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偶尔会有小规模的兵力交锋,大凉的军队得到了极好的修养恢复,可对突厥来说,亦然。
她能明白兄长们按兵不动的用意。
但她还是想,与其等对方发展壮大,伺机反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这起蛮子直接扣在锅里,一锅烩了。
既然她上一世能将那蛮族打回乌苏河对岸去,那今生时日还长,必定能直指突厥王城。
才在乌苏河上圈了个圈,就听得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五次有四次你都在此打扫,如你这般姿色,不若从了本殿下,往后你再也不用做这苦活儿。”
四殿下?
兰时听得蹙眉,往常她见四殿下都是这位殿下随太子一起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年仅十五岁的四殿下立在太子殿下身边,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
大言语都没有一声。
这会儿倒是来耍皇子威风了,还调戏宫人?
不对——
兰时细细回想了这位殿下的生平,是醉心风月,可从未私德有亏。
今日怎么?
兰时轻声卷起了自己的绢布,悄悄贴在书柜后头探听。
只听那头一道清冷的女声,“谢四殿下抬爱,婢子不配。”
兰时及时捂住嘴,才没笑出声来被那二人发现。
这小娘子,颇为有趣,嘴上说着不配,但那语气,简直是明明白白嫌弃四殿下挡了她的路。
“本殿下说你配得,你就配得!”四皇子一把扯住那宫人手腕,扯过她手里的长柄扫把扔到一边。
那扫把柄,险些杵到兰时。
四殿下扯着那宫人往外走,“今日你就同本殿下回去,明日你就能上玉牒入宗庙。”
小宫人依旧不卑不亢,“多谢殿下抬爱,但婢子是掖庭罪奴,不能带累殿下。”
掖庭罪奴?
兰时皱眉,她脑中飞速闪过什么,可她没抓住。
“那又何妨,本殿又不继承大统,宠个把宫人有何妨碍。”
四殿下明明看着一团孩气,身量也未及太子殿下肩膀。
此时对着小娘子动起手脚来半点不像有孩气的。
兰时看不过去,从身旁矮松盆景里摸了块圆石,寻着角度,照着那四殿下的面门砸了过去。
“哎呦!哪个不开眼的敢搅和本殿下好事!给本殿下出来。”
四殿下揉着被砸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
小宫人顺从地跪下,伏身,头压得极低。
兰时也不隐瞒,缓缓从书柜后走了出来。
嘴上没什么诚意,但礼做足了,“臣女姜十四,见过四殿下。”
“本殿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姜兰时!”
四殿下前半句卯足了劲儿想给来人好看,后半句时看清了来人,被吓得声音大到破了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兰时回以一笑,“殿下瞧您说的,这千重藏书楼,臣女来不得吗?”
不是,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今日是太子,不是,今日是母后的赏花宴!”
仁明殿和千重藏书楼,呈对角之势,是相聚最远的两座殿宇。
“臣女知晓,所以特意腾位置给各宫女眷,绕到这藏书楼来了。”
还不够明显吗?
四殿下顾不上额头疼,也顾不上小宫人了。
给太子殿下相看,姜兰时不在,她被夺舍了吗?
“兰姐姐,本殿不计较你方才砸本殿了,赶快回仁明殿去,现在就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兰时听了心底有些微妙的不适,“四殿下,您若是不想唤臣女姐姐,可直呼大名,兰姐姐听着像懒姐姐,殿下您又不是登徒子。”
兰时的表情,却明晃晃地在同四殿下说,没想到您还是个登徒子。
四殿下生母便是宫人出身,哪怕生了一儿一女,在宫里也是谨小慎微,侍奉皇后娘娘比侍奉陛下还尽心。
四殿下也没什么野心,每日想得最出格的也不过是躲太傅布置的课业。
谁能想到,不过就今日孟浪了这么一回,还被姜兰时撞见了。
“你可不许与我母妃说,也不许与母后说,更不许与我皇姐和太子说。”
除了陛下,四殿下将他怕的人都数了一遍。
倒不是不怕陛下,只是陛下从不过过问这些小事。
准确来说,除却国事、皇后与太子,剩下的事陛下都不甚在意。
“不与你说了,本殿下走了。”四殿下走也没忘了那宫人,还想带着那宫人一起走。
兰时出声阻拦道:“四殿下,臣女瞧这小娘子伶俐可爱,想替皇后娘娘讨了她。”
看四殿下踌躇,兰时慢悠悠接着道:“四殿下若是不肯割爱,那臣女只能让皇后娘娘亲自来与您说啦。”
四殿下想到皇后的种种不可怕却格外折磨人的法子。
只得自己走了。
“起来吧,你若愿意,我带你去仁明殿做事。”
小宫人声音冷冷地,“不劳姜娘子费心,婢子在此处很好。”
“你——”
“娘子以为娘子帮了婢子,可娘子帮得了婢子一时,帮不了婢子一世。”
那小宫人垂着头,卑微至极,这话却说得厉害极了。
“婢子命如草芥,不值一提,可娘子此番,不也是得借着皇后娘娘的势,才让四殿下打消念头,其实与婢子也并无分别。”
“我——”
“姜娘子也不必为婢子的话太过介怀,娘子出身显赫,又与太子殿下是自幼的情分,自然是与婢子不同,只是娘子的天地小,只绕着这一方宫城,绕着太子殿下左右而已。”
小宫人勇气可嘉,当即行礼告退。
“站住!”兰时可算得着说话的机会了,立即唤住她。
小宫人脸上毫无惧色,恭敬问道:“娘子还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条分缕析,寸步不让,是个人才。
想她姜兰时两世为人,头一次被人这般直白的嫌弃。
“祈月,祈祷的祈,月亮的月。”
祈月?
兰时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但极为清冷,眉目之间难掩傲色,仿佛世人皆醉她独醒,如此特别的女子,见过应当很难忘记,可兰时确认眼前的人自己并不熟识。
“这名字好生耳熟。”思索了一番,兰时也并未想起什么名为祈月的故人,只嘱咐道:“那你听好,我这话算数,无论何时,你都可来仁明殿寻我。”
说完抱着绢布,快步离开,临出门时,又回头,“你说这话,我不怪你,但,以后还是莫要这般了,在宫中心性与抱负,是最不要紧的事。”
她不过是寄居宫中,自是不会与这小娘子计较。
可这宫中,莫说上位的主子们,便是稍微得脸些的宫人,都没那么仁善。
兰时说完,走得极快。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憋屈地紧。
因着没有任何建树,一个小小宫婢都敢指责她。
曾心悦太子怎么了,太子殿下是这世上最光风霁月的郎君,少年慕艾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她如今已经放下了!
连那赏花宴未曾出席,未曾!
太子殿下也正寻到太液池附近,远远瞧着兰时鼓着嘴巴走过来。
也不知这小娘子是怎么将丧眉耷眼和气势汹汹这两个词揉到自己身上的。
本来想找到人先罚她一顿,可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太子殿下突然就不那么气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她应该听过很多诸如今日这般的议论吧。
她却什么都没说过,永远都是温柔恬淡的样子。
这会儿太子殿下恨不得她能再张牙舞爪些。
哪个不长眼的敢胡说八道,便直接打回去,无论打了哪家的,他都能给她兜着。
离得近了,太子殿下看着兰时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轻笑出声。
看来是气得狠了,扮淑女许久的姜兰时,又成喋喋不休的小知了了。
兰时哪怕低着头,也并未认真看路,脚下生风一般,走得飞快。
太子坏心眼,故意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兰时不防,匆匆走过时,一头撞在太子殿下肩窝下方。
被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地圈住了才并未跌倒。
“怎么回事?”兰时捂着额头看过去,这是她四殿下的报应吗?
那她有点理解四殿下为何那般气急败坏了,因为她此刻也想打人。
一抬眼,是似笑非笑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