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们经常会在先期讨论时进行推理和假设,众人头脑风暴,推断案发过程。
一听他这么一分析,郭正尧开玩笑道:“老霍你又有想法了?”
霍存生点头神色认真:“何锦说不清楚自己昨晚那几个小时去了哪里,说不定就是借着酒劲儿回了家,杀了自己弟弟,然后点燃了家里泄愤,跑掉以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回了现场。这种十几岁的小孩,没轻没重,最容易在冲动之下做出这种事。”
洛思微听着这简单粗暴的推理微微皱眉:“老霍,你不要先入为主。还是要找到证据。”
郭正尧道:“洛队你习惯就好,老霍在我们队有个外号,叫做霍小五郎,不过他的推理十次里面也能有一次蒙对的。”
倪湘听了这话道:“我本来也怀疑何锦,可是听你们这么说,再加上这个外号,我反倒觉得她不是凶手了。”
洛思微作为队长,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你们抓紧时间查看昨晚火场附近的监控,继续调查那对夫妻两人的社会关系,把他们的合作伙伴也全部电话问询一遍。有较多联系的去登门寻访。”
说到这里,洛思微站起身道:“倪湘,你和我去问问何锦昨晚的情况。”
第22章 天堂鸟07
市局的审问室里, 何锦坐在座位上。
刚才的那段时间里,她一个人被单独留在这里,女孩一直低着头,有些无措。
洛思微进入审问室, 她看何锦脸上的妆哭得更花了, 就让倪湘带着她去洗了脸, 然后才对她进行问话。
洗脸回来, 何锦还在低声抽泣着, 她细瘦的大臂也就只有别人的手腕那般粗细,看着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洛思微递给她一包纸巾, 又让倪湘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何锦说了声谢谢, 抽出纸巾轻轻擦着眼泪。
洛思微坐在她的对面道:“关于昨天晚上的事, 你必须说实话。”
何锦嗯了一声,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洛思微这才继续问她:“昨天晚上,和你父母吵架以后, 你去了哪里?”
何锦咬着手指回忆了一会, 小声说:“我去了一家酒吧……我有点积蓄,是之前打工挣的, 我在酒吧里喝了酒, 跟着音乐跳舞, 后来有几个男人拉着我去包间喝酒, 一直玩到了晚上十二点多,我后来记得就不太清楚了……”
“那些男人是谁?”
何锦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长相特征呢?”
“记不清了……”
“没有联系方式?”
“没加。”
“你是怎么来回的?坐的什么交通工具?”
“打车去的,应该也是打车回来的。”
洛思微问:“是电子付费吗?”如果是电子付费, 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出租车司机问话。
何锦又凝眉想了一会, 摇了摇头:“应该是现金。”
看来这些信息很难得到印证, 洛思微只能继续问下去:“后来呢?你回到小区以后呢?”
“后来我想,我和爸妈吵过架,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进门了,我打了同学的电话,可能是因为太晚了没人接,我就一直在路上走,后来……我就不清楚了。等我清醒过来,就在家附近小公园的长椅上。”
何锦的说法开始混乱。
洛思微问:“中间这段时间你回家了吗?”
何锦摇了摇头:“应该没有。”随后她又道,“我喝了太多酒,真的记不清了。”
“你手上的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可能是昨天晚上……当时酒吧里有个男人在抽烟,他玩着一个打火机,后来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了这个伤疤。”
这些问题都和之前郭正尧问的结果差不多。
洛思微再次强调了一遍:“何锦,你必须告诉我们一切实情,所有细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帮助你,才能找到凶手。”
何锦低头嗯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洛思微看着资料表,她注意到了一个关键点,何锦还有几天就满十八岁了。
未满十八岁的犯罪嫌疑人,就算是犯下重刑也极少死刑,大多数会获得轻判,洛思微不知道,如果眼前的女孩是真凶的话,她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
随后洛思微没有急于问昨天的事情,而是把审问的重点落在何锦的个人经历上。她问了何锦从小到大的生活,在哪里长大,在哪些学校读书,有没有交往过男友,同学相处关系如何。
有些问题的对错显而易见,看起来和案件无关,其实这一环节在审讯之中至关重要,洛思微想通过这些问题让何锦放下戒心,搭建信任关系。更重要的是,洛思微想要通过这些问题观察何锦的常态反应。
何锦十分配合,一边抽泣一边回答她。
女孩很健谈,有时候还会扯一些其他的事,问上一个问题就会说上一堆。
聊了一会,铺垫得差不多了,洛思微继续问:“那昨天,你是因为什么和你的父母吵架?”
何锦低着头小声说:“昨天我和我妈吵架,是因为我妈想让我复读,我不愿意。”
“你和你家人的关系怎样?”洛思微继续问。
何锦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太好。”
洛思微道:“你能详细说说吗?”
何锦开口:“家人么,关心则乱,我爸妈他们过于关心我了,总是觉得我长不大,他们关心到什么事情都要管我,我不喜欢这种不自由。”
“你能具体说说吗?”
“我妈妈是个挺专断的人,还有点偏执,她从小就喜欢让我们按照她的喜好去吃饭,穿衣服。她觉得天气冷了,就一定让我加衣服。我读书读到半夜困了,她就一定要端着汤逼着我喝,她觉得困了,就要求我也睡觉,和她相处非常累。”
洛思微:“你们之间还有其他的矛盾吗?”
何锦打开了话匣子:“我有了手机以后,她就会偷偷看我的手机,看我和哪个男生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她鼓励我写日记,然后偷偷翻看……”
“裙子不许那么短,不许和外面的男人来往,不许抽烟……规矩太多了。”
“她给我规划了一条成长路线,让我去考个好大学,还说愿意供我出国读书,可是我不想,我觉得念了书出来,我依然会不自由,还是去挣钱,那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挣钱?”
“他们也没上过大学啊,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小时候就在他们的公司里看着别人怎么销售,我也想进家里的公司,可是他们逼着我,一定要让我读书上学。”
洛思微问:“所以你们经常吵架?”
何锦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拿了一张纸巾在手里拧着:“我们为此吵了很多次了。”
洛思微听到这里问她:“除了吵架有过别的事情吗?”
何锦侧了头:“我试过离家出走,我上学早,从十二岁开始上初中,有了一点零花钱,就开始慢慢攒下来,后来我攒了两百块,就离家出走。钱花完了,我就回了家,我妈妈吓到了,抱着我哭,然后爸妈一起打我,和我说再也不许做这样的事情了。”
何锦主动提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她似乎很少和别人说起这些话,现在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就陆陆续续地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小事,都是一些让青春期小女孩颇为头疼的烦恼。
洛思微想起了那个报警信息:“你拿过你爸妈的钱?”
何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吸了一下鼻子:“他们承诺过我,如果我考进班里前五名就给我买个新手机,我考了并列第五,我妈妈就说,这哪里是前五,就是第六名。我气不过,又想离家出走,就……拿了钱……”
“后来我妈报了警,其实她的本意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拿了钱她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怕我遇到危险,再到外面去。后来警察来了,联系了我,我就回去了,我妈也特别后悔,一直后怕地说,万一留下案底怎么办。”
何锦现在,反而在替报警抓自己的父母说话。
洛思微问:“关于你的弟弟妹妹呢?你和他们的关系怎样?”
何锦道:“我的妹妹漂亮又听话,不给我添麻烦,弟弟有点顽皮,不过大部分时候也挺懂事的,他会亲手给我做生日礼物。兄弟姐妹之间,吵架和打架自然是有的,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矛盾。”
洛思微听着这些,做着判断,眼前的女孩会不会一怒之下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她试探着问:“你和家人之间的感情……”
何锦道:“就算平时有点摩擦,但是大家毕竟是家人啊。”她擦了擦眼泪问,“我妈妈醒了吗?”
洛思微道:“目前她还在抢救之中。”
何锦哇的一声又哭了,眼泪不停往下掉:“警察姐姐,求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杀我的家人……我想我妈妈,我想去看看她……”
不知道是警察姐姐的称呼让她动容了,还是少女哭着说“求你相信我”“我想我妈妈”稍微打动了她,倪湘听着女孩的哭声,胸口忽的一揪。
可是排除掉这些供词,何锦昨晚的动向太可疑了,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洛思微也在一旁眉头紧锁。
单凭可疑程度,洛思微觉得何锦的嫌疑非常大,但是从那些字里行间,她又觉得眼前的女孩不会因为这些琐事杀害自己的亲人。
难道说,何锦隐瞒了什么?
洛思微一向能够看穿别人的谎言,在现场时,她也觉得何锦很可疑。
可是这一次在审讯室里的问话,她没能找出少女的明显破绽。
洛思微像是往常一样,在审讯之中设置了很多的问题来观察自己面前的嫌疑人,这些问题的对错往往是显而易见的,这样她就可以观察出对方回答真实答案时的常态反应,从而判断出问到关键问题时,她有没有说谎。
何锦的回答非常流畅,有一些少女习惯性的微表情,不足以作为谎言判定。
洛思微更多的审问技巧是针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的,她可以以柔克刚,拨云见日。
她知道怎么迫使他们开口,怎么识破他们的谎言,怎么把他们逼到绝路。可是面对一个刚刚失去亲人,十分配合调查,讲着家庭琐事的柔弱少女,她有那么多的审问技巧,却是无从下手。
何锦的那些说法可以互相印证,事事呼应,细节相对,在微表情和语气上非常自然,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洛思微无法判断女孩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洛思微感觉得到,如果这些话之中有谎言,那何锦说谎的技巧一定是练到了天衣无缝,
问完了话,洛思微起身道:“警方会查找更多的证据,如果你是清白的,那我们不会冤枉你。”
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但是如果你是罪魁祸首,我们会把你送入监狱。
洛思微和倪湘审完,走出了审讯室,她们回到了办公室中,整理文档资料。
过了一会,唐玺忽然从电脑后探出头来:“洛队,我这里有些新发现。”组内的警员听了这话都走了过去,看向唐玺的屏幕。
唐玺正在做监控比对,正如之前霍存生说的,这几栋楼附近的监控不少,不过并没有监控正对着楼道口,大部分的监控只能拍摄到居民楼下的空地。
这处监控中的时间是大火燃烧以后,男女老少聚集在楼下,火光映照着,让画面更为明亮。那些邻居们焦急地仰着着着火的楼层。
在人群之中,有个身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那个人远远地站在邻居们的身后,相隔大约四五米,几乎完全站在阴影之中,和那浓密的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火光渐亮,众人才看清楚,那是一位身材纤细的女人,随着众人一起仰头在看。
洛思微的目光紧紧落在那人身上,眉头微皱。画面之中,女人的身形消瘦,在夜风之中衣着单薄,显得形单影只。
风吹起她的裙子和头发,露出她清秀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