。她笑着道:“这等麻烦事怎么能自己去做。”
她这一笑,严瑜便松了一口气,道:“那殿下可有妙策?”
“既然是沈泰容的妾室,那就让他自己去提人。派人拿着这身契送到虎贲军,顺便让裴云给他写个字条,他自会替咱们办得妥妥当当。他出面也免得让姑母不高兴,”夏侯昭站了起来,道,“方才光顾着看裴云演戏了,这长秋寺的兰花还没有好好欣赏一番。”说着便缓步踱入花丛之中,方才身上那些微的郁气,早就散的一干二净。
“咱们”两个字让严瑜的心跳了一跳,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道:“想来等殿下回了宫,沈校尉便会将人送到了。”
因虎贲军兼管着帝京城内的日常巡卫,故而其军府设在了天枢宫与洛阳府尹的官署之间。
自王晋担任虎贲军中郎将以来,该军秉持着“大燕军中上三军无敌,上三军中虎贲军最牛”的信念,将整个军府装饰得霸气侧漏。虎贲军军府不仅有比别军大一圈的号角,还有能裹起十几人的军旗,连军府门前守卫的将士,看上去也都比其他军壮几分似的。
若不是幕僚再三劝阻,王晋还准备将虎贲军军服上的猛虎都换成赤金打造的眼睛。
试想一下,在帝京茫茫的暗夜之中,一队虎贲军趁着如墨的夜色掩杀,哦不,巡逻过来,每一个将士军服上绣着的猛虎皆双目发亮,盗贼宵小望之生畏,岂不快哉!
王晋甚至让人先给几位高级将领试着做了一身这样的金瞳军服,结果因为一名副将家的小儿啼哭不止,说什么也不肯亲近当值归来的父亲而作罢。
此策不行,王晋又生一策。他专门请画师绘制了一幅丈余的猛虎下山图,挂在了虎贲军军府的中堂之上。
每当他召集众将议事之时,画上猛虎,画下“孤狼”,一起注视着待命的将领,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站在王晋面前禀告事情的小校,就充分体会到了这种煎熬的滋味,甚至连王晋方才的问话都没听清,低了头只顾着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