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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仪音缓缓低了头。
  每一次皇权的更迭背后,都是累累白骨和艳红鲜血铺出来的路,没有哪一个开国君王的手上是干净的。对于先主这个皇祖父,公仪音本来对他知之不多,只是如今听秦默说来,想来亦是个雷霆手腕的君主。
  她有些庆幸父皇没有生在乱世,否则,以父皇的性子,必然做不到先主那般冷清决心心狠手辣。而在那样的情况下,皇族若不强,便会被士族赶下台去。
  她虽然惋惜高氏那三百多号人无辜的生命,但也知道,这些不堪的事实,在历史长流中遍地皆是。
  历史总是这么残忍。
  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总需要一些人的牺牲。
  “那……”她唏嘘了半晌方才抬头,看向秦默道,“父皇是什么意见?”
  “噬心散重新出现,主上自然万分震惊,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否则当年旧事必然会被翻出。在如今北魏使团还在建邺的情况下,这样的情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所以叮嘱我务必尽快侦破此案,并且关于噬心散的调查要在暗中进行。”
  “难道……薛府之中也有萼族之人?莫不是徽娘?”公仪音猜测道。
  “我觉得不是。”秦默摇摇头,“徽娘恨透了常夫人,若是手中有噬心散之毒,一定不会用砒石这等寻常毒物。我总觉得,常夫人中毒之事,与薛公中毒之事其实并无多大关联。不管怎样,先会会这个偷溜出府的女婢再说。”
  说了这么些话,延尉寺也到了。
  两人下了车,在衙役的引导下径自往关押着那女婢的房间走去。
  远远便看到荆彦在房前焦急地兜着圈子,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不由面上一喜,“九郎,无忧,你们来了!”
  秦默应一声,道,“怎么样?”
  “我问了许久,她却一字不说。”荆彦摇摇头,懊恼道。
  “发现她时是什么情况?”
  “快凌晨时,守卫后门的衙役来报,他们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想要出府的女婢,问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带回了延尉寺,当时那个女婢手中还抱着一个包裹。我怀疑她外套的徽娘有些关系,所以才急着请九郎过来。”说着,将手中包裹递了过来。
  公仪音伸手接过,展开一看,不由面露讶异之色。
  包裹中只有一件烟霞色裙衫,模样款式极其熟悉,正是他们昨日在徽娘房中搜到的,推测是先夫人遗物的那一件。
  昨日乍一听得薛公去世的消息,匆忙之下离去,将这件裙衫落在了徽娘的榻上。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一时之间也没想起。
  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看来,昨日徽娘匆忙之下收拾了些衣物首饰逃出府,却将先夫人的这件衣物给不小心落下了,这是先夫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自然不想留在薛府。想来权衡之下,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不知如何联系到了房中那名被抓到的女婢,想让她将先夫人这件衣裳带出府去给她。只是那女婢太过紧张,反而暴露了行踪。
  “这女婢是什么身份?”秦默看向荆彦问道。
  “她叫阿环,是薛府中复杂洒扫的女婢,因负责的院落与徽娘的小院很近,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她还有个母亲,在薛府中做厨娘。”
  “走吧,进去看看。”
  荆彦将门推开,公仪音便看到在两名衙役看解下惴惴不安立在房中央的那名女婢。她身形瘦弱,面容紧张,正在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听得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惊慌未定地抬头看来,一脸瑟缩的神色。
  秦默走到她面前停下,淡淡道,“你是阿环?”
  阿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被秦默周身的清冷之意给惊吓道,慌慌张张低了头,声若蚊吟地应了一声,“是……”
  “因何要出府?”
  “出……出府采买。”阿环结结巴巴道。
  秦默嗤笑一声,“你在薛府中负责的是洒扫之活,何时这出府采买的活落到你身上了?”
  见秦默轻而易举便戳穿了她的谎言,阿环脸色愈发惨白起来,低垂着头不再出声,似乎打定主意不多说一句话一般。
  “这衣服,是谁的?”
  “是……是夫人的……”秦默的语气中含了一丝清冷如霜的寒意,听得阿环莫名一抖,下意识又开了口。
  “夫人?”秦默语气愈发冷冽,“怕是不是夫人的,而是……先夫人的吧?”他的语气骤然家中,冷箭般的目光迫人地落在阿环面上。
  阿环早已汗流浃背双腿发软,只是还咬着牙不肯说实话。
  秦默也不急,在她身侧微微踱了几步,忽而开口道,“阿环,你的母亲还在薛府吧?徽娘是下毒毒害常夫人的重要嫌犯,你有没有想过,你帮了她,你的母亲日后如何在薛府中立足?”
  不知道是听到她母亲的名字,还是听到徽娘是嫌犯,阿环紧咬的唇瓣终于蠕动了几下,片刻,她缓缓抬了头,面上紧绷的神情已然松动,“我……我说……”
  她不敢看面前的几人,很快低了头,结结巴巴道,“昨日……昨日夫人生辰宴,我没有被分配到前院伺候,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出了大事。后来,所有人都被管家遣回到了院中,我只得狐疑地回了房间,再后来我才听说夫人和郎主竟然在前院双双昏厥。”
  说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接着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房中呆呆坐着,跟我同住一屋的阿佩因为身体不适已睡下,我却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我出去一看,却将徽娘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我当时并不知她是下毒毒害夫人的嫌犯,心下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墙头,刚要发问,却见她朝我‘嘘’了一声,扔下一个纸团来,很快又消失不见。
  阿环说着说着,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说话也流畅起来。
  “我捡起纸团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让我去她房中拿一套烟霞色的衣衫给她送出去,并未说原因。我虽然有些不解,但徽娘平日里对我多加照拂,想着见到她之后再问个清楚,便去她房中的床榻上找到了她说的衣衫。”阿环显然心性单纯,平日里又同徽娘关系好,所以才不问缘由地就打算帮她。
  “只是,我没想到府中会戒备这么森严,本想从后院偷偷溜出去再溜回来,却被抓住了。”
  “那你被抓住时,为何不坦白?”公仪音蹙了眉头,奇问。
  阿环结结巴巴道,“我……我怕说出来连累徽娘,本想着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把我放回去,没想她徽娘她……”说着说着,眼中浮现出一丝后怕来,“我……我没想到徽娘她竟然……”
  “纸条上让你去哪里见她?”秦默淡淡开口问道。
  “就在离薛府不远的一条小巷中。”
  “给我们带路。”
  阿环明白这其中厉害,自然忙不迭应下。荆彦带着阿环上了另一辆车,在前头引路。
  很快,便到了阿环和徽娘约定的地点。
  只是,小巷内空无一人,秦默示意衙役分散,在暗中等了一会也不见出现。
  荆彦正要质问阿环,却听得公仪音看向她问道,“那纸条上,有没有同你约定见面的时间?”
  阿环微微一颤,点头道,“约了……徽娘让我卯时左右人少的时候过来。”
  “卯时?”荆彦吃惊地看一眼天上的日头,道,“现在都已经快巳时了!”
  “看来徽娘久等不到阿环,知道怕是出了什么纰漏,所以先行离去了。”公仪音沉吟着推测。徽娘又不傻,怎么会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呢?
  “那怎么办?”荆彦懊恼道,“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也不尽然。”却听得秦默语声清泠出了声,招手唤来一名衙役耳语几句,那衙役应了,朝薛府小跑而去。
  见荆彦不解地看向他,秦默微微一笑,“稍安勿躁。”
  那衙役很快去而复返,朝秦默施了个礼,道,“寺卿,已经问清楚了。”
  “前头带路。”说着,又示意另一名衙役将阿环先带会薛府看押着,自己同公仪音、荆彦一道又上了车。
  荆彦看着外头缓缓闪过的街景,不解道,“九郎,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牛车很快驶离城门,朝城郊而去。
  荆彦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终于,车队停了下来,衙役上前来请几人下车。
  公仪音下车放眼一瞧,原来他们竟到了城郊的茔山山脚下。茔山这座山很奇怪,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拉到这里草草埋葬,但是向阳的一面却是风水极好的墓地,许多世家或有钱的人家死后也被埋在了这里。阴面是草草埋葬的无名尸体,阳面则是修得宏大富丽的墓园,两种奇异的氛围在茔山上却融合得极为巧妙。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荆彦看向秦默。
  公仪音却是隐隐有了猜想,“难道你认为,徽娘此时,很快可能再先夫人坟前?”她看向秦默发问。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是与不是,上去一看便知。”说着,示意方才那名衙役继续带路,跟在他后头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带路的衙役停了下来,指了指右侧道,“寺卿,根据府中之人的描述,薛府先夫人的墓地就在那一块了。”
  公仪音眯了眼眸往远处一瞧,果然看到在墓园的苍翠松柏间,有个身影正跪在一块墓碑的前头背对着他们,看那身形,似乎正是她见过一面的徽娘。
  秦默招手示意后头的衙役从另一侧包抄,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和荆彦朝徽娘走去。
  徽娘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眼中一抹愕然闪过,很快,那似愕然便消失不见,转变为解脱般的空明澄澈,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徽娘。”秦默看着她淡淡开口,“常夫人茶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徽娘站起身,看一眼他,重重应了,“是。”
  公仪音微微吃了一惊,他们任何证据都没有摆出,徽娘便这么直接承认了?要知道,在她房中并未搜到砒石之毒,席上找到的常夫人的那个杯子也没有检测到毒素,若她负隅顽抗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她如今却这般爽快地承认了?
  “那跟我们去延尉寺走一趟吧。”秦默冷冷道,转身便走。
  “等等。”徽娘出声唤住他,“你是大理寺卿秦氏九郎?”
  秦默转身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徽娘定定地打量了他几眼,又是自嘲地一笑,“果然名不虚传,秦九郎是如何知道我会在这里的?”
  “你在同阿环约定的地方久等不到她,在离开建邺之前,一定最后再来看看你挂念的先夫人,这样的心思,并不难猜。”
  “呵,看来……我因何要下毒杀常楹,你也已经猜到了?”
  秦默淡漠不语。
  公仪音看她一眼道,“常夫人与你无冤无仇,再者,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徽娘转了目光看向她,忽而眼中一抹了然,“你是上次坐在常楹身边的那个女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道,“这么说来,那杯茶,你没喝?”
  公仪音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一“咯噔”,是了,徽娘事先不知道自己同常夫人同坐一席,若是她只替常夫人斟茶却略过了自己,他人一定会起疑,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先给自己倒。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才让她心慌之下漏了破绽出来。
  自己当时注意力都被戏台上的戏曲吸引,后来薛公又突然昏厥,自己自然没有机会碰那杯茶,没想到,却因此逃过一劫,现在先来,不由一阵后怕。
  看到公仪音脸上微微色变的神情,徽娘无所谓地一笑,“你和常楹可真是命大。我本无意害你,谁让你恰好坐在常楹身侧,想来也是同她交好之人。没想到,到头来,你和常楹都相安无事。看来老天眼可真不长眼啊。”
  “你以为,先夫人在天上看着你此等举措,难道会赞同吗?”
  “闭嘴!”徽娘恶狠狠望来,“夫人的心思如何,容不得你来揣度。”
  见她似陷入魔怔,公仪音也不同她争辩,只道,“常夫人是在先夫人死后才入府的,并非从先夫手中抢了薛公,你有什么好嫉恨于她的?”
  “这个女人的生辰是夫人的忌日!”徽娘朝着她吼道,“往年先夫人的忌日,郎主总会来这里陪夫人说说话,这样,夫人在天上也没有那么寂寞。可是自从常楹那个女人进府之后,郎主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就再没有来过这里了!若不是她,郎主怎么会忘了先夫人?!”
  见她双目通红含煞,整个人似要奔溃了一般,公仪音将还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中,看秦默一眼。
  秦默冷冷开口,“徽娘,你对意图下毒谋害常夫人的事供认不讳,是也不是?”
  “是,那毒就是我下的!”
  “砒石之毒从何而来?”
  “从别人手里偷偷买的。”
  “为何要毒杀常夫人?”秦默的问话声,一声比一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