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长帝姬这么一说,安帝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
看来……症结就在那个唤作洵墨的仆从身上了。
他犀利而冷冽的目光倏地往洵墨身上一扫,见他颤抖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一副吓得不知所措的模样,当下心里便起了疑惑。
此人既然有那样的胆子,为何现在又这般畏缩胆怯的模样。
想了想,刚要开口,皇后却抢在他面前悲戚地开口道,“陛下,求您先将无关人等都清理出去,再细细地审问可好?阿楚她……实在太可怜了。”
安帝朝蹲在地上的公仪楚看去,见她在云意和云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眼中却是虚无一片,仿佛失去了焦距。
的确,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此事还是不要叫太多人知道的好。他悲叹一口气,忙开口命刘邴帮忙清场。
第一个要清理出去的,自然是那些目瞪口呆的虎贲军了。
得了刘邴的指示,他们忙一个个往院外走去。
眼见得人快走得差不多了,公仪楚却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把从她面前走过的哪个虎贲军腰中抽出了剑,毫不迟疑地刺向一旁的洵墨!
第289章 洵墨死,公仪音坦白(二更)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便是秦肃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公仪音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她惊愕地转头望去,正好瞧见公仪楚一把将手中的剑刺入洵墨腹部。洵墨一脸错愕和猝不及防的神情,很快,转为显出痛苦之色,精致的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块,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公仪楚,眼中闪过糅杂着痛苦和愕然的神情。
公仪楚却是一脸冷漠,冷冷地看着洵墨痛苦的神色,眼底甚至浮上一丝快慰的神情,一副终于大仇得报的模样。
“殿……殿下……”洵墨伸出手想去抓什么,却只是徒劳,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了一番便垂了下来。他瞪大了那双满是复杂之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楚,仿佛想从她面上看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他从公仪楚的脸上只看到了深深的憎恶。
洵墨突然觉得全身发寒。
他以为……他以为他从此可以飞黄腾达,他以为,他再也不必过从前那种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他以为,哪怕只有一丁点,殿下总归还是喜欢自己的,可是……他低了头,看着不偏不倚插入自己腹中的那柄宝剑,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
原来所有的他以为,真是只是他以为。
殿下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一阵哀凉从洵墨心底升起,浑身忍不住打起颤来,身上的力气像是一丝丝被抽干,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也似被堵塞了一般。
公仪楚悲愤交加地看着眼前这张与秦默有三分相似的脸,觉得下身隐隐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然而比身上更痛的,是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这么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不是公仪音而是自己?!她不甘心!如果说方才她脑中还有些迷糊不清,这会被刺眼的阳光一照,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公仪音压根就没有喝下那杯加了药的酒,喝下那杯酒的,是自己!
她垂下凛冽而含恨的眸光,握住剑柄的手更紧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这把剑抽出狠狠地刺向公仪音,可是她知道公仪音警惕得很,这会远远地站在秦肃身后,有秦肃在前,自己是不可能碰到她的。
她好恨!
恨所有人!
她虽然低垂着头,却能感到周遭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们凭什么?!
公仪楚心中的愤怒已经达到了临界值,她眸色通红,紧紧盯着洵墨,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恨意。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居然趁人之危!自己中了药失去理智,那他呢?他为什么不推开自己?!为什么要与自己行那……行那苟且之事?!
公仪楚脸上滚滚不断地留下簌簌的泪珠,死死地咬住下唇。
安帝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地看着公仪楚,大喝一声道,“昭华!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洵墨的腹部正源源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迹,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抬头看向公仪楚,眼中是空洞的绝望,吱吱呀呀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公仪楚此时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又怕他活在世上终究会是个祸害,哪里还容得下他活在世上?手下一用力,将那柄刺进去的剑猛地抽了出来。
寒光抽出的同时,鲜红的血液也喷涌而出,洒了一地,有少数溅到了公仪楚的面上,鲜红的血液让她的脸色更加狰狞起来。
洵墨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手按住汩汩流血的腹部,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底已经没有了光泽。
公仪楚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剑,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秦肃这个时候也从方才的震惊中回了神,一见公仪楚还将那把滴血的剑紧紧握在手中,深恐她会伤及无辜。脚下一动,已经行到了公仪楚身后,又趁公仪楚还未回过神来,一记利落的手刀砍在了公仪楚脖子上。公仪楚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手中的剑也因失力而“当啷”一声坠了地。
秦肃伸手一接,扶住了公仪楚的腰身不让她摔倒地上,一面又看向安帝沉声道,“陛下,昭华帝姬情绪不稳,臣只得失礼了。”
安帝眉头皱作一团,面上是暴躁不安的情绪,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恕你无罪。”
秦肃示意一旁呆若木鸡的云意和云芙上来接手,打了两次眼色,云意和云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了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已经没了知觉的公仪楚。
秦肃将地上掉落的剑捡起,递回给方才那个不小心被公仪楚抢走剑的虎贲军,面上神情十分严肃。那虎贲军知道因自己方才反应太慢已闯了大祸,大气也不敢出,双手接过秦肃递来的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公仪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的眸光缓缓移到倒地的洵墨身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向昏迷不醒的公仪楚,唯独公仪音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洵墨。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已经惨白如纸,似乎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眼中再无任何神采,整个人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破布偶。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他。
第一次在这一世见到洵墨时,她的心中一直翻江倒海,许久才平静下来,从此心中就生了些隐忧。
她很矛盾。
一方面,她心中对洵墨的恨意未消,又恐他终究会坏事,因此,她在夜深人静之时曾想过无数次,自己应该如何报前世的仇,如何手刃仇人,如何消除洵墨这个隐患。
可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却又开始犹豫。自己这辈子同洵墨已没了交集,真的要因为他而让自己双手沾上血腥么?况且,秦默那边该如何交代?或许……让前世的仇恨纠葛随风而散也不失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最终下定决心,便眼睁睁地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恨的脸倒在了自己面前。
前世,洵墨最后被秦默用承影所杀,这一世,他又死在了公仪楚的剑下。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
洵墨他当真是……与剑逃不开关系啊。
她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
许是感受到了公仪音的注视,地上的洵墨终于缓缓转了目光看来,原本空洞无神的目光在对上公仪音的眸光时似乎迸出了一闪即逝的亮光。
他此时脑中还剩最后一丝清明。
他看着公仪音,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在想,为何重华帝姬每次见到自己的眼神都十分捉摸不透,似有厌恶,似有熟悉,再如今日,竟带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重华帝姬十分面熟。
也许……他们上辈子是相识的吧?
洵墨勾了唇角,如果……如果当日他碰到的是重华帝姬,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好累,眼皮好重。
缓缓转了目光重新看向蓝天。
天上的白云悠悠荡荡地漂浮着,如同白色的棉花一般,看得人心中宁静非常。这一刻,他已经听不到周遭其他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那抹纯洁的白。
这一世,他活得太累了,也许,死亡是他最好的解脱。
终于,眼皮缓缓地合了上来,脑中再也没有了知觉,唇角勾起最后一抹释然的浅笑。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洵墨闭上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一瞬最终静止,呆呆地看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在他唇角凝固。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就好像,你恨了很久的一个人,恨到你以为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可有一天,他却死在了你面前,于是突然间,你觉得自己浑身气力似被抽空,满腔饱满的恨意却再也找不到安放之处。
公仪音呆呆地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秦默也闻讯赶来了这里,正站在院子门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将她面上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洵墨死,公仪楚晕,似乎都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便是安帝,此时脑中也一片乱哄哄的,院子里竟一时无人出声。
这时,长帝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昏迷的公仪楚面上一转,看先安帝道,“陛下,依妾看,还是先派人将昭华赶紧扶下去好生检查一番。至于这胆大包天的仆从,死了就死了,并没什么可惜的,赶紧派人拖出去处理了便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媚意,“是该想着如何阻止这件事传出去才好吧?否则……昭华的名声可算是毁了。”
安帝阴沉着脸色看一眼长帝姬,从鼻缝中哼出一个“嗯”字来。
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面吩咐云意和云芙赶紧扶着公仪楚回帝姬府休息,一面又看向秦肃,“速速将此等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喂狗,另外……”他冷冽的眸光在在场的虎贲军面上一扫,“管好你的人。”
秦肃一凛,沉声应了,吩咐人抬了洵墨出去不提。
公仪音的目光随着虎贲军的动作一路看去,却猝不及防地在院子门口看到了秦默清俊的身影,不由一怔。秦默他……来了多久了?
方才自己面上的神情变幻……他又看了多少去?!
这么一想,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云意和云芙扶着公仪楚往外走去,皇后终于从巨大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小声尖叫一声,“我也去!”又看一眼安帝,匆匆一礼,“陛下,妾要去跟着看看昭华。”
“去吧去吧。”安帝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一直缩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的吕太医见状,生怕安帝会把自己怎么样,忙跟着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走得差不多了,公仪音不待安帝开口,面色苍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喃喃开口道,“父皇……重华身体不适,也……也先告辞了。”
安帝猜想公仪音怕是把那不堪入目的情形全都看到了,闻言叹一口气,软了语气道,“去吧。”正要多说什么,余光瞟到身后的秦默,脸色缓了缓,“秦九郎也来了?快!你来得正好!快带重华回府歇着去。”
秦默应一声,走上前来揽过公仪音的腰。
公仪音无力地倚在秦默怀中,朝安帝略略行了礼,便随着秦默一道,带着阿灵阿素出了那满是血腥味的院子。
秦默扶着她,一路无话行到了长帝姬府府门口。
想来花园里赴宴的人还没有得到消息,所以门口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之人。见秦默和公仪音过来,守门的仆从忙迎了上来行礼,一面又赶紧派人去将帝姬府的车辇赶了过来。
公仪音一言不发地上了帝姬府的车辇,听得外头驭车的车夫喝一声,身下的车辇便缓缓动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知道秦默和公仪音怕是有很多话要说,识趣地没有跟进车厢,而是同车夫一道坐在了车辕处。
公仪音低垂着头,身子无力地倚在车壁上,竟没有半分力气开口。
见她神色颓丧,秦默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坐在公仪音身旁,偶尔淡淡地抬眼看她一眼。
公仪音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前世今生的片段,她双目微阖,只觉心中疲累不堪。她知道秦默在看自己,也知道秦默心中疑惑,只是……她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这事终究要向秦默坦白的,以秦默这般观察入微的性子,如何能发现不了自己的异样?
太阳渐渐西斜,金橙色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中透进车内,照在公仪音的面上,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玉瓷般透明的白。她长长的睫羽覆满细碎金光,在阳光下如蝴蝶一般轻轻起舞。
秦默知道公仪音现在内心很矛盾,虽然他很想弄清楚她与那个叫做洵墨的男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仍旧不想逼公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