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夏璟静静望着黎冬,眼神忽地变得温柔:“好。”
略微放心的黎冬心中默念驾驶规则,秉承着“安全第一、速度第二”的原则,坚持在马路上龟速前行,挺直后背以此抬高视野。
中间遇到红灯停下,黎冬紧绷的身体得以片刻放松,随后就听见饥饿的胃发出闷闷声响。
她下意识看向副驾驶。
祁夏璟用手撑着右脸看向窗外,偏头看不清表情,可牵动的面部肌肉早就暴露他正在偷笑的事实。
封闭狭小的保时捷跑车里,沉默的两人连呼吸难分彼此,乌木沉香和清淡雏菊混合交杂后钻进鼻腔。
黎冬想起不久前,受伤的男人以近乎拥抱的姿势,抬手轻轻遮住她双眼,温柔地在耳边低低呼唤着“阿黎”。
十年前祁夏璟也总这样叫她。
不同于现在的克制沉哑,十八岁少年的声线要清润张扬许多,哪怕闭上眼睛,都能想像出阳光下的少年正大步跑来,满眼是她。
自重逢后,黎冬有时会感叹,如她般木讷无趣的性格,生命中也会出现能时刻牵动情绪的人,在她死水般枯燥的生活荡出层层波澜。
“快绿灯了。”
直到祁夏璟回头出声提醒,黎冬才意识到发呆太久,脸上阵阵发热,轻声道:
“你晚上要去我家吃饭吗?”
长达十年的感情空白,让黎冬没立刻联想到单身男女共进晚餐的其他含义。
她只是见祁夏璟黑眸倏地一沉,眼底闪烁着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像是难以遏制的冲动,又有欲言又止的隐忍。
于是下意识补充道:“你受伤是因为我,我想我该做些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祁夏璟眼底复杂的情绪消失不见。
后背重新靠回座椅,男人勾唇自嘲轻笑,半晌开口道:“川香辣子鸡。”
“不可以,”红灯变绿,黎冬精神再次高度紧张,毫不犹豫地拒绝,“伤没好之前,我不会给你做辣的。”
闻言,祁夏璟无声挑眉,撑着右边脸懒懒道:“蒜香鸡翅根。”
“好。”
“还要莲藕炖排骨。”
“可以。”
又加大难度随口提起两道,黎冬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反倒让有意刁难的祁夏璟意识到她真的会当真,大晚上再开车去超市。
知道黎冬的性格做得出,祁夏璟在回小区最后的十字路口前开口:“随便做就可以,不用开去超市。”
“嗯,不用去。”
保时捷缓慢驶进小区,倒车入库后,黎冬轻吐口气,眼里泛起点笑意:“上次不知道你要我做饭是多久,逛超市时,就把你喜欢的都买了一些。”
“你说的菜家里都有食材,只是要吃的话,需要稍等些时间。”
说完她低头去解安全带,错过祁夏璟微愣的一瞬,以及几次话到嘴边的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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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冬出租房的装修风格是简单温馨的日式田园风,整体是淡黄与米白色调相结合,家具大多是木制或布艺,常能见到雏菊碎花的装饰物。
简单来说,很符合租客本身性格。
祁夏璟站在玄关处等黎冬拿拖鞋,旁边的罐头早已经摇头晃脑地在客厅撒欢。
“家里只有一双男士拖鞋,”黎冬弯腰将鞋放下,解释道,“就我父亲穿过,之后我也洗过了。”
也就是说,黎冬家里没来过其他男性。
祁夏璟表示没关系,薄唇不动声色地弯起,随口问道,“叔叔身体还好吗?”
黎冬闻言背脊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进厨房,显然不愿多谈:“嗯,还好。”
祁夏璟想起来,在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时,黎冬父亲突然生病入院,因为母亲白天要体力劳作、弟弟年纪太小,陪夜的任务最终就落在黎冬身上。
高三备考那年,大多数考生都是全家围绕的重心,尤其是高考将近时,父母恨不得能随时随地给孩子补身体。
而对于黎冬来说,在最辛苦的冲刺一百天里,有的只是每天晚自习后冲向末班车,在医院冷硬的床板上睡到天亮,第二天再天不亮就起床,坐最早一班公交回学校。
祁夏璟至今还记得,她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脸上带着形状奇怪的红印,被问起就笑着说是路滑不小心摔的。
那天,两人因为黎冬坚持不许他接送而大吵一架,最后以她小心翼翼来道歉不了了之。
此后,黎冬再也没去过医院陪夜,直到高考结束。
“......你要尝一口吗?”
温和的询问声打断回忆,祁夏璟回神意识到他正紧盯着砂锅,时间太久,以至于黎冬以为他很饿。
“肉还没炖烂,先喝点汤吧,”黎冬将盛着汤的瓷碗放在他面前,“菜快好了,你喝的时候小心烫。”
“好,谢谢。”
晶莹汤汁香味扑鼻,整个开放式餐厅都飘着稠浓勾人的肉香;漂浮在汤面的莲藕沾着细小油滴;一口咬下去,炖到软烂粘糯的藕断丝连,浓汤和香气弥漫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黎冬又端上蒜香鸡翅根和油淋空心菜,让要祁夏璟先吃。
她穿着米色围裙在厨房忙碌,宽松的家居服难掩背影清瘦和腰肢纤细;低头熟练地将菜切好下锅,油溅到手背,也只平静地用厨房纸擦去。
时而会转过身看他,紧张又带着期许地问:“味道还可以吗。”
“嗯,好吃。”
比起美味,祁夏璟其实更倾向于用“熟悉”形容——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味觉也会有记忆。
再一起时,他无心提过黎冬做的菜好吃,自此她每次周末回家,都会给他准备六道菜,直到高考结束,从无例外。
祁夏璟每每回想,都只觉得当时自私又粗心,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从没想过,如果黎冬把给他做饭的时间用来睡觉,高考前还会不会总流鼻血。
黎冬表现的太风轻云淡,每回都解释是顺便盛给他一份,却没解释过,为什么每道菜都恰好是他喜欢的。
她总是这样,无论是面对祁夏璟再无理的要求,还是来自原生家庭的困苦,都未曾有过一句抱怨。
祁夏璟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不算宽敞的灶台旁,沉声道:“有我能帮忙的吗?”
他对厨艺一窍不通,即便在a国求学最窘迫的几年也是用面包对付,宁可得胃病也懒得进厨房。
但祁夏璟此刻觉得,不能留黎冬一个人在厨房。
做饭是她提出的好意,却不该是她应当的责任。
黎冬习惯了独自忙碌,转身就见祁夏璟大山似的挡在眼前,身体由于惯性保持前倾,险些头撞在他胸膛。
男人身上散发着压迫感极强的雄性荷尔蒙,总让她心绪慌乱,眼神无处可放。
她慌乱端起一盘荤菜,递过去:“麻烦你了。”
“没事,”祁夏璟接过新出锅的辣椒炒肉,端详碗里的青椒几秒,缓缓皱眉,
“这是给我吃的吗?”
被冷落的罐头这时蹭的竖起耳朵,兴奋地冲过来,仰头狗叫一声。
“闭嘴,”祁夏璟低头,面无表情道:“也不是给你吃的。”
“你可以吃,这个辣椒是偏甜的,”黎冬说完见祁夏璟仍旧蹙眉,贴心解释道,
“我说的是你,不是狗。”
“......”
黎冬本以为,祁夏璟是着急吃饭才来厨房,可菜都端上桌,不论她去盛汤或拿餐具,男人都要跟着,漫步目的却寸步不离。g
罐头以为两人在玩游戏,傻呵呵地跟在祁夏璟身后。
添饭时,黎冬忍不住回头,抬眼看半臂距离外的祁夏璟:“你还想吃什么吗?”
“没有,”祁夏璟闻言轻轻挑眉,语气懒淡,眼里却没有玩笑之意,“只是觉得分明是两个人吃饭,却留你一个人忙。”
“对你不太公平。”
印象中,祁夏璟用天之骄子形容最为合适,从小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少年,总是张扬而恣意任性的,永远卯足劲地直奔向预定目标。
从不沿途停留,也从未回头看过携手同行的伙伴,是否还有能力跟上。
十年前,她是那个体力不支而最终掉队的人。
而十年后,祁夏璟却会花心思在这种小事上,设身处地地为她思考。
黎冬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心怀各事的两人沉默着面对面吃饭,只有得到罐头在欢快地埋头吃罐头,尾巴晃得人眼晕。
祁夏璟右手受伤,只能左手用勺吃饭;黎冬看他夹不起菜,就用公筷把菜夹进他碗里,一顿饭吃的十分缓慢。
晚饭吃到一半,黎冬接到母亲来电。
得知她才刚吃上饭,周红艳就又忍不住唠叨:“三餐不规律对胃不好,冬冬啊,工作别太拼命了,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舒舒服服当家庭主妇不好吗?”
黎冬夹菜的手顿住,开始后悔接起这通电话,而不是仅仅调低音量——现在临场离开,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眨眼的犹豫功夫,对面的父亲已经吼出声:“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催她!你看上次找的那个把你女儿当人吗?我养她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让她当别人家的生育机器!”
“你突然发什么疯!黎明强你说的轻巧,女儿从小到大,你才管过她几件事?”
每谈到婚姻大事,相伴三十余年的夫妇总能吵得不可开交,用最尖锐的话互相伤害:“哦你怎么没管,你高三那年不是还扇了你女儿一巴掌——”
“周红艳!”
黎冬蹭地从座位起身:“妈!”
“抱歉,我有点事,”黎冬慌乱中将手机静音,低头不敢和祁夏璟对视,“你吃完把碗放在这里就好。”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逃兵一般将房门紧紧关闭。
在医院也是,回到家也是,为什么他总能撞见她最狼狈的模样。
黎冬将手机丢在一边,疲惫不堪地靠着门板慢慢跌坐在地,能隐约听见门外有瓷碗碰撞的清脆声。
也不知道祁夏璟单只左手要怎么吃饭。
电话里,两人还在为父亲唯一一次动手打她吵架争吵不休,不开免提都吵的刺耳。
平心而论,黎冬其实一直能理解黎明强的愤怒。
当时是高三最近紧张的冲刺阶段,而她和祁夏璟被偷拍的照片却被贴在学校公告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