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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清泽缓缓地掬起一捧水,擦了擦自己的胳膊。
  高轩辰忽觉自己身上也痒痒的,忍不住挠了挠,亦挠下一道血灰来。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等着纪清泽回来,身上也还脏着。他想找话说,然而头脑空白,脱口而出:“我也还没洗。”
  纪清泽:“……”
  他勉强维持的端方快要绷不住,脸色几变,想要开口,又咽回去。再要开口,又说不出来。
  下一刻,又听高轩辰道:“我屋里的水快凉了。”
  纪清泽眼皮狠狠一抽:“……”
  高轩辰挠了挠脖子,嘿嘿傻笑了两声:“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也想……呃,那什么,一看到你洗澡,我就想到以前我偷你的衣服。其实那天我有个很坏的主意,本来想看你光着身子怎么回去,结果看见你从水里出来,我又觉得不能让别人看见你这样,忍不住就把衣服还给你了……啊,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纪清泽默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高轩辰一双眼睛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倘若盯着看人家洗澡,实在不大好,他倒不是没盯过,只是那时候他躲在暗处,怎么样都是暗搓搓的。如今他身在明处,自己也被人看着,有什么反应都掩饰不了。可若是不看,屋子里就那么大点地方,他忍不住就要偷偷摸摸往那里瞅。
  须臾,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我帮你擦背吧。”
  纪清泽默认了。
  于是高轩辰拿起搓澡巾,走到纪清泽的身后。纪清泽的肌肤十分光滑,只是背上有几道暗淡的伤痕,过了许多年,那伤痕已经长平了,只是颜色与周遭的皮肤不一样。
  高轩辰用手指轻轻划过那几道疤痕。他突然想起先前纪清泽和他说的,在遇到他之前,从不知道什么是快活。他用力皱了下眉头:“你爹打的吗?”
  纪清泽垂着眼,趴到浴桶的边上,低低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打你?”高轩辰自己从小是孤儿,没有父母在身边,是养父高齐楠和两位护法将他带大的。他自觉他年幼的时候顽劣至极,可就算他把长辈们惹急了,也从来没有挨过打。白青杨自有一套唠叨大法,不念到他老实决不罢休;白金飞脾气极好,不管他做什么都惯着他;唯有高齐楠凶一些,也顶多那根长棍往他脚边敲两下吓唬吓唬他,棍子没往他身上落过。他尚且如此,纪清泽那么规矩懂事,又怎么还会挨打呢?
  纪清泽淡淡道:“从前我以为是我不够好。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他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这水有些凉了,可听在高轩辰耳朵里,却叫他又气又心疼。他看着纪清泽单薄的身躯,很想弯下腰抱一抱他,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拘束着。这想法很久以前就有了,那时候懵懵懂懂,与其说不敢,不如说尚且不够明白,所以只能借着插科打诨占些便宜。现在却是真的不敢了。
  纪清泽低声道:“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
  高轩辰还在想纪家的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什么话?”
  纪清泽沉默。
  高轩辰这才明白过来:“啊,你是说一年前。”
  顿了顿,愧疚道:“那时候在天下论武堂的学业快满了,我骗了你们那么久,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又失去了内力,自己心情太坏,便迁怒于你。”
  纪清泽诧异地回头:“你那时候便失去了内力?怎么会?我以为是因为风剑!”
  高轩辰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他忙道:“是我自己练功练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年纪还轻,以后再练就是了!”
  纪清泽急急道:“你练功怎会练岔?”
  “一个不小心呗。你也知道我是魔教的人,我偷偷练的都是邪魔外道的功夫。唉,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说起来,这一年你的剑法怎么精进得这么厉害?”
  从前纪清泽很少会用纪家的游龙剑法,然而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的剑法造诣已非同往昔,甚至能在王家堡以一人之力单挑王家堡两大高手,不可小觑。而且他的功力总是能在打斗之中不断提升,他尚没有发挥出全力,倘若再遇上更厉害的对手,他又能精进到什么程度?无法想象。
  纪清泽老老实实道:“是我心急了。我本想去魔教复仇……”
  “哎?”
  原来这一年来纪清泽是怀着这样的信念,那他必定练功练得废寝忘食,进步飞快也就不稀奇了。
  高轩辰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想了想,伸出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
  纪清泽把他的手拽了下来,拉住就不放了。
  片刻后,他闷声道:“你能不回去吗?”
  高轩辰惊讶:“不回……天宁教?”
  其实他这一次出来,原想着自己命不久矣,查完案子,归还了青雪剑,他也就再没什么遗憾了。天宁教有白青杨和白金飞在,他徒挂一个教主的名号,却向来不管正事,有他没他无甚差别。
  他迟疑着没回答,纪清泽抓他的手不由用力了几分。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慢慢地开口:“倘若你不回去……我也……不去了……毕竟,你养父已经死了。”说完之后,他就紧张地盯着高轩辰看。
  高轩辰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其实很早就想劝纪清泽放弃仇恨,倒不仅仅因为纪清泽想要复仇的对象是天宁教,而是一个人倘若为了复仇而活着,必然活得很辛苦,反而错失了许多值得高兴和珍惜的东西。他自己说是为了查案而回来,其实案子虽然要查,但他大可以不用将自己置身险境,说穿了还是为了自己心底的那点欲念。
  终究是他欲|求太多。他爱吃豆腐花,结果把魏叔拖上山来当了厨娘。他说是想要查案,其实还是心里放不下,哪怕换一个身份,也还想再同心里念着的人相处一段日子。倘若只记得仇恨,他又怎能站在这里和纪清泽这样说话呢?
  却没想到他还没劝,纪清泽竟自愿为他放弃铭记了十多年的杀亲之仇。多少年的执念竟然可以在一瞬间因为一两句话和一个冲动的决定就减淡,人心实在很奇妙。
  高轩辰略一迟疑,没有拒绝,亦不敢一口答应下来:“呃……此事事关重大……我得考虑一段时间。”
  他以为他不肯答应,纪清泽会很失落。却没想到纪清泽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倒像是得了额外的恩惠,嘴角亦有了几分笑意。他轻快道:“好!”
  高轩辰看他这样子,简直跟多啦得了零食的模样如出一辙,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心情亦明快起来。
  纪清泽已经整整两天没合过眼了,心里的重担又被卸去,再舒舒服服地被热水一泡,顿时出走一年多的瞌睡虫都回来了。他还有许多话想说,心里挪走的两座大山却像是压到了眼皮上,脑袋一沉一沉,险些滑到水里去。
  高轩辰忙拍了拍他的脸:“哎,要睡着了?去床上睡吧?”
  纪清泽“嗯”了一声,游到浴桶边缘,两只爪子扒到桶沿上,准备往外跳——然后他就不动了。
  高轩辰等了片刻不见他反应,绕过去一看,只见他下巴搁在桶沿上,两只眼睛已经闭上了。
  高轩辰:“……”
  他只好把湿漉漉的纪清泽从水桶里捞出来。人还是湿的,直接丢床上必定会打湿铺子,还得他动手帮着擦干。一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往哪里摆都不合适,他一手去拿干布,另一手抄到纪清泽后腰,想将他扶住,结果纪清泽软绵绵的往下滑,他连忙用力一捞,就把人按到自己怀里了!
  这还了得?他眼珠子往下一滑,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手放在那里,该摸的不该摸的也全摸了;心眼贼溜溜的,该想的不该想的也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