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华抬手挑起帘子,看着岸上热闹如常的店铺林立,人来人往,河中水流潺潺,乐曲声起,歌女的嗓音宛若天上的行云,绵软愁肠,她落了帘子,没有饮下面前的茶水。等了许久,仍是不见人来,画舫也依旧停靠在岸边,没有离开的迹象。
赵荣华起身,不想再待,然她刚预备掀开门帘的一刹,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紧接着,容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挑,探出头来。
面上登时一冷,嗤了声问,“你怎么会在此处?!”
赵荣华心知不妙,正踌躇说辞的时候,容祀身后又探出一个脑袋,又圆又白,不是史莹,还能是谁?
只见她咧嘴一惊,仿若失色一般,小手兀的攥住容祀的衣袖,“赵姐姐,我虽告诉你今日要与殿下在此有约,可你为何也会跟来,你…”
她一连说了几个你,像是被吓到似的,圆嘟嘟的脸上带着委屈与愤懑。
赵荣华知道被人算计了,连忙从荷包里往外掏信。
然而当她打开信的一刹,小脸煞白一片。
信上的字,全都不见了。
殿下,是奴婢走错了画舫。”她冷静下来,镇定自若地福了福身,说完,便绕开他们二人,想往船外走。
可门口不宽不窄,只够三四个人同行,她便是如何回避,也碍不过要擦着两人的身子。
当她秉着呼吸经过的时候,手臂被容祀一把攥住。
赵荣华觉心脏也被扼住了,后脊的寒毛顺势炸了起来。
容祀声音一冷,却是对着史莹说的。
你先出去。”
殿下…”史莹声音带了撒娇似的央求,小手还去小心翼翼握着容祀的袖子。
容祀低头,眼神似淬了毒,幽冷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出去。”
第77章
史莹眼睛一红,不情不愿地嗯了声,转身就往外头去了。
婢女眼睛狠狠剜了赵荣华一眼,将帘子猛地放下,窸窣的脚步声走远,舫内只余了容祀和赵荣华两人。ζΘν€荳看書赵荣华挣了挣,容祀嫌弃地嗤了声,不经意间将手一松,赵荣华失了支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脊抵在墙壁稳住了身形。
这是什么?”
容祀瞧见她香囊里鼓鼓的形状,长睫一扫,目光落在那处。
赵荣华顺势看去,“是香囊,我亲手绣的…”
在赵荣华没来得及反应前,容祀上前一把拽了下来,盯着对面那人,将香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那枚水头极好的玉镯,容祀低眉,摩挲着羊脂一样的镯子,转了一圈,摸到内里的刻字,不禁翻起眼白,没好气地质问,“这是孤赏给太子妃的,怎么会在你这?”
赵荣华浑身冷一阵热一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殿下,如果我说这是太子妃送的,你信吗?”
不管容祀信不信,这就是史莹送的。
幼时的史莹娇憨可爱,为何长大了些,模样没甚变化,心眼变坏了呢。
容祀嘴角拎了拎,电光火石间,他三步并作两步,欺身上前将赵荣华一把按到墙壁上,掐着她的脖颈往上一抬。
不该觊觎的东西,不必费尽心思去谋划。”
孤,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子的。”
赵荣华仰着颈项,痛苦地去掰他的手指,容祀用了全力,手指似陷进皮肉之中,掐的她登时喘不过气来。
若再有下一次,让孤知道你处心积虑算计史莹,背叛程雍,孤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他眼神冷似霜雪,沁着骇人的杀意,手指一松,赵荣华猝然弯下身去,像被折断翅膀的枯蝶,颤颤地呼吸,通透的皮肤上,晕出浅浅红痕,她低着头,好容易缓了过来。
细嫩的颈上,赫然呈现出五个指印。
容祀轻笑,细皮嫩肉,可真是禁不住一点磋磨,他不过轻轻一攥,至于么。
临走前,他转身斜睨,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赵荣华,厌恶地嘲道,“孤就那么好,值得你抛弃程雍,三番五次地勾/引?”
赵荣华浑身一滞,抬眼便见容祀轻薄的扫视,“我没有。”
意识到容祀的眼神,她忙拢紧衣领,咬着唇与他对视。
容祀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斜倚着门框慵懒地说道,“少在那自作多情,便是你剥光了衣裳,赤/身/裸/体爬过来,孤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别以为太子妃单纯,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利用,孤说过,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死是最轻的代价!”
不准背叛程雍,否则,孤就杀了你!”
帘子落下,舫内恢复了平静。
赵荣华蜷起膝盖,两手紧紧抱着身体,将自己弯成小小的一团。
冷,侵入骨髓的冷意像毒虫一般爬满周身,她合上眼睛,收拢的掌心慢慢沁出细汗,起初是热的,后来便是森森冷寒,像极了容祀。
过了许久,她慢慢直起身来,整理好头发衣裳,状若无恙地走出画舫,道上依旧热闹喧哗,嘈杂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她穿过人群,耳畔拂过清风,两旁的柳树抽了嫩芽,翠绿的柳条迎风拂摆,空气里的味道掺杂了阳光的暖意。
途经冒着热乎气的糖浆旁,看见颗颗通红的红果被糖衣一裹,顿时有了亮晶晶的壳子,芝麻洒在上面,小贩将糖葫芦往架子上一插,大声吆喝,“糖葫芦,好吃不酸的糖葫芦!”
焦脆的糖壳入口甘甜,带着芝麻的香醇,吃倒山楂的一刹,又有种酸甜适宜的爽口。
赵荣华又咬了一口,脚步慢慢轻快起来。
不日之后赵荣华要付桃胶的定钱,她将库存仔细整理了一番,从床头的小柜里翻出几本古籍孤本,她是看不懂的。
只是想起容祀曾说的话,仿佛这些孤本价值不菲。
她挑了一本,连同一匣子珠钗,一同抱着,乘车去了西市质库。
回去的途中,赵荣华不时扭头看向身侧的包袱,满满当当,连同带去的珠钗,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她伸手摸了摸包袱内的银饼,心情瞬间美好起来。
真没想到,一本古书,竟会当出天价。
她还有好几本呢,质库掌柜的意思,多多益善,这种古籍孤本甚是抢手,往往高门贵族的子弟千金一掷,但求好书留存。
葛嬷嬷煮好了米粥,又做了春笋炒肉丝,凉拌马齿苋和素白菌,在案上摆好箸筷后,又去院中将宋文瑶唤了进来。
夫人,你手上的茧子又起了,也不知休息,没日没夜的画,我也看不懂,你画那么多,到底图什么?”
葛嬷嬷见宋文瑶洗净了手上颜料,给她递过去绢帕。
宋文瑶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旁人说着,她只是听,也不言语。
听完便转头去案前坐下,安静地像尊佛像。
葛嬷嬷收好画纸,仔细存放起来,回头,见赵荣华还在盘点,便走上前去,躬身坐在杌子上,“小姐,这书还有用吗?”
有,”赵荣华用锦缎重新包裹好古籍孤本,换了个高处存放,又加了两把小锁。
葛嬷嬷,明日我要去一趟桃园,夜里就不回来了。”
好,家里你放心,我会料理好,只是你一人过去,我总是有些顾虑。”
赵荣华走到案前,与她前后坐下,看见宋文瑶拿起箸筷,默默夹了箸笋片,不禁压着膝盖上前,给她拨开额前的发丝,微微一笑,“有你跟母亲在家里等,我不会有事的。”
我扮作男子过去,再者,桃园的主人也是个极好相处的阿姊,你不必多想,此番去看一下桃胶产量,下月便开始张罗售卖了。”
小姐总是机灵的,对了,明日约莫有雨,你别忘了带把伞去,衣裳也多备一件,免得淋了雨,没的换。”
……
赵荣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便准备去里间换上男装,乘后院的马车赶往南山桃园。
谁知史莹携了一双婢女,施施然进了铺子。
粉嘟嘟的脸上挂着汗,无辜的眉眼微微瞪着,“赵姐姐,你要出门?”
赵荣华一眼瞥见她裸/露的手腕,上面戴的还是那枚成色极好的玉镯,她不由得抬起眼来,见史莹红着脸,满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是同你要回来了吗,我与他解释过,是我主动送给你的,可他不听发,非要给我戴上。
赵姐姐,你若是喜欢,改日我买个更好的,再送给你,如何?”
还有事吗?”赵荣华拦了去路,不预备让她再往前看。
赵姐姐,你还是生我气了。”史莹眼睛里似葡萄一样,乌黑闪亮,胖乎乎的手上带着指窝,她伸手,央道,“赵姐姐,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气,我都不敢同他大声讲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他…”
我问,还有事吗?”
赵荣华没时间与她虚与委蛇,她也知道史莹心里在琢磨什么,可她不得空,也没心思像史莹一样为了一个男子争风吃醋。
只是有一点还不明白,那日进了程家大门的小厮,究竟是谁,又缘何能拿到程雍的佩玉,那笔迹,更是临摹的无甚差别。
她看着“心思单纯”的史莹,眼睛渐渐沉了下来。
到底是高门出来的小姐,便是面上如何天真烂漫,骨子里还是精明透顶,这份精明用错了地方,人心也就坏了。
赵姐姐,你要去哪?”
史莹歪着头,一边扇着团扇,一边打量铺子里的香脂香粉,她捏起一个白瓷瓶,挪到鼻间闻了闻,惊讶的睁大眼睛,“真好闻呀,赵姐姐,跟你身上一个味道。”
十两银子一瓶,你若是要买,就快些。”
赵荣华懒得与她扮演姐妹情深,将价格翻了十番,不耐烦地等着她走。
你明摆着欺负我们家小姐!”史莹身边的婢女尖声喊了句,仿佛替史莹鸣不平似的。
史莹咳了声,回头小脸一耷拉,“别乱说,赵姐姐是靠自己手艺过活,便是卖贵一些,又何妨。”
她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憨憨地放到柜上,高兴道,“真希望我用了这瓶香脂,殿下会喜欢。
赵姐姐,你说,他会喜欢吗?”
会。”
赵荣华说的笃定坦然,倒让史莹始料未及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特别喜欢吃团子,肯定也会特别喜欢你。”
赵荣华补了句,史莹的脸接着蹙成一团,雪白雪白的很是应景。
我要关门歇业,便不送你了。”
赵荣华觉得甚是舒畅,自打不用看人脸色,不必装腔作势后,她像是从黑暗的泥土里破壳而出的嫩芽,舒张开枝叶,以自由散漫的姿态,悠然的生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