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内右门往西华门方向, 便看到一排马车已经等在那里。除却二公主楚池忽然生病不去, 其余的后宫主位与皇子公主悉数到齐。大清早风轻云淡,都把车帘子挑开透气, 第三个车篷里坐着一袭水红宫裙的孙凡真,上了淡妆的脸颊丰美了不少, 好如夏日熟透的水蜜桃,白里透着红。
身边奶妈怀里兜着三个月的小十二楚郆,眼下可是宫里最为娇嫩的小新人,怕被风吹,素日里包得太严实, 挂着金链子的小胖手上还扑着痱子粉。正把脸从奶妈肩头上探出来, 那粉嫩小嘴儿黑眼睛的倒真是很有几分皇帝的痕迹, 不怪楚昂近日下了朝总往咸福宫里去瞧。
自古母凭子贵, 她现在身边伺候的宫嬷也都是宫中最为得力的。相比之下, 一旁李兰兰的随车排场就显得弱了许多, 李兰兰的妆亦化得比她浓,可眉间的颜色却明显不及孙凡真。时而瞥眼过来, 扫一扫孙凡真丰润有致的媚态, 眼里便难掩几许酸妒。
孙凡真自是依旧笑颜对她, 但实际里的味道可就只有她两个晓得了。从一开始李兰兰就趁孙凡真着凉之际抢先承了皇帝的幸, 后来张贵妃施的滑胎药又故意换到孙凡真这里, 如今生孩子又硬要抢在她前头,可知她孙凡真虽然后知后觉,但也是出自深宅大户不吃素的。进宫就知道了, 这后宫里就没有真姐妹。
看见陆梨迎面过来,便对陆梨意味深长笑笑。和孙凡真的丰腴少妇姿态不一样,陆梨的身段一点儿没变,经李嬷嬷的月子调理,再加上素日照顾宝宝辛苦,依旧肩儿窄平腰肢纤蔓,看着还和个姑娘家没两样。
彼此心知肚明,陆梨便也对她点下了头,自往后头马车走去。
往后便是几位皇子爷的了,二皇子楚邝着一袭绀色团领窄袖常袍,发束墨玉冠,正身量挺拔地站在车篷外。一别半年多不见,看去侧影健实了许多,脸庞亦黑瘦下去几分,却更加有男人味了。正要揽春绿腰肢上车,蓦地看见陆梨一娓裙裾踅来,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般娇柔,目光便是瑟瑟然一滞。陆梨对他轻施了一礼,并无有说话,他蠕了蠕嘴角,想到先前对她的所作所为,终究是自愧不知语。
春绿柔顺地站在他魁伟的身旁,颇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得有许多个月不见了,人也似乎丰盈曼妙起来不少,不像之前总是一副弱柳扶枝的西施模样。
听小喜子说,自从皇帝把她指去给楚邝之后,楚邝把她安置到先前给陆梨预备的那个院子。一开始并不去过问,后来渐渐却时有动静从院墙里传出来。十月去川蜀办差那段时间,先也没带上她,没多久却叫手下把人接去了,直到过完年才又送回来。空了中间四个月,回京近一个月更是几乎日日闹出动静。
看春绿这般依恋,想来老二后来对她必也没有亏待。陆梨心中的亏欠总算些微平复,便对春绿打了声招呼,春绿羞赧低下头。
“怒泥,”老三楚邺正把儿子抱去给德妃,乍听见陆梨的声音,楚恪忙叫了一声:“我要去怒泥那里,和她乘一趟马车。”边说边蠕着腿儿想要从德妃膝盖上滑下来。
老三不得法,只得把他往陆梨这头牵。已经小三岁了,走路不再扭扭歪歪,满脸稚气地装着小大人。过来就牵住陆梨的手:“我父王说,和你待一块儿他放心。”
说的什么话,楚邺可没说过,脸上不禁苦笑无力。
辰时的紫禁城,朱红宫墙下浮着几分薄雾,日头淡淡打下来,照在楚邺清雅颀长的身躯上,总是莫名叫人心生怜恤。他的王妃胃里长了瘤,一直反反复复从去年六月拖到现在,听说没剩下多少日子了。他的命途也是辛苦,从小自己身体羸弱,等纳了妃便轮到妻子了,舒坦日子没过几天,接着就又当爹又当娘。因为自幼被人忽略,便也习惯了沉默和承受,只是内忍着,多少风云藏于腹中而不表露。那清削的下颌与浓眉长眼,乍看去倒是和奉先殿里的奕成祖楚玓有几分像,明月珠子,玓瓅江靡。
眼睛只是专注地凝着陆梨:“又要给你添麻烦了,近阵子还好吗?”
在陆梨的身世曝出来后,楚邺原见过陆梨一面。那时楚邹已经远赴浙江了,春禧殿里空空晦暗,楚邺有曾去过,看到楚邹弃下的《春美图》,便知了四弟决绝的狠意。有天楚昂召见陆梨,出来时两个人迎面对上,陆梨尚咬着嫣红的唇瓣,他的目中却先露了温和。
楚邺说:“总归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我说当年为何看见你便眼熟放不下。”
那目中熠熠,似是怕她伤心,倒自个先开玩笑哄起她来。忽而又拂了袍摆转身:“若时光能后退几年,无有今时的这些牵绊,他不要你我带你离开。我不介意。”
嗓音掖得甚小,以至于陆梨一直都当做是错觉。
当下见楚邺同自己泰然说话,便连忙也泰然答一声:“不麻烦,三爷的小世子可爱得紧。”说着晃了晃楚恪的小胳膊:“路上别屙尿就行。”
楚恪听了腮帮子一鼓,本来没有的尿意怎么好像立时又有了。楚邺便对儿子爱宠地皱皱眉头,英姿往马背上一跨,“驾”一声往王府回去。
车篷子一摇一晃,到了正阳门下,各老王爷府上的几个夫人郡主、还有东平侯府宋夫人楚妙及几个公子小姐亦都随上来,浩浩荡荡地城外皇家园林而去。
楚恪最怕听人前议论“瑞贤王妃的病”,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似乎也已隐约知道母妃所剩的不多了,只是假装着不去认真想。
这当口车篷下没人,他便问陆梨:“要是将来你和四叔也生了小弟弟,你可会舍下他不要?”
他并不知陆梨和楚邹的身份,这话问出来,外面赶车的太监可都不动声色地支着耳朵。
陆梨便答他:“四殿下是主子,陆梨是奴婢,恪世子这话问得就不对了。将来殿下要娶的是王妃,那时你该去问她。”
太复杂,明明他两个之前都已经睡一张床了,他去年有一天悄悄颠吧进去,看到小四叔大白天把怒泥压在床上啃嘴吃,怒泥两条腿在床沿踢腾踢腾,没两下就软下来不动弹了。楚恪也没细究,只慢声道:“可我母妃舍得,她说她要去天上照顾太皇奶奶,我若想她,便抬头看看天,这样我也能长得快一些。可我情愿长得慢一点,好让她晚一点再去。”
那小俊脸上堆着惆怅,只叫陆梨想起抚辰院里的小宝儿,也不晓得这会子找不着自己了,会不会瘪着小嘴儿哭。人也是奇怪,许多东西舍了不要时反而狠心不惦记,留下来后却牵缠挂肚。她不禁透过窗子遥遥望向巍峨的城郭,眼前又浮现那蓝绿的矮檐下,小天佑在摇篮里吐舌头瞪腿儿的粉胖模样……不管怎样,总要想个办法留在后宫才好。
楚恪见她目光飘远,抬头问:“怒泥,你在想什么?”
陆梨恍神,便刮了刮他稚嫩的小腮子,柔声答:“在想天佑小世子,让世子的母妃安安泰泰,来年再给世子生个小弟弟。”
那动作亲昵,叫楚恪没来由心头一暖,像有什么奇怪的情愫蔓延开来。楚恪心驰神往道:“天佑我母妃好起来,我不喜欢小弟弟,我想要个软软的小妹妹。”
说着把脑袋枕上陆梨的手肘,很快便安然地阖眼睡了一路。那几天除却一日三餐和睡觉,其余的时间便都跟屁虫似的黏在陆梨的身边玩儿。陆梨困在芜花殿里八个月,到底后宫的人情世故有些滞后,带着个小世子来去却是方便多了,便也就任由着楚恪黏糊。
西苑四面环山绕水,造以皇家宫廷建筑,又仿有苏州园林格调,苑中清风拂面,燕鸟嘤啼,夏日里确是个避暑的圣地。
傍晚廊檐下花香弥漫,四十二岁的德妃坐在太妃椅上,一目不错地看着宝贝孙子。看楚恪小嘴儿一张一阖,好半天才卯下一口粥,不禁“噗嗤”笑嗔道:“臭小子,讨吃的也是你,讨喂的也是你,喂个两三口就得了,总叫梨子端着手不酸?”
说着看了眼一旁半弯着腰的陆梨,目中都是慈祥。即便皇帝爷没明说,到底宫中几个主位心中对陆梨的身世皆有了数。殷德妃现今总算是明白了,当年儿子为何从小宠惯着那小太监,任由那小太监在皇子所胡闹;为何几次催促都各种推脱着不肯成亲,等那小太监死了后却忽然就肯了。自个儿子心中至纯,他那是一早就知道了,没舍得和他的四弟抢。可怜这丫头,到底和哥几个是有缘无分呐,天意作弄。见陆梨站久了,便叫婢子去端张凳子过来赐了坐。
施淑妃在旁看着自个闺女打络子,见状便笑道:“这小爷儿阖宫就认准了梨子,换别人都哄不动,几时该贿赂贿赂丫头,叫把他骗我宫里去住上几日。”
一席话说得身旁的三公主楚湄笑起来:“他要来了,母妃宫里的糖不够他一天招待。”
楚恪被众星捧月,傲娇得一晃一晃着小腿儿,闻言不吱声。倒是把不远处荷潭边钓鱼的宋玉柔听得抬起头来。这二日皇九子总把高丽王世子往这头引,宋玉柔也猜不准是不是那王世子看上了三公主,因此每回都死皮白赖地蹭在一旁,不是钓鱼就是看书。几个主位都晓得这是个小痴情种,也懒得管他,当着母妃的面楚湄更不敢搭理,他倒是自得其乐一点儿也不嫌无趣。
楚湄看着陆梨俏妍妍的模样,这时想起她小时候对自己的讨好,便觉得好玩得紧。敢情天性里就是个姑娘,想和小女孩儿玩哩。
她因着耳朵不敏,自小受楚池和一帮王府郡主的挤兑,在宫里宫外女伴不多。便对陆梨道:“有空你来公主所找我,我有许多的花样首饰给你看。”
陆梨答:“好啊,奴婢在宫外也学了不少新鲜的络子,回头打给公主瞧。”
楚湄对宫外充满稀奇,当下立时道:“那少不得要叫你两头跑了,干脆把你要到我身边得了!”说着白净脸颊上便漾了笑,目中满是期盼。
听得陆梨心下不禁一个咯噔。
两个娘娘却冷场了下来,都晓得陆梨和楚邹的堂兄妹尴尬,只怕是老四未娶妃、她未嫁人前,两个都休想见上面的。怕陆梨失落伤怀,淑妃默了一下便嗔怪道:“瞧你说话不知分寸,你跟前服侍的人还少吗?李嬷嬷手把手教的徒弟,这还没学成呢倒想把人挖墙角,不是耽误人家?”
说得楚湄明白过来,便颔首吐了吐舌头。
陆梨也不愿各位作难,忙圆场道:“是娘娘们考虑周到,陆梨何德何能。公主若不嫌弃,隔日我给您送几盒芙蓉唇脂过去,上个月才刚做的,公主肤色白净,应当甚衬颜色。”
“那我便等着你来。”楚湄欢喜地点点头。正说着话,忽听身后一声太监扯嗓门喊:“皇上到——”
众人回过头去,便看到楚昂着一袭十二章纹翟龙袍,负着双手站在几步外,身旁跟着锦秀,玫紫牡丹暗花纹底的阔袖宫裙,奔月髻上钗环步摇醒目。都已经是习惯了这个女人对皇帝的霸占,连忙各个屈膝施礼:“臣妾恭迎皇上。”
“儿臣/奴婢拜见皇上。”
楚昂却也只是从孙嫔处回来路过罢,便淡漠应了声:“都平身吧。”
“谢皇爷爷。”楚恪话还在嘴边,一口来不及吞下去的荷叶粥便从嘴巴里滑了出来,吸溜一下没吸回去。
看得皇帝忍不住好笑,顺势一睇,看到陆梨手心的小碗,忽而想起去岁六月御花园里陆梨采荷的一幕。便问道:“是你做的?”
陆梨答:“回皇上,正是奴婢拙作。”
她微微勾着下颌,数月不见愈发出落得倾国倾城。幼年时楚昂便觉那小太监俊秀得不一般,现如今竟是这般美了,想起老四不禁有些头疼。
那十五年前,隆丰皇帝病卧在床、电闪雷鸣风雨飘摇的一幕又遥遥浮现:“传……朕……旨意,禅位于……于裕亲王楚昂……”
他看着陆梨,到底微动了恻隐,便仰头道:“起来吧,过些时日便该回去,近日散散心也好。”
陆梨答是,抬起头平扫过江锦秀,除却刚滑胎那阵子锦秀有过单薄,现今倒是又丰美起来了。听说镇日里煲汤养颜,生怕自己见老,盼望她再多煲点,陆梨的目中亦不动声色。
锦秀苛刻地打量着,如何关在那死人殿里都能让这妮子又平添出许多味道,认真看竟是能找得见朴玉儿的那分“媚”了。那媚是毒,见一回便如噩梦般让自己戳心一回。这感觉就跟大白天做噩梦,让锦秀的心里极度不舒服。
自从晓得了陆梨的身份,她几乎便可猜到老九为什么会怀疑上自己怀孕,竟还学会了偷偷去查医书。以陆梨自幼善恶有报、爱憎分明的性子,只要留她在宫中一日,怕自己就一日难得安宁。
走廊下无人,竹林子打着清风,锦秀便对皇帝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丫头真是一日比一日俊了,臣妾瞧着她,便总记起当年同院的高丽姐妹。眼瞧刚才小九与那李世子的模样,皇上只怕也该安排他们见上一面了。”
她的嗓音柔柔的,楚昂便听了淡淡答道:“此事便由爱妃周全吧。”
第189章 『捌壹』溪草漾漾
去年干旱连成一片, 南方等地多被晒得土地干涸, 今岁瑞雪兆丰年,倒是雨水颇为丰沛。只是丰沛得过头了些, 难免叫人心生惶惶。三月之前还算正常,从四月开始降雨量便迅速增多, 尤是最近各衙门上报的量雨器水位节节攀升,朝廷上下如云雾遮顶、人心惴惴,生怕忽然一个奏报上来哪里决了堤,户部年底的账马上又要平不下了。楚昂虽然在园林避暑,可每日急奏一个接一个传来, 心口也忍不住会提上一提。
好在皇四子楚邹今次有先见之明, 从去年初冬起就已经派人不动声色地修固了堤坝, 三月底又从水军营房借调了数千袋沙石用以阻隔水患。因此虽然运河上波涛滚滚, 但河道两侧的庄稼却仍然郁郁葱葱, 风雨无损。自他到赴江浙后, 因为拿捏了那十几万匹布的软肋,间隔四年后更是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 多少让一干官员有些意外, 却又不得不忌惮, 因此连同官员的贪腐作风也都收敛了不少。一时间民间百姓一改对废太子的成见, 纷纷作诗编曲传颂楚邹的作为, 风声传回朝廷,总算让皇帝略略松了口气。
是出乎戚世忠意料的,那些天戚世忠入园请奏, 看锦秀的眼神都不太好。只是而今的锦秀已经可以不用再买戚世忠的脸色,因无有秘密可拿捏,反倒是戚世忠为了利益不得不忍耐着巴结上几句——那肚子里的小肉去得也值了。虽然她自己也没料到,以楚邹素日在宫中、朝堂那般的隐忍与谦恭,出去后竟能这般迅速充盈了羽翼。
心中不痛快,但看楚昂紧拧的眉头舒展,到底还是自我安宁了下来。她既拆散着小九和中宫的关系,一旦再把陆梨除走,那么楚邹这条线可就得罪彻底了。但停不下来,因太子从始至终不曾接纳过自己。唯有把皇帝健康长命的抓在手里,一切的荣华尊贵才得周全。
锦秀便提了议,让楚昂在清风苑里设个野馐宴。夏日里天热口淡,吃多了鲍鱼熊掌也腻,这西苑四面环山绕水,产出的却都是清新,还可以把大伙儿聚一起热闹热闹。皇帝欣然应许。
日子定在十九那天,清早各宫的娘娘小主准备食材,傍晚酉时一到便摆宴,大菜由膳房那头刘得禄派人安排,其余归各宫主子各上一道。可到河里捕鱼捞虾,可摘树上果实果叶,或是潭中的荷花莲藕,尽都随意,到那天每人手里给九颗黑豆,吃得可口的送一颗,最后谁得的最多、谁能得皇帝点头,便赐南海夜明珠一颗。
那夜明珠乃是去岁暹罗国进贡的,一共就进贡了三颗,夏日里置在殿中珠光清幽含香,可防蚊蝇。皇帝把一颗给了张贵妃,一颗给了殷德妃,其余一颗自己留着,连康妃都没赏赐,此番可是出手大方了。最关键是还能在宴桌上得见天颜,一时间宫妃们都高兴不已,各个摩拳擦掌兴致盎然。
陆梨这趟来多与楚恪玩耍,便应了殷德妃的请帮她掌勺。因前二天偶去西边林子纳凉,看见老树旁竟长有不少蘑菇,便挎了篮子打算去采些来做成汤。是提前一天的午后去的,为着采回来正好晾一晚,去去雾水又不失新鲜,用淀粉勾芡了,加些鱼翅进去,汤汁鲜美而适口。
楚恪不出意外又当了一回小跟屁虫。说好的只在旁边看,一定不吵扰,进林子里看见苍天大树,小径清幽,便又耍赖玩起了躲迷藏。不让太监顺达跟着,忽而往树杆后一猫,拖长声唤陆梨:“怒泥,怒泥,后脑勺子长眼睛。”忽而在灌木丛旁探头,怨怨地卯着嘴:“我掉坑里头了,再不来找我,父王该生你气。”
这林间小路都是经过侍卫铺就的,能有什么陷阱。陆梨抬头看,前边一条溪流,树影下阳光闪闪烁烁的,水面绮丽又宁静。她就假装没看见他撅着屁股的小袍子,说:“掉进去了好,今后屙尿不用脱裤子了,不穿没人看得见。”
那厢楚恪不得趣,倒是渐渐安静了起来。陆梨只当他就在附近玩耍着,一阵子没回头看,怎么就不见了人影。见林深处氤氲,溪流弯弯,怕不小心真跑丢了,连忙四下里去寻找。
一丛灌木隐着的溪弯处,流水湍急。夏天虽然天气炎热,可这老林子里头的水却依旧凉得渗人,那水下似乎有漩涡,只是把人往河心吸着。
“别胡闹!不想活了么?”凉水漫过人的胸腹,老二楚邝费力箍紧宋玉妍的肩膀和腰,只是任由她打着,不让她被拖进漩涡。
宋玉妍长发上挂着水,满头精致的钗环乱摇,许多都已不知几时落进了水里。闭着眼睛不听:“邝哥哥纳了小妾,马上又要娶正妃了,大好的风光日子等着,何必来看妍儿的笑话……妍儿不要邝哥哥管,快放开我……”
那手握成拳,两条腿乱晃着,力气可也不算小,楚邝抓都抓不住。肩头被她打得钝痛,只得匀手去解她的腰带捆她的腿,吃力道:“打吧,打死了爷,爷倒轻省了,回头真喊救命可没人再帮得了你!”
宋玉妍听他声音似隐忍痛苦,打在他肩头的手一软,扯开玄色衣领子一看,这才看到他肩骨上一道结痂的丑陋疤痕,又大又狰狞。西蜀苗民擅蛮,猜他一定是在平乱的时候受的伤——就知道拿自个的命去拼功名,拼了又有什么用?看得她又心疼又绝望,忍不住便把两手环上他的颈子,呜呜哭道:“打死了才好呢,就是要打死邝哥哥!妍儿不要邝哥哥宠幸那个淑女,也不要邝哥哥娶别的女人,生做不成夫妻,死了倒好,可以做一对鬼夫妻了。”
那丰软顿然贴近楚邝的鼻息,带着少女的芬芳味道,楚邝深吸一口凉气,趁势赶忙把她从水里抱出来。
哗啦啦,沉重的水流沿着两道贴紧的身躯往下淌,一个踉跄便栽倒在溪边的荒草地上。底下虽是黄土,可宋玉妍到底娇养,砸得蝴蝶骨生疼,愈发哭得哀伤了。
楚邝结实的身躯整个儿压在她上头,那样熟悉的味道,那么多少时的回忆,让她心里难受得如同刀割。她想起前些天来的路上,看到楚邝扶着那个淑女下马车透风,那淑女面容娇羞腰肢婉婉,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旁,他亦对她甚好耐心。那时的宋玉妍,已经是知道他后来常宿在春绿的院了,他还把她带去了西蜀平乱,看得她的心都在滴血。是央着求着贿赂了多少银子,小喜子才肯告诉她今儿邝哥哥在林子里。一起死了多好,当下只是箍紧楚邝的颈子,把眼泪蹭在他的袍服上哭着不肯放。
蹭得楚邝胸口一冷一热的,被她箍得头都难抬起,只是匀手解着绑她的腰带。忽而一定睛,这才看到她手腕上的划痕。刀口不深,可密密麻麻却不下有七八道,知她自小千金娇养,根本没拿过刀子,舍不得也没胆量狠心用力,不禁对她既无奈又无可理喻。小的时候娇蛮粘人、对他不依不饶,现在是楚楚可怜缠着他不放,楚邝对她从来都是麻木不受。
见她泪眼婆娑,一时软下了语气:“到底要怎样,你才肯自己放过自己,乖乖的嫁给老四做太子妃?”
那声线磁性迷人,把“太子妃”几个字说得这般平淡,是已经屈服了认命了,知道他的父皇不可能会把储君的位置交给自己。让宋玉妍不禁又想起楚邝不得志却不服输的少年皇子时候,那时的东宫太子却多么威风八面,楚邹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他倨傲仿若天尊,便是病中被圈禁时也依然如此。她对他只有崇仰没有情-欲,不像和楚邝,听一听他的声音都会肤骨悸动。
她不想做楚邹的太子妃。
宋玉妍微微松开手,哽咽道:“邝哥哥要妍儿一次,让妍儿得着你的痛,今后便死了心嫁给四爷。他日你娶你的妻生你的子,我相我的夫君教我的骨肉,定只远远地看着,再不与你相扰。”
说着目光切切地盯紧楚邝,忽然地便把褂子勾开。那少女的丰美从衣缕下逐渐绽放,被冰凉的河水浸润得玉软花红,好似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又似瑶池仙桃般的圣洁。一点点往下褪着,褪到和楚邝压紧的腰腹处,忽然便红着脸迎起身:“邝哥哥难道不恨他?你喜欢的那个小太监被他玷污了,你想要的位置拼了命也够不到,就让妍儿替他承您这份怨,邝哥哥把心中的恨都朝妍儿这里来发泄吧……”
她是清纯不懂的,却不知从哪儿学得了那点不应该,动作小心翼翼地深入他袍服下,去够他的那个轩昂之势。楚邝仿若雕塑般一动不动,一直半撑着身躯,眼看她的手笨拙起来,忽而又把头埋下,他肩膀上的伤口不自禁微微开始颤抖……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春绿静静地站着,眼看对面那荒草丛中逐渐隐动的一幕,心就仿佛入了荒凉沧海。眼睛只是盯住楚邝压着宋玉妍裙裾的修长双腿,痴痴地挪也挪不开,别的她也看不见。
她是进林子来找楚邝的,昨夜楚邝说要带她学骑马,午觉醒来不见他,听小喜子说在林子里打鸟儿,不料进来却瞧见了这一幕。
她也不晓得是何时爱上了楚邝的,也许这之前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在这一刻才忽然明白。
早前刚进王府的时候,看见楚邝的背影都有些害怕,只是远远地躲着。泰庆王府里却收拾得干净磊落,后来才发现只有自己的院子里有女婢,其余的都是侍卫嬷嬷或者太监。二爷生活得亦甚严谨,她时而无聊,便悄悄好奇地站在他主院外头看他练剑,看那英武的身躯,飒爽的剑姿,看多了竟有些挪不开眼神。
他看见她也不理她,只是自顾自继续着,可到底情-爱沾之迷醉,后来有一天傍晚,沐浴完身子还未从桶里站起,便看到他一袭玄色长袍凛凛地站在她屋门下。再后来就乱了,常常得进她的院子,一进就许久许久。他给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幸福,虽然在攻略时从未喊过她的名字,俊颜亦甚寡冷,衣食住行却全无亏待,闺房亦无有空缺,她险些都快要忘记了,他原本就快要娶正妃进门了的。
看见那头一抹少女香裙被遗在地上,裙尾巴渗进了水里浮浮沉沉。她的心便悸了一悸,好似又听到帘帐里楚邝轧着自己时粗浅交织的喘息,素净的手指不自禁便抚上自己的少腹。
“春绿,你怎的在这里发呆?”林间老木嶙峋,少见有人跑这深处来,陆梨诧然看见,不由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