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明笑道:“严校尉果然是少年英雄,怪不得泰容会举荐你。”
严瑜道:“秦王殿下过奖了。”他态度平和,全无自矜或紧张的神色。
夏侯昭心中却惦记另一件事,道:“你肩上的伤好了吗?”
终于记完了一组射数的王雪柳抬起头来,插口道:“对啊,严校尉那时候流了不少血,刚离开阴山的时候,都不能骑马。”
严瑜没料到王雪柳竟然知道此事,怔了一下,方道:“早已无碍。”
夏侯昭自然早知道他伤已经痊愈,提起此事,其实是想要提醒他当下情势。但夏侯明和沈泰容都在一旁听着,她只得婉转道:“不必逞强,反正输了算秦王殿下的,与咱们无关。”
夏侯明笑道:“妹妹这话就不对了。你让严校尉留几分力气,是想保泰容赢我吗?”他说完,却见夏侯昭和沈泰容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变,他心念一转,转口道,“想来妹妹是觉得大哥武艺远高于泰容,故而才让严校尉不必拼力。哈哈哈。”
“正是。”他给了台阶,夏侯昭自然应了。
几人闲话间,三组立射已经射完了,秦王的侍卫堪堪落后一箭。
夏侯明也知道沈泰容素来得意于自己的对射,不愿与他直接相较,所以选了骑射。他拍了拍严瑜的肩膀,道:“严校尉可先歇息一会儿,孤先把这一程扳回来。”
他翻身上马,纵马疾驰十余步。弯弓搭箭,也不瞄准,十支箭接连射出。众人看得分明,这十箭竟是一箭不落,分中十个箭靶的红心。而他的对手,不过才射出两箭,还有一箭只插在了箭靶的边缘。两下相较,高低立显,场边顿时响起热烈的喝彩。
夏侯明说到做到,这一轮三组骑射计算下来,他又领先了沈泰容两箭。
沈泰容却并不着急,朝严瑜道:“严校尉,这一轮对射不如就由我二人开始。”
严瑜早已从程俊手中拿回弓箭,听得沈泰容如此问,道:“末将正有此意。”
沈泰容没想到严瑜答应的这样干脆,但他今日本来就是想要亲自给严瑜一个教训,杀杀对方的锐气,故而也不多想,先行走到靶前。严瑜却转头朝夏侯昭点了点头,方走到了沈泰容身边。
一时诸人皆默然不语,只有微风吹动王雪柳面前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第34章 朋射(三)
沈泰容自小跟从父亲沈明学习箭术,所用的箭枝皆为特制,以上好的雕翎为箭羽。而严瑜的弓箭都是上三军统一配置的,比起普通军士所用,固然精良,却万万比不得沈家的箭。
虽然有此优势,沈泰容却很沉稳,张弓搭箭,余光看到严瑜的箭也已经蓄势待发。
对射考究的不仅是射箭的技艺,还有两人的心性与计量。沈泰容早就估摸到,按照严瑜的性格,必定想要后发制人。他心中暗暗一笑,手一松,第一支箭便飞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严瑜的箭也射了出来,就在沈泰容的箭将将要落到箭靶上时,严瑜的箭正撞了上来。
众人惊呼中,两支箭都落在了地上。
连沈泰容也大出意料,他原以为严瑜打着后发射断自己箭枝的主意,却不料对方竟然这般强硬。击落飞箭可比射断靶上之箭要难多了,而严瑜的神色几乎未有波动。
他收起了轻蔑之心,凝视箭靶片刻,伸手抽出三支箭,正要施展自己的绝技连珠箭,耳边忽然传来“嗖嗖嗖”的声音。他转头一看,严瑜竟然已经将手中剩余的九支箭都射了出去,箭箭中靶,却是将“后发制人”的计策留给了沈泰容。
沈泰容素来在箭术上自得,从未被人这般轻视过。他胸中憋了一口气,但此刻别无他法,只能先射断严瑜的箭,才能图谋后事。
仿佛将郁结之气凝聚在了箭上,他连射七箭,无一落空,甚至有一箭一并击落了靶上两箭。
王雪柳啧啧赞叹,向夏侯昭道:“怪不得京中都说‘沈箭李马’,沈将军这一手真牛,就不知李罡的马术,是否也如此出神入化?”夏侯昭却好似并未听到,王雪柳轻轻道,“殿下、殿下?”
夏侯昭一晃神,终于听清了雪柳的问题。她笑了笑,道:“这我可不知道,还是问严校尉吧。”
严瑜已经携着弓箭下了场,立在夏侯昭身后,听到此问,道:“李罡骑术确实了得。诸侍卫中有不擅骑马者,经他指点,都大有进益。”他说话之时,转身朝向两位少女,竟似毫不关心场上的结果一般。
沈泰容却时时留心场下,见此情形,先前憋着的那口气愈发激荡。心绪摇动,自然会影响技艺的施展,他最后两支箭都落了空。一排十个箭靶上,只孤零零留着严瑜的一支箭。
严瑜堪堪只领先了一箭,加上之前的比分,两队竟然打了个平手。
夏侯明大笑:“不论最后是输是赢,我都承妹妹和严校尉的情。”
沈泰容走下场来,脸上的神色还颇不自然。夏侯昭知道,前世他到了三十岁,依然是这个样子,总是学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后面两组对射,却是沈泰容手下的侍卫赢了两箭。
夏侯昭笑着说:“大哥可莫要怨我,今日是表哥赢了。这剑我便送与他了。”
夏侯明道:“这是自然,我愿赌服输。若是泰容请我去百羽楼畅饮一番,那孤更无话说。哈哈哈。”
在他的笑声中,程俊弓着身,将剑捧到了沈泰容面前。沈泰容盯着那剑看了片刻,方才伸手取了剑,道:“多谢表妹!”又转头对夏侯明道,“殿下既有此意,泰容敢不从命。诸侍卫不当值的,都一起去!”说到此处,他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去了,只有夏侯昭从那紧紧攥着剑柄的手上看出,他并未释怀。
夏侯明还记得自己要谢严瑜,朝夏侯昭道:“我向妹妹求个情,不如也让严校尉一起去好了。”
夏侯昭还未答话,严瑜已经躬身道:“多谢秦王殿下抬爱。只是方才末将走得急,一众侍卫都留在校场上,颇不放心。”
夏侯明倒不怀疑,点头道:“李罡自己就够能折腾的了,让孤想来,也十分不放心。既如此,孤便不强留严校尉了。”他又谢了一遍夏侯昭,携着沈明和侍卫们浩浩荡荡离开了。
时已至午,王雪柳退宫回家。严瑜将夏侯昭送到芷芳殿后,也退了下去。
夏侯昭站在芷芳殿内,透过窗子,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入葱郁的林木间。她了解严瑜,今日她所说的话,他一定听懂了,却没有照做。
严瑜从小就不是个争胜的性子,上元节有那等图热闹的豪右之家,在自家门前挂起灯谜供人赏玩。旁人都是看了片刻,便急急将灯笼摘下,提着去应答。有对的,也有错的。而严瑜却等人都散去一些,方走到那守灯笼的仆从前,让他去取最高处那个灯笼。
仆从有些不愿意,劝他道:“小哥不如将那些低处的灯谜猜来,这挂得越高的灯谜,越难。”
严瑜道:“多谢指点。但我妹妹喜欢的华胜,却只有猜中了这盏灯上的谜,方才能得。”夏侯昭牵着他的手,也使劲点头。她没见过宫外的华胜,只觉得那银制的雀鸟华胜分外好看。又因她年幼,素日只佩戴儿童的饰品,早就眼馋母后的华胜了。
“小哥真猜到了?莫要猜错了,一会儿我还得再挂上去。”仆从无法推脱,一边抱怨,一边架着梯子取灯。
严瑜笑笑,夏侯昭已经不服气地道:“我哥哥自然猜得出来!”
他果然猜了出来,四岁的夏侯昭得到了自己的第一支华胜。只是她头发不够多,严瑜试了几次,都没法子把华胜固定在她头上。她也不恼,喜滋滋地将华胜揣在怀里,带回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