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尔升闷声道:“定在此处。”
李珉诧异道:“噫,为何这么说?”
陈尔升却不再吭声。
平煜听得脸一红, 突然觉得先前将陈尔升发配回京的决定一点也不突兀,值得再认真考虑一回。
李珉和陈尔升走了两步, 抬眼一望,果见平煜负手立在不远处, 表情格外审慎,似乎在认真搜寻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
李珉面色一喜, 大步走来道:“平大人,没想到你果然在此处。”
平煜镇定地唔了一声,“昭月教的人手段层出不穷,我放心不下,在府中四处看看。”
又问:“何事?”
因他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极为义正严辞, 加之此时天色刚黑不久,李珉疑虑立时消散了不少, 见问,忙道:“林之诚的夫人已接来,刚到府中,不知今晚可让她跟林之诚见面?”
平煜微怔,来得竟这么快?
沉吟了一下,忽道:“将她安置在西跨院, 派人看管她,暂且莫安排她见林之诚。”
李珉得了吩咐,定下心来。
“还有何事?”平煜冷冷瞥陈尔升一眼,为了彻底撇清嫌疑,先他二人一步,往外走去。
李珉红着脸挠挠头,心知平煜未见得肯将东西转交给傅兰芽,迟疑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肯作声。
陈尔升也绷着脸不说话。
平煜皱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珉。
李珉一凛,这才想起平大人最不喜属下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下午轮休,见府中无事,便出去给我祖母及母亲买东西,在街上时,见到这玩意,想着傅小姐喜欢,便顺手买了回来,现请平大人过目,不知可否转交给傅小姐。”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物,不过巴掌大小,展开来,却是个小小的琉璃走马观花灯笼,出奇的是,里头许是放了萤虫,灯罩忽明忽灭,亮时,灯壁上便有小人缓缓转动,做得极精巧有心。
李珉见平煜久久不做声,暗暗抬目一觑,不出所料,平大哥的脸色果然一点也不好看。
李珉一急,连忙解释道:“属下是在给我妹妹买东西时,无意中见到此物,想起傅小姐整日困在府中,怕她憋得慌,这才顺手买来给傅小姐解闷。属下绝没旁的意思,大人若不信的话,陈尔升可以给我作证,这灯笼我共买了七八个,不单单只给傅小姐买了。”
说话时,恨不得指天发誓。
平煜默了许久,扯扯嘴角,接过那灯笼,放入怀中,淡淡道:“今日时辰太晚,改日我有话要问傅小姐时,再替你将这东西转交给她。”
李珉大松了口气,笑嘻嘻道:“那就有劳平大人了。”
三人便一前两后往外院走。
等到了正房,平煜稳如泰山在李珉和陈尔升的目光中进了院。
又在屋中不紧不慢饮了一盏茶,听得外头再无动静,这才从屋中出来,一路到了府外,转一圈,最后总算掩人耳目回了内院。
到了傅兰芽门外,他停步,掏出那灯笼细看,心里简直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些街头上的小玩意他一贯认定是小儿所喜之物,以往从不屑于留意,难道竟可用来讨人欢心么。
他盯着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那灯笼做得讨巧,隐约有种预感,傅兰芽没准一见到此物,就会打心眼里喜欢。
而对比李珉这份心意,他刚才抱着傅兰芽在屋顶上看看街景的主意,显得何其平淡无奇。
如此想着,脸沉了几分,李珉这小子从哪学来的哄人本事?
他收起灯笼,闷闷地敲了敲门,少顷,有人应声,却是傅兰芽亲自过来开门。
见到他,面露讶色。
她在房中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见平煜未返转,只当他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正准备歇下,没想到他竟然去而复返。
平煜见状,脸色稍霁,越过她的肩膀,往屋内一望,未见到林嬷嬷,便问:“嬷嬷呢?”
傅兰芽眨眨眼,道:“嬷嬷在净房中沐浴呢。”
平煜听得此话,正合心意,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偏头看了看夜空,见满天星斗,沉默片刻,回过头,看向傅兰芽,忽然近前一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带你上屋顶看看可好?”
傅兰芽只觉他气息拂在耳垂上,热热的,痒痒的,心中一荡,呼吸都乱了几分。
好不容易明白过来平煜话里的意思,偏过头,正要赧然作答,平煜却已经不容分说拉了她手,快步下了台阶,到了院中。
抬头望了望星空,难得无云无雨,当真是好时节,低下头,将她搂在怀中,道一句:“别怕。”提气一纵,轻轻往屋檐上掠去。
傅兰芽听得耳旁风声呼呼,忙紧紧闭上眼,等脚下站稳,刚一动,脚下便传来咯噔一声钝响,果然踩着了瓦片。
她定了定心神,扶着平煜的胳膊,睁开眼一望,就见两人正立在高高的屋脊上,头顶星光熠熠洒下,微风拂动两人的衣袂,四下里一片寂静。
再一抬目,就见越过东侧的重重院墙,不远处竟是一条繁华街道,馆肆鳞次栉比,灯光莹亮得堪比夜空繁星,首尾相连,游龙一般,点亮了整条长街。
在这火树银花照耀下,虽已入夜,街上行人却络绎不绝,笑语声不时随风飘来,宝带香风,灯影憧憧,十足盛世景象。
傅兰芽久困樊笼,许久不曾见到这等安宁富贵的场面,只觉目光所及之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胸中腾起种激荡之意,默默望着远处街景,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
从未有过一刻,她像此刻这般盼望着恢复从前的生活。
傅家未倾覆,母亲未亡故,父母和哥哥都在身旁,她尽享天伦之乐,无需惶惶度日,就像……秦勇或是什么旁的女子那样,过着再寻常不过的生活。
然而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愿望,无论对当年的母亲还是对于眼下的她来说,都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但至少,今夜是她自父亲出事以来,离所谓的“自由自在”的状态最近的一回。
那些鼎沸人声,仿佛触手可碰。
良久,她收回目光,抬头看向平煜,他正专注地望着她,眸子跟头顶夜星一般燦亮。
喉头微微有些哽意,她轻声道:“谢谢。”
平煜没料到自己的举动竟会让她如此触动,错愕了一下,瞬间改变了主意,一点也不想将李珉的灯笼拿出来了。
至少今夜不想。
只笑问:“还想站得更高么?”
傅兰芽头一回见平煜在他面前展颜,只觉他眉眼说不出的惑人,刹那间有些失神,哑了片刻,无声点点头。
平煜嘴角弧度加深,将她揽在怀中,轻点瓦片,如飞鹰拂过水面一般,直往最高处的庑顶奔去,到了顶点处,搂着傅兰芽,稳稳立住。
傅兰芽在他怀中抬起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锦绣之处,果觉视野又开阔了不少。
正看得出神,忽听平煜在耳畔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声音低沉,有些缠绵悱恻之意。
傅兰芽心神一震,抬头望着他。
他的目光慎重,神情却柔和。
良久,她微微一笑,红着脸,压着满腔羞涩,目光盈盈,轻声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平煜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觉她的眸子仿佛盛着漫天星光,一触上便难以移开,默默看了她一会,再也忍不住心中渴望,低头吻住她,喃喃道。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他的气息瞬间覆盖了她,她身子微微一颤,一时间,说不出是悸动还是羞涩,轻叹一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缠绵亲昵中。
第87章
难得有这等柔情蜜意的时刻, 平煜自是恨不得就这么一直跟傅兰芽温存下去。
然而理智告诉他, 两人所处位置颇高, 并不隐匿,府中又防布严密,除了府外的许赫等人, 府内另有巡逻的暗卫,若继续在屋顶延宕, 迟早惹来旁人不说,也怕林嬷嬷在院中呱噪起来。
于是跟傅兰芽缠绵了一会, 不得不抱着她下来。
傅兰芽倚在他怀中,脸如云霞, 眸子亮晶晶的,一等站稳,便微微扭着身子从他怀中挣出,提裙往台阶上走去。
平煜怔了一下,以为她出于羞涩在他面前使小性子, 心中一荡,抬步欲追, 忽听得房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凛,又止步,咳了一声,负手立在院中,镇定自若地观看那几株夜晚显得黑糊糊的秋菊。
须臾, 果听房门打开,林嬷嬷从房内奔出,满脸仓皇之色。
一抬眼,看见沿着走廊婷婷走来的傅兰芽,这才大松了口气,忙迎上前,责怪小姐为何招呼都不打便出来。
不料一走到近前,发现小姐虽然竭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脸颊上透着堪比芙蓉的胭脂色,嘴唇更是嫣红欲滴,美得让人不可逼视。
林嬷嬷心中咯噔一声,飞快一瞥,就见平大人立在廊前,侧头望着前方,神色也有几分不自在。
林嬷嬷顿时明白了几分,错愕了一下,忙拉了傅兰芽近前,悄悄的、隐含责备的看她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但想起小姐心性决绝,并不是那等三言两语便能被唬住的深闺弱质,平大人又素来对小姐珍视,心又安定了稍许。
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看一眼平煜,干巴巴笑道:“平大人,时辰不早了,大夫交代说小姐宜早眠,奴婢这便服侍小姐睡下。”
说罢,领着傅兰芽进了房。
傅兰芽唯恐林嬷嬷猜到她和平煜方才做了什么,本就暗怀鬼胎,见状,心知瞒不过林嬷嬷,羞意蓦地加深了几分,咬了咬唇,并不看平煜,乖乖任林嬷嬷领进了房。
平煜何等机敏,见林嬷嬷不如往常自在,顿时有所领悟,只是他脸皮到底厚些,只尴尬地咳了一声,跟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进了房。
其实自那晚以来跟傅兰芽第一次缠吻以来,他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色令智昏,若有可能,恨不得时时跟傅兰芽待在一处。
外头网已撒下,暂且无事,他打算早些歇下。
眼见傅兰芽主仆放下帘幔上了床,屋内重新归于寂静,他走到榻前,正要解衣裳,一想到刚才跟她相处时情形,心又热了起来。
他定了定神,为避免身上起些不可言说的变化,忙将思绪转向旁事,毕竟三人同在一屋,他无从纾解,最后免不了变得不可收拾。
那种硬生生挺着的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
他开始全神贯注回想今日之事。
刚才李珉和陈尔升过来时都说了什么。
是了,他们说林夫人已到了府外,倒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他沉吟着皱了皱眉,若无意外,明日便可安排她跟林之诚见面,林之诚见了林夫人,也可守诺继续吐露坦儿珠之事了。
一边想一边解衣裳,想着想着,动作便缓了下来,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方才他因急于跟傅兰芽相会,好像有些不妥之处被他自动忽略了。
静了一晌,忽然寒毛一竖,忙将腰带重新系上,握着刀,冷着脸快步走到房门前,拉开门出去。
傅兰芽在床上听到动静,愣了愣,诧异地想,难道外头出了什么纰漏?
平煜到了门外,微风迎面吹来,透着秋夜特有的凉意,让他思绪变得越发清晰。
他飞快下了台阶,等出了院落,一提气,施展轻功,跃上一棵大树,轻点树梢,屈指成环,呼哨一声,随后,沉着脸从树上一跃而下,用最快速度往外院奔去。
刚行到一半,便听四面八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知道属下已应召而来,停下脚步。
“平大人,出了何事?”许赫等人满脸戒备,从暗中奔来。
平煜快速扫一眼,来人共八个,个个脸上有些初醒之意。
这八名属下,是应他安排留在府中应急的后备,因着此刻暂且无事,多半已歇下。
未见李珉和陈尔升,他心一沉,越过他们疾步往前走,口中问:“看守林之诚夫人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