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下心绪又与她闲叙了几句才道别,只是道别前,他迟疑下。
“公公可是还有话要说?”孟宛清觉察到了些许。
八宝知道有些话实在不是他该讲的,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看着她俩因为那件事而生出隔阂,只得怅叹了声,“殿下心里还是很关心大人的,只是……他这个位置太多身不由己。”
“……”
殿下么……孟宛清再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竟涌出酸痛,她知道八宝是好意,他本不用特意来跟她讲这么多的。
“公公的意思,我明白。”她静静望着站在面前的一道道身影,那么多身影,可还分清谁是谁,人有时候,便是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呢。
*
八宝走后,祭月结束。
萧若秋领着诸位大臣往太和殿的方向走。
没人知道,此刻的她,心里有多欢喜。
满朝文武唯独那人离她最近,她只要低头便能看见他脚下那双玄黑色的皂靴,靴口镶石青色勾莲纹织金缎边,靴头处呈云纹。
他的步伐是那般沉稳,有力,像臂膀般的护着她守着她,叫她如何不安心。
“娘娘小心。”只见玉书眼疾手快,上前扶住险些跌倒的她。
萧若秋但觉面颊微红,许久没有这种惊如鹿撞的感觉了,他会觉察吗?还是他亦在默默关注自己?一想到这她心尖便泛起异样的酥软。
可惜,她没看见的是,那人,自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
*
戊时一刻,中秋佳宴正式开始。
先是群臣向萧若秋和诸位皇子敬酒,敬过酒后便开始观赏戏曲《长生殿》。
乐师们坐在殿侧吹竹弹丝,击筑拍弦,鼓乐喧天声中但见舞姬们身着霓裳羽衣依次出场,一个个身姿婀娜,曼妙柔韧。
“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
舞姬们伴随笙乐或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慢和快、松和紧、开与合,端是柔媚。
“孟洵,咱们跟太子殿下敬一杯吧。”御史台的新同僚张新同侧过身来问了她一句。
孟宛清才刚敬完另几位大人,听了他的话后,一时未察。
他却已经起身朝沈如锡坐的位置举杯道,“臣与孟大人敬殿下一杯。”
满场丝竹,铮铮器乐,孟宛清不知他听见没有,只硬着头皮跟他同站起却也有意借他的身影遮挡自己,直到那辛辣的酒液尽数喝下,直到她重新坐下,她才发现,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
“那位是内阁大学士孙大人的嫡次女,看来,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许给太子殿下。”
“孙大人世代簪缨,家世清贵,孙小姐亦品貌端庄,德才兼备,与太子殿下登对得很……”
“……”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这是孟宛清对孙茹兰第一眼的印象,这世间竟有如此温婉的女子,是娴静犹如花照水,是铅华销尽见天真,亦是豆蔻梢头二月初。
“孟大人?”张新同一连喊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经他手指她才发现自己衣衫不知何时被酒打湿了,羞窘之余亦有种无地自容的困迫,她强作镇定暂时起身离开。
殿外的风,很大,将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吹的“哗哗”作响。
孟宛清亦被风吹的清醒不少,就是,神思有些惘然。
“你已决定去御史台。”
身后,不知何时响起熟悉的低沉声,她回头时险些撞到他胸口,夜很深,灯影很朦胧,可她还是看见他漆深眼底那一丝不赞同。
孟宛清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眼神,太晦深,亦有太多她不想探究的深意。
她将两手搭在栏杆上,吹着风,带着三两分醉意道,“四叔,你便允我一次吧。”
这条路,让她走。
他望着她单薄的肩,那样纤弱,难以想象将来要承受什么。
她又能否承受。
“你还是这么犟。”
她听着他明明明厉却听不出一丝责备的话语,不知为何,竟委屈的想掉泪。
见她将脑袋抵在自己胸前,他静静看了会儿,随后,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揉两下,“待会儿宫宴结束,早点回府,黎平在外等你。”
“黎平?”他回来了么?孟宛清抬头顺便揉了几下眼睛。
他正想说什么,一列侍卫面色匆匆朝他走来说了几句什么,赵景行闻言神色未动,却是对她道,“即刻回府,哪儿也别去。”
“四叔……”望着他急骤离开的身影,孟宛清心里一时慌的厉害。
是发生什么了吗?
*
她带着尚未安抚的心回到殿中时,殿内依然是一片笙歌乐舞,在座大臣谈笑风生,太后娘娘瞧着心情亦不错的样子,执着孙茹兰的手不住说着什么。
二皇子因还被关紧闭,所以未放出来。
至于四皇子,也因为康若跟二皇子之间的闻只稍稍出来坐了会儿便走了,剩下的便只有太子殿下和几位公主。
沈如锡有没有关注她,她不知道,可方才四叔那样神情凝肃的模样分明像是出了什么事。
孟宛清心下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听赵景行的话,即刻返府。
“接下来,咱们陪太后娘娘打灯迷。”总管太监待一曲毕后,笑眼眯眯的站出来道。
群臣自然叫好。
孟宛清亦起身做了要离开的准备,借口已经找好了,就说不胜酒力唯恐殿前失仪。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殿内的灯忽然尽数熄灭。
“来人!护驾!”
“啊……”
一夕间,惊叫骤起。
孟宛清亦被奔逃的人群推到殿中间的柱子那儿,心却冷静异常,眼下万万不能方寸大乱否则……正想着忽然眼前一道白光亮起,寒光梭梭。
“殿下……”不知是谁惊呼了声。
那个刺客……他的目标是沈如锡!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孟宛清想都不想便冲上前去,殿内烛火虽然尽皆熄灭,可她还是凭着直觉和对他默契的熟悉竟从这么多人,这么漆暗的情况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他。
“殿……”那声下还未说出口,后背便重重遭了一击。
黑暗中,她看不见沈如锡是何表情,只知整个背都要痛麻了,那股麻痹感消散后紧接而至的是撕裂般的痛,所有痛感都聚集在一点,那儿正是,她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