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永远会尊重甄酥,耐心的与甄酥辩驳,“厨师做出的早餐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
孟寻说得理所当然,“他不来,我去找他,不对吗?”
换做别人,没有不对。
可他是孟寻。
他是不留情面,一定要让蜀东院张厨进入包厢,当着一群法国美食评论家,狠狠接受当面羞辱的孟寻。
甄酥是懂得厨师的。
上了年纪的老厨,更是有自己的尊严和执着。
他们可以接受食客点评他们做出的菜不合口味,也能虚心接受食客给出的合理意见。
孟寻却没有合理。
就像他喜欢穆心雨的时候,能为了心上人去无礼诋毁一位年近五十的味真老厨。
他喜欢甄酥的时候,也能为了甄酥一句还行,吵着闹着要去质疑一位名扬四海的法国厨师。
甄酥不喜欢他这样。
毫无原则,只看心情,连找茬的理由都毫无创意。
“你找他没有不对,但你无理取闹就是不对。”
甄酥声音轻柔,几乎是压抑着自己的脾气,耐心的去纠正孟寻的蛮横,“这道白葡萄酒青口并不是贻贝出了问题,是酒的问题。”
“我知道你能吃得出来这其中的区别,你偏偏昧着良心去说贻贝不新鲜,为什么不说说配料的白葡萄酒。”
她可以尝试理解孟寻去找厨师挑刺的缘由,然而她无法容忍孟寻明知问题却视而不见。
“调味的这一批白葡萄酒,应当是保存了许久的陈年佳酿,酒味富有层次,混杂了太多太多丰富的果香、花香,只适合单独品味,不适合拿来做菜。”
甄酥语调平和,一语中的。
“你可以问艾连伯伦斯为什么用这样的酒,但你不能无端指责他使用了不新鲜的食材。”
孟寻脸色一变。
片刻,孟寻身旁那位黑发灰眼的厨师,以他带有口音的腔调道出真相:
“因为这是孟少的安排。他说要用1811年的贵腐甜白葡萄酒宴请您品尝,也只有您这一盘白葡萄酒青口与众不同。伯伦斯老师劝说过孟少,它不合适。”
不合适,但孟寻坚持。
甚至违背了他自己拿来耀武扬威,批判过穆心雨的“恰到好处的食物才是最好的美食”,固执的做出这样的决定。
艾连伯伦斯作为冉遗岛酒店大厨,再执拗也只能顺从嚣张大少的要求,想尽办法用这贵重的酒品,做出天下独一无二的白葡萄酒青口。
然而,失败了。
厨师轻描淡写说出个中原委,孟寻嚣张惯了的神色,都极为罕见的露出一丝尴尬。
直播间听得清清楚楚,弹幕全在问号求科普。
“1811年的什么白葡萄酒?”
“贵腐甜白……我的天……不会是滴金酒庄1811年的贵腐甜白吧?”
“超超超,要是那个贵腐甜白价值多少啊?”
“我看看我看看,滴金酒庄1811年贵腐甜白,最近一瓶成交价是——八十万!”
八十万一瓶的白葡萄酒,惊得观众们仿佛不认识酒了。
更何况这么一瓶价格高昂的收藏酒,竟然变成了一桌小小白葡萄酒青口的调味料?
那手笔,大得他们语无伦次,眼神再看那些黑褐发紫壳子的贻贝,都无法直视了。
观众们恨铁不成钢,甚至想把违背名厨意见的孟寻,拖出来狠狠打一顿。
“叫你献殷勤,坏了法国名厨一道好菜,还浪费了一瓶好酒。”
“恋爱脑要不得,你之前嘲讽穆心雨、秦昊然不懂得什么叫合适,遭报应了吧?”
“现世报啊,现世报,甄酥是个厨师,孟寻你小子当着厨师的面要去找厨师的茬,真是太得意忘形了!”
直播间的所有弹幕纷争,都与现场的嘉宾无关。
“我可以解释。”孟寻急切的说道。
然而,他的一切可以解释,在甄酥心里是毫无半分回转余地的狡辩。
“不用向我解释。”
甄酥眼眸瞥过孟寻,站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冷漠,“请向艾连伯伦斯先生道歉。”
第43章
甄酥无法不生气,她大步走出餐厅,再没有心情与孟寻绳愆纠谬。
而是随意走到酒店观景台,吹着海风透透气。
她对孟寻产生的一切顾虑和抗拒,都来自蜀东院张厨的控诉,还有铺天盖地嘲讽味真不过是江湖菜系,上不得台面的新闻报道。
孟寻是这样的脾气。
她一直知道。
却没想到因为她一句“还行”,差点连累了一位经验丰富、从业五十年的大厨声名扫地。
这可是直播,成千上万的观众每日蹲守在屏幕前,随时都在对出场人物评头论???足。
如果孟寻把艾连伯伦斯叫来呵斥,厨师的颜面在哪里?
如果艾连伯伦斯没有应对这无理取闹混小子的经验,落了下风,冉遗岛酒店的声誉又怎么办?
如果她没有吃出酒的问题,那剩下的,是不是食材问题、配料问题、火候问题……
手艺问题?
触及了厨师的底线,孟寻的言辞行为令她心寒。
再温暖的海岸篝火,都没有办法温暖她跌入冰窖的心。
海岸风浪如旧,甄酥抬手靠在栏杆之上,只觉得心烦意乱。
还在生气自己因车祸,曾经失去了教训孟寻的最好机会,如今再怎么指责孟寻的无法无天,都像是没能挽回味真四院名誉的自己,在无能狂怒罢了。
“女士。”
一声腔调奇怪的呼唤,从她身后传来。
甄酥转眼见到那位黑发灰眼的年轻人。
年轻厨师礼貌客气的走来,为她送上了一瓶早已开封,还剩小半口的古老贵腐甜白葡萄酒。
酒瓶瓶身仍有法文标签,上面书写的文字记录,清楚铭刻了这瓶古老得能够放入陈列室的贵腐甜白,经历过如何的风风雨雨。
那位灰眼厨师,将酒液倒入开口较小的长相思杯中,琥珀色来回碰撞,荡漾出涓涓细流,最终沉稳的凝于杯底。
他熟练的倒出两杯,才开口说道:“滴金酒庄1811年的贵腐甜白葡萄酒,请用。”
语调一如既往的怪异,却能听出他的礼貌。
“……我不喝酒。”
甄酥有些诧异的拒绝,视线落在他分别倒入的两只杯子上。
灰眼的厨师一身漆黑,肃穆的为她倒了两杯贵腐甜白后,郑重的站在一旁,显然另一杯不是为他自己准备。
难道是为孟寻准备的?
甄酥这想法一起,就听到了一声沧桑慈祥的笑声。
“多谢了,康奈尔。”
徐徐踱步而来的艾连伯伦斯,身穿与康奈尔相似的黑色短袖厨师袍,他没戴厨师帽,露出一头短平花白的头发,笑容满面的坐在了另一只葡萄酒杯旁。
他坐在那儿,仰头看向依靠栏杆吹风的甄酥。
“请坐吧女士。”
精通法语和中文的康奈尔,如实的替他做出翻译。
甄酥一腔困惑,顿时意识到这位头发短白的外国老人,正是名声斐然的艾连伯伦斯。
当她惊讶意外的坐下,这位伯伦斯先生才悠闲端起那杯贵腐甜白葡萄酒。
艾连轻声说道:“其实孟寻也是一番好心,特地要我用这酒做菜。刚才他来找过我了,道歉十分诚恳,我接受了他的歉意,便想来替他解释解释。”
康奈尔站在一旁,即使带着古怪口音,也不妨碍他尽忠职守的做着艾连伯伦斯的翻译员。
这样带有翻译的交流体验,对甄酥来说十分新奇。
她依然笑容苦涩的对老先生说:“他做错了事情,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您也不必替他解释什么。”
“那不一样。”
成就卓越的名厨,脾气一贯温和亲切,“你不接受,与我替他解释,并不冲突。”
艾连伯伦斯坐在舒适座椅之中,轻轻晃动酒杯,经历了时间沉淀甚至成为了历史见证的深沉琥珀色酒液,焕发出愈久弥新的醇香。
“这瓶酒诞生于1811年的滴金酒庄,于弗洛热尔格彗星擦过地球之时酿造,又被称之为彗星之酒,是我送给孟寻父母的结婚礼物。”
“它静静躺在冉遗岛酒窖里的岁数,恐怕和孟寻差不多。”
艾连伯伦斯的语调,有着熟悉的法式浪漫,经过康奈尔刻板机械的平铺直述,也没有减淡他一丝优雅。
这位厨师浅浅品味着这杯美酒,低声笑道:
“昨晚他十分高兴的告诉我,要用这瓶意义非凡的贵腐甜白,招待一位独一无二的女士。他还说,因为这位女士腼腆内向,不愿意独自享用美食,所以希望我能用它做出一份完美的早餐,见证这瓶彗星之酒落入挚爱之人的心中。”
艾连伯伦斯并不在乎甄酥有没有回应。
他仅仅只是想讲述他知道的所有。
艾连伯伦斯的眼眸泛着漂亮湛蓝,见惯风雨的沉稳,连腔调都透着长辈的慈祥。
“我对他说,孩子,确定就是这位女士了吗?你可只有唯一一瓶贵腐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