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许清元将桌面收拾干净,重新把试卷拿上来,用镇纸压住,然后回身躺下。
昨晚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失火的事情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她睡得很不好,梦里总是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喊走水。
因此做完试贴诗一题后,她觉得精力稍有所不济,便决定磨刀不误砍柴工,先睡一觉养足精神。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有闹钟,许清元有点怕自己睡过头,便从考篮中拿出一炷香,从炉火中点燃,攥在手心里,将手臂伸出去,确保不会发生意外,这才侧躺着沉沉睡去。
香炷一点点燃尽,刚开始白色灰烬还落在地上,但随着香炷缩短,逐渐开始有些许粉末落到许清元的手上,直至燃到她持握的部分,许清元才条件反射地松手睁开眼睛。
她吹吹被烫红的手指,抬眼看看天色,发现只过去了两刻钟左右,便揉着眼睛起身坐到桌前,深吸几口气,摇摇脑袋,开始答写下一道题。
第四题涉及政务,题目提到前朝某位宰相施行的土地税法,许清元一直对此类事务的演变和缘由有所研究,对此税法的施行背景也比较了解,答得还算是游刃有余。不过即便如此,对于自己擅长的部分许清元更是坚持精益求精,力求出彩,如此一直到大半夜方才写完本题。
第二天许清元便起的有些晚,不过只剩最后一题,时间上比较充裕,她也不十分着急。
今年的策论题目同样未涉及近期之事,而是问到了近几年又开始蠢蠢欲动的边疆夷族。
许清元听许长海提到过几次夷族的事。今上刚刚即位之时,夷族频繁进犯,一度打到关下,不过礼亲王领命出兵后,很快将其杀出边外。即便最后战死,但他驻守与夷地接壤的暨浦县长达十年,几次击退敌军,不仅大挫对方锐气,同时大大消减夷族的兵力,即便在礼亲王死后至今十几年,夷族仍尚未积蓄完毕,至今未敢进犯。
不过她不认为夷族会就此俯首称臣,居安思危,这块心腹大患终究是要拔除的,眼下的相安无事终无法长久。
想来本题写居安思危这一观点的不在少数,其中必然有主张武力踏平的,也可能有主张和亲□□的。许清元倒是另辟蹊径,希望通过传播文化软实力使他们心中归顺,逐步同化,同时并不排除武力或其他手段。
日落西山,薄暮黄昏。
“铃铃铃……”精白堂上的铃声久响不息,代表着本次会试的考试部分已经落下帷幕,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考生们算是对长久以来的寒窗苦读有个交代,考官们也心惊胆战唯恐再出现上次会试火灾一般的意外,好在无惊无险。在多方谨慎之下,今年会试终于圆满完成。
迈出贡院门口,许清元走到一旁等晋晴波出来,没想到先见着了丁依霜。
丁依霜上来拉住她:“会试总算考完,今日天色太晚暂先别过,明日也需得休息,这样,后日你和晴波来院里,咱们坐着谈谈,然后中午一起去悦风酒楼饱餐一顿,如何?”
“自然好。”许清元笑着应下。
见她点头应允,丁依霜才与她告别而去。
等到晋晴波后,两人随意谈说几句本次会试考题,许清元说着正要跨上许家派来接她们的马车,却见身旁的晋晴波站在原地,眼睛看着贡院门口的方向,许清元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那人见到许清元和晋晴波后, 忙快走几步上前,行礼道:“许姑娘, 晋姑娘,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蒋公子。”两人皆朝他点头回礼,面前之人正是之前曾在北邑省一同赴考过的蒋怀玉。
许清元有些迟疑:“你说话……”
蒋怀玉挠挠头, 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有点,少说几个……字,会好些。”
“原来如此, 上次在悦风酒楼人多不便,还未来得及恭喜蒋公子考中举人。”许清元的声音虽然听不出喜怒, 但却惹来蒋怀玉一阵局促。
当日徐洪瑞纠众过生辰,许清元就曾在人群中看到过蒋怀玉的身影, 当时自己还疑惑过他怎么会跟徐洪瑞扯上关系, 但当时人多眼杂,她才没有贸然出口询问。
“我不是……”或许是受情绪影响, 蒋怀玉重新结巴起来, “不是自愿的……”
“这是蒋公子自己的事, 然君子有节,公子不会是攀附权贵之人。”许清元定定道。
蒋怀玉慎重地点点头,不但是对她话语的肯定,也像是一个承诺。
寒暄过后,他想起上次在北邑省见面时两人曾经提到过晋晴波的下落, 之后虽与她打过照面,但一直没机会交流, 眼下见人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难免问上几句, 晋晴波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借口自己当时身体不舒服先暂时离开,过后寻觅到一位隐士大儒,跟随其潜心学习几年才参加的乡试。
提到此事之时,晋晴波脸色略有些灰暗,许清元见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三人又稍微说了几句别后之事,因天色实在太晚,便互相告辞各自回家了。
许清元在家一觉睡到大天亮,次日一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埋怨脱雪:“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叫我呢。”
脱雪笑回:“老爷特意嘱咐过,不许吵醒您,谁还敢打扰。再说劳累这么多天,姑娘你可不得好好休息嘛。”
许清元没再赖床,坐起身抱着被子问:“晴波呢?”
“带着长冬姑娘出门了,说是要带她逛逛京城。”脱雪回。
许清元点点头,起身洗漱好,吃完厨房送过来的过于丰盛的早午饭,略歇片刻便坐到书桌前开始练字。
脱雪见状惊讶地问:“这都考完了姑娘还不休息?”
“练字而已,不动脑的。”许清元微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脱雪放下手中活计,走到书桌对面,双手撑着桌面,眼睛亮晶晶地问:“那奴婢陪姑娘去通临街上逛逛啊。”
许清元顿笔愣神,看着脱雪期待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她。这些下人们都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才卖入奴籍,尤其是做人家奴婢的,比不得小厮可以在外跑动,长日拘在屋中,又没自由又没身份,实在可怜。
许清元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置下毛笔:“好啊,今天就听你的,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脱雪喜不自胜,两人收拾好一身行头,也不乘坐马车,一同出府闲逛。
眼下接近晌午,大街上出摊多时的摊贩们仍旧卖力地吆喝着,招徕客人。
“卖豆腐喽,新鲜热乎的嫩豆腐,刚做出来的!”
“好吃不贵的白面大肉包,肥香软烂,两文钱一个!”
脱雪看看这看看那,又新奇,又喜欢。许清元拿着荷包,给两人买了许多小东西。
“姑娘,还是不要乱花钱吧……”脱雪兴奋之余,也有点担心是不是太过浪费。
“没事,难得出来一趟,而且这些都是我需要的。”许清元认真安慰她。
脱雪“嘿嘿”地憨笑两声,也不驳她好意,不再多话。
不过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道路两边间隔不远便竖起一道道彩色旗幡,就像是为举行什么盛典而进行摆设装饰一般。
许清元留心关注了几眼,但也没太在意,两人一路逛到外城,买的东西太多,四只手几乎提溜不过来,只好在街边随意找了个吃食铺子坐下休息。
各自吃完一碗茴香面后,两人多坐一会准备消消食。一直在观察周围情况的脱雪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用胳膊碰了碰许清元:“小姐,你看,那些人长得跟咱们都不一样呢。他们牵的也不像马,好奇怪。”
许清元循声望去,果见一行身着异服的男子正牵着骆驼在大道上行进,他们的长相异域感颇重,应该不是中原人。
“那是骆驼,在沙漠等缺水地区可以作为运人运货的牲畜使用。”许清元猜测,“这些人的长相与书中描述的夷族很相似。”
“那他们是夷人吗?我只听说过西北面有个河夷族,原来他们长得这么奇怪。”脱雪捧着下巴喃喃自语,又似乎恍有所悟。
“看起来是。”许清元眼睛紧紧盯在他们身上,没有顾及礼貌的问题。
这一行人衣着不凡,为首者年过四十,满身满头珠宝金银,有着超出日常衣着该有的奢华,其象征作用远远超过装饰作用。再仔细看去,虽然他们都是下地行走,但地位之别仍然隐约可辨。
为首者光看行头就知道是他们中最尊贵的,而他旁边紧跟着的一位少年,其衣着装饰同样不凡,长相也十分出众,在他们周围还有一圈青壮年环绕,时时警戒,看起来像是他们的护卫。
那少年四处张望,似乎对京城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而这队衣着怪异,长相特殊的人,同样也成了京城百姓眼中的新鲜事物。
看着他们越行越远,许清元拿起东西,拉上脱雪:“走,跟过去看看。”
脱雪忙付完饭钱,生怕跟丢,搂着东西立刻跟上。
夷族一行人直奔内城而去,许清元远远缀在他们后面,借赖自己的身高优势,隔着诸多百姓还是看清了前面的情况。
内城门口立着二十几位身着各色官服的朝廷官员,像是特意迎接此行人马一般。
“鸿胪寺。”许清元认出官员的衙门归属,自言自语道,“所以这队人是外宾?”
果然,驼队一行人在与鸿胪寺的官员们客套一番之后,均被客气地迎接入城,官员们更是骑马一路相随。
为免惹出什么麻烦,许清元不便再跟去,脱雪也表示今日已经逛足,两人便结伴回到府中。
晚上,许长海下值回家,忙叫来女儿与她说起会试的事。
许长海第一句问话便是打探她的答题情况,许清元凭感觉回道:“尚可。”
“把你的答案说出来,为父听听。”
许清元简要将自己的答案述说一遍,许长海听后倒是点点头,脸上微露笑意:“没出大错,也有出彩之处,应能取中。”
有这话,许清元的心放回肚子里一半,即便不能拿到前几名的成绩也无碍,只要能中榜,以她的年纪和之前的科举成绩,已经是出类拔萃。
再说,横竖还有殿试呢,以皇帝现在的立场来看,他大概率会扶持女性科举考生,这对她而言又是一重保障。
不过许清元还有另一桩事想要向父亲打探:“今日女儿出门之时见到一伙人,似乎来自夷地,鸿胪寺的官员在内城门口相迎,十分客气有礼。父亲可知他们是谁?”
许长海了然,显然对此事也有所耳闻:“是河夷族的塔达和他的儿子。”
塔达,在河夷语言中是首领的意思。
“一族之首亲自出使?”许清元诧异,真不知道该说这河夷首领胆大还是该说他们鲁莽。
“不单是出使这么简单,”许长海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轻松,隐含着笑意,“塔达请求皇上为他儿子赐婚。”
想到古代历史上的多桩典故,许清元脑中蹦出一个念头,她脱口而出:“难道要清珑公主去和亲?”
这可是件大事。清珑公主不单单是皇女这么简单的身份,她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万一将来皇帝驾崩,那继承皇位的人选……
即便不讨论政治因素,难道皇帝真的忍心送唯一的女儿去和亲?
“倒是未指明求娶公主。”许长海的态度远远不像女儿的反应这么大,他认为清珑公主早晚是要嫁人的,如今她年纪不小,跟黄嘉年的婚事也已告吹,京中高门大户或者进士学子多不愿尚公主,嫁去和亲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即便如今女子科举日渐普及,即便自己的女儿要成为家中未来的顶梁柱,可在他的潜意识中,从来没有清珑公主即位的这一可能。万里江山,国家大计,终不可能交给一个女子。
这是他作为一个古代男性文人固有的偏见,实难撼动。
但许清元却一直将这件事压在心中,连参加丁依霜的邀约之时都有些神思不属。
“清元今日怎么总是走神?莫非心已经飞到放榜那日了?”丁依霜笑着打趣她,众人闻言都善意地笑起来。
“不是,可能有些太累了,刚才你们说什么呢?”许清元遮掩过去,岔开话题问。
“正说到圣上为招待河夷塔达,特下令解除后日晚上的宵禁,还将宫中的御技杂耍班子派出来,要好好热闹一番,你们去不去?”说到这里,丁依霜脸上露出几分自豪与兴奋。
许清元暗笑,这哪里是招待,怕不是借此故意彰显本朝实力吧。
“这样的事十年难遇一次,错过岂不遗憾?我必定是要去的。”另一位同席的女举人道。
“嗯,冯慧说的很对,”许清元也点头,“应该说岂有不去之理。”
只晋晴波却说昨天带着长冬出来玩,女儿有些不适,要留在屋里照顾她,后日却是无法前去。
“可惜,可惜。”丁依霜夹着一块兔肉,面露遗憾,“听说那塔达的儿子长得俊美之极,你是无缘得见了。”
许清元想起那天的惊鸿一瞥,不得不赞同这话。只是如果他不是来求娶齐朝贵女的,许清元会更开心一些。
他长成这样,许清元是真担心公主会色令智昏,点头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