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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安帝嫔妃都已遣散,整个后宫显得萧条不少,一路走来,除了零星走过的宫婢内侍,再不见他人。
  到了长秋宫,门口伺候的宫婢见高琼过来,慌忙行礼。
  一人就要开口通报,被高琼制止了。
  他留了内侍在宫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抬步进了长秋宫。
  在他登上皇位之前,他从未进过长秋宫。那个时候,他是臣子,而她是皇后,两人的身份注定了他没有办法走近这座皇宫中辉煌的宫殿。而现在,他已成为君王,终于有资格踏入这座宫殿,只是心中的情感,颇有几分五味杂陈。
  正殿中只有两个宫婢在候着,他认得,是陆妙容的贴身宫婢。
  高琼摆摆手制止了两人的行礼,压低声音问道,“皇后呢?”
  “回陛下的话,皇后在内殿。”
  高琼“嗯”一声,缓缓踱步进了内殿。
  皇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望向窗外,神情似有几分怅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琼在殿门口顿住,呆呆地望着她的侧颜。
  阳光洒在皇后的身上,让她的五官有一瞬间的模糊,容颜虽看不真切,但身上那种哀凉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花树下浅笑倩兮的阿容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也已回不到当初了。
  高琼忽然觉得一阵疲累涌上心头。
  这时,窗旁的皇后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身望来。见是高琼,她先是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浮上一个端庄而雍容的笑容,起身下榻朝他走来。
  高琼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皇后。
  她的身姿端庄而轻盈,每走一步都仿佛经过了精巧的计算,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面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仿佛带了一层假面,眼中神情更是笼了一层深雾。
  “陛下。”
  皇后行到跟前,朝高琼盈盈一礼。
  高琼伸手将她扶起,“阿容在朕面前,又何须多礼?”
  听到高琼话语中的那个“朕”字,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幽芒,面上的笑容却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高琼扶着皇后在软榻旁一道坐下,“这几日朕事务繁多,没有来看阿容,阿容不要怪罪朕才是。”
  “怎么会?”皇后浅浅一笑,“我知道陛下有很多事情要忙,只是担心陛下不要累坏了身体才好。听说陛下这几日每每忙到三更才睡,只恨不能替陛下分忧。”皇后意有所指道。
  “阿容已经帮了朕很多忙了。”高琼假意没有听到皇后的话,岔开了话题。
  皇后笑容淡了淡,“这几日宫里冷清了许多,还真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高琼笑笑,“朕的后宫就阿容一人,难道不好么?”
  皇后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我当然开心了。只是……那帮子大臣怕是不会同意吧?”顿了顿,见高琼没有接话,皇后索性将话挑明了说,“陛下准备如何安置我?”
  高琼眉头一皱。
  当初他的确许了她后位,只是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发现很多事情并非那么随心所欲。若他当真要立陆妙容为后,势必会遇到许多的阻力。毕竟,两朝为后的情况,在前朝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只是他也明白,陆妙容不是好糊弄之人。
  想到这里,他堆出一抹笑意,深情款款地看向皇后道,“阿容在说什么呢?朕自然是要封你为后的。”
  陆妙容勾了勾唇,凝视着高琼道,“是么?我还以为陛下有了别的打算了呢。听说今日在朝堂之上,有人提起了立后一事,被陛下岔了过去。”
  高琼的眼色一沉。
  方才早朝之事,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陆妙容耳中,看来……她在这宫中的势力,比自己想得还大。这么一来,不自觉对她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只是忌惮归忌惮,高琼当然不会表现出来,握住陆妙容的手道,“阿容可别多想,朕的后位,自然非你莫属。只是眼下朝中不稳,只能先往后推一推了,相信阿容也能理解朕的苦衷。”
  “自然。”陆妙容笑笑,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她话已经带到,知道不能逼太紧,否则弄巧成拙就难以收场了,遂转了话题道。
  “对了,陛下若有空的时候,却看看阿楚那孩子吧。”
  听到公仪楚的名字,高琼眼中的幽深之色淡了淡,带上一副慈父的口吻道,“阿楚她……知道她是朕的……?”
  皇后摇摇头,“自从那件事之后,阿楚的性子是愈发地内向了,我怕刺激到她,所以还没有跟他说。陛下哪日若有空,我让阿楚进宫来,我们好好跟她谈谈吧。”
  “也好。”高琼应下。对于公仪楚,他还是存了几分慈爱之心的。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孩子,虽然从前关系算不得亲近,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了。
  不过想起公仪楚的遭遇,高琼脸色黑了几分,“那件事……阿楚还没走出来么?”
  皇后摇摇头,“阿楚自小便心高气傲,出了那样的事,自觉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要走出阴影,怕是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你说那件事,她是被公仪音设计的?”
  听到公仪音的名字,皇后眼中迸出一抹愤怒的火花,“公仪音城府极深,阿楚哪里是她的对手?”
  “可惜被她逃到了北魏。”高琼声音沉沉,语气不明。“阿容,你说……朕若是给她招个驸马,会不会好一些?”
  皇后一愣,“陛下看中了何人?”话音未落,又补充道,“阿楚性子极傲,陛下麾下的将领,她怕是看不上。”
  “这个朕当然知道。朕听说那谢三郎风评不错,不知阿容意下如何?”
  “谢廷笍?长得倒是风度翩翩,文采气度也算是上乘。”皇后沉吟道。谢廷笍之前在建邺的口碑仅此于秦默,如今秦默已不在,他也算得上是士族子弟的翘楚了。以公仪楚那种事事都要最好的性子,怕是也只有谢廷笍能合乎她的心意了。
  “陛下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不如陛下找机会试探试探谢七郎的意思如何?”
  “朕将自己的女儿下嫁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放心吧,此事包在朕身上。”
  “那我就替阿容谢谢陛下了。”皇后温声道。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皇后又问,“陛下预备拿那些公仪氏的人如何?”
  “阿容是说公仪谨和那两个小皇子?”
  “还有……长帝姬。”皇后缓缓吐出了那个名字。
  四皇子和两个小皇子如何,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公仪岭的下场而已。公仪姈从前仗着得宠,明里暗里一直跟她对着干,如今她终于失势,皇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那皇后的意思是?”高琼开口问道。长帝姬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人物,他没必要因为这个事而与皇后再起分歧,因此有几分漫不经心。
  “我想让她死。”皇后沉了语气,阴鸷开口。
  第420章 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高琼原本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忽然听到皇后如此阴沉的话语,心中蓦然一惊,忍不住抬头朝皇后望去,正好看清她眼中一闪即逝的狠辣。
  他不免有片刻愣神。
  也许是自欺欺人,也许人都会潜意识记住最美好的东西,陆妙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纯净明朗的少女,哪怕她亲手杀了安帝,因着没有亲眼所见,高琼总是没法将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与陆妙容连在一起。
  只是方才皇后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犀利的幽芒,着实让他心中一“咯噔”。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陆妙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陆妙容了。
  皇后是何其精明之人,很快感到了高琼神色的变化,忙收起眼中的狠厉,浮上一丝心酸和黯然,看向高琼幽幽道,“公仪焕在世时,她仗着得宠,明里暗里给了我不少小鞋穿。阿楚那件事,在她府上发生,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在里头。陛下,我恨啊!”
  说着,说着,已是泪水盈目,泫泪欲滴。
  高琼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长帝姬不过一介女子,朕若是赶尽杀绝,难免给百姓留下凶残暴戾的印象,于朕的统治并没有好处。若是阿容不想在宫中见到她,朕便将她变相监禁起来如何?”
  见高琼并不应允自己的请求,皇后心中恨恨,只是面上仍是一派黯然之色。她低垂着头,沉默良久,才抬眸望向高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道,“陛下,长帝姬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有极大的野心。”
  说完这话,她成功地看到高琼的神色变了变,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到底是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的知道高琼的逆鳞在哪里。
  他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也坐得不大稳当,一旦出现会危及到他统治的因素,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消灭。
  所以,若想让他除掉一个人,你必须要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对他的统治,有威胁。
  皇后低了头,嘲讽地勾一勾唇。
  高琼啊高琼,哪怕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不管做什么,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自己。
  见高琼似在沉思,皇后又趁热打铁道,“陛下应该知道,当初公仪焕继位之时,公仪姈帮了他不少忙,当时展现出来的雷霆手腕令众人侧目。而公仪焕在位的这些年,公仪姈亦没有丝毫收敛,处处结交群臣,广纳门客,若说她是没有野心之人,陛下信吗?”
  高琼缓缓抬头看向皇后,“那依皇后的意思,朕该如何做?”
  “陛下担心的,不过是这天底下的悠悠众口。可若是……长帝姬先发难呢?这舆论的风向,还会导向长帝姬那一边吗?”
  高琼皱了皱眉头,“阿容是说……让朕逼长帝姬造反?”
  皇后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没错。”
  高琼面露狐疑之色,“如果如皇后所说,长帝姬不是一般女子,她又怎么会乖乖跳入朕的圈套呢?”
  “陛下应该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公仪姈她——还有一个逆鳞。”皇后神情阴冷。
  高琼却仍有几分犹豫,迟迟不肯松口。
  皇后心中愈凉,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的灿烂,“放心吧陛下,此时便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陛下的名声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只需要……陛下陪我演一场戏即可。”
  皇后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高琼若是再不应,难免会生了嫌隙,遂挤出一抹笑意,“阿容真是朕的贤内助啊。那此事,朕便交给阿容了。”
  皇后勾了唇,眼角曳出一抹凉淡,目光缓缓看向窗外。
  *
  南锦太始元年二月,贤嘉长帝姬府墓园遭不明人士入侵,驸马容玦之墓被蓄意破坏,尸骨被掘,更遭人为鞭挞,裂成数段,现场一片狼藉。
  贤嘉长帝姬闻讯赶到,看到现场惨状,哀恸过度,昏厥当场。
  长帝姬醒后,二话未说,持利剑冲入后宫,欲手刃皇后陆妙容。两人在御花园中相遇,恰逢当时永帝亦途经御花园,出手替皇后挡住长帝姬攻击。
  据在场宫婢事后描述,当时长帝姬双目赤红,似已癫狂,手握利剑,谁挡杀谁,更是毫不犹豫一剑刺向将皇后挡在身后的永帝。
  幸得永帝当时正与军中将领傅启荣在宫中商谈完毕,傅启荣见事态紧急,夺下长帝姬手中利剑,反刺回去,正中长帝姬心脏。长帝姬流血过多,当场毙命。
  曾经叱咤一时受尽荣宠的贤嘉章帝姬公仪姈,就这样死于非命。
  皇后陆妙容惊吓过度,大病一场。
  此时传出,朝中一片哗然。永帝震怒,命新上任的延尉寺寺卿冯铭煊彻查此事。
  半个月后,冯铭煊上奏永帝,称事情的始末已查清。
  原来,此事竟是长帝姬一手策划而成。原因就是因南齐覆灭,她对永帝怀恨在心,欲替公仪氏家族报仇,便制定了此番计策。
  驸马容玦墓地遭人破坏一事,正是长帝姬派人所为。她原本打算将此事诬陷到其对头皇后陆妙容身上,然后在打听清楚永帝和皇后每日行程后,持剑闯入宫中,意图杀害永帝和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