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砚将银簪收入袖中, 淡着眉眼:“哪怕官家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世,只要他还需要我对付你们高家,便不会将此事摊开了说,也不会如你所愿,把我调离汴京城。”
“况且——”沈时砚微微笑了笑,“官家如今也并不知道此事。”
她若敢说,早在自己回京之前便说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高太后彻底明白过来了,从刚才一开始,沈时砚便猜到自己是故意诓他!
高太后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盯着他,威胁道:“沈时砚,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心上人还在哀家手里,你若乖乖自请离京,哀家便可放了她。你若不走,哀家即刻便可以命人杀了她!”
说到这,高太后情绪缓了些,毕竟自己手里还有筹码。
“是不是刺杀,全凭哀家一张嘴。哀家动不了你,但她一个无足轻重的贱民,哀家纵然杀了,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有宫婢慌忙从外面进来:“大娘娘,官家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赵熙的身影便绕过屏风,出现在两人眼前。
赵熙一眼便看到高太后手腕上缠绕的白纱,心底跟个明镜似的,却也还是佯装发怒:“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高太后刚想指向那根沾有血迹的银簪,却见地上空空如也,一抬头,对上沈时砚温和的眉眼,心中火气愈发茂盛。
还是一旁的嬷嬷及时道:“刚才那位顾娘子给大娘娘请脉时,不知为何突然拔下头上的银簪,意图刺杀大娘娘。”
赵熙问:“银簪呢?”
嬷嬷顿了顿,咬着牙道:“就在宁王袖中。”
赵熙看向沈时砚,希望他赶紧找个理由将此事糊弄过去。
沈时砚躬身道:“官家,此事定有误会。”
高太后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宁王还想包庇她不成?哀家总不至于去冤枉一个小姑娘吧!”
“自然不会,”沈时砚仍是不急不慢道,“大娘娘手上的伤做不了假,只是,若说这是顾氏故意行刺,应是不可能的。”
不给高太后说话的机会,他继续道:“官家,顾氏是第一次进宫,又被叫去给大娘娘看病,心中定然紧张万分,这才在把脉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大娘娘。”
高太后恼火道:“你——”
“当然,”沈时砚语气诚恳,“大娘娘千金贵体,她既然伤了大娘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自然都该受罚。”
赵熙趁机接话:“是该罚!”
高太后气极反笑:“那宁王倒是说说,如何罚?”
沈时砚道:“官家,臣听大理寺卿说西京近来屡生命案,不如就罚顾氏前去查清此事,也算戴罪立功。”
“西京命案如今都快成了无头悬案,她一个人怎能查得清?”高太后道,“宁王断案如神,不若你与她一同去缉拿真凶,也好让西京百姓们尽早安宁度日。”
她扯了扯嘴角,和善道:“而且再过些日子便是你母妃的忌日,你这些年都未回京,今年也应该去看看她。”
闻言,沈时砚只一笑:“大娘娘身居深宫,应是不太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且不说此前府衙破的几桩命案,她在其中有不可否认的功劳,近几日袁家村一案,全是她一人所负责,臣甚至没来得及插手,顾氏便已经将凶手缉拿归案。”
“而且今日官家宣她入宫,正是因此事嘉奖于她,”沈时砚道,“如此看来,官家对顾氏的查案能力也是极为认同的。”
“至于臣母妃的忌日一事,”他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神色,温声道,“汴京与西京两地相隔甚近,待七月初二那天再去也不迟。”
“戴罪立功,这的确是很好的法子,”赵熙满意地点头,又看向了高太后,“顾氏若真能破的了西京那些命案,这其中的功劳自然与母后的宽容仁慈分不开关系,到时候西京百姓们也定会对母后感恩戴德,为您祈福的。”
高太后满腹火气,见赵熙如此说,也只能强忍着不悦,扯了扯嘴角:“官家说的是。”
她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只觉得头疾隐隐有了发作的迹象,便想摆摆手,赶紧让他们离开,省得碍眼。
没想到沈时砚却又道:“官家,西京那几起命案所发生的地点并不相同,这查起案来需得各个地方官员配合。虽说顾氏能力足够,但她毕竟是女子,只怕到时候有人心存异言,不愿配合,耽搁了抓捕真凶的时机。”
赵熙想了想:“的确如此,那皇叔有何好的办法?”
沈时砚道:“不如官家先暂让顾氏担任京西路提刑官,待她查案结束,再罢免即可。”
他语气平淡,似是所言仅仅只为了公事。
高太后怒拍床榻,脸色发紫:“宁王,你敢对天发誓你这番言语全然没有半点私心!”
沈时砚面色如常:“自然。”
“荒唐荒唐!”高太后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顾九只是一介女流,怎能在朝为官!”
沈时砚看着她,似笑非笑。
高太后立马意识到这话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又连忙道:“官家,顾氏查案的本事再大,到底是个平民,官家若真是让她一夜之间成了正四品的提刑官,岂不是让旁的臣子寒心!”
赵熙也觉得此举不妥,他看着沈时砚,为难道:“皇叔,母后所言有理。”
沈时砚眉眼平静:“官家有所不知,顾氏乃是楚老将军的义女。”
此言一出,赵熙和高太后俱是愣住。
而与此同时,赵熙身边的内侍小跑进殿,跪地道:“官家,楚老将军求见。”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出了永安宫,沈时砚阔步赶往左承天门内的皇城司。守在牢狱门口的曹司想拦,却被这人阴沉的目光看得发怵。
又一个曹司匆匆跑来,忙不迭地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官家下旨,放顾氏离开。”
沈时砚冷冷道:“带路。”
那曹司瞬间绷紧了背脊,连忙走在前面,将人领到顾氏所在的牢房,迅速打开缠绕在牢门上的铁锁链。
金属撞击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里格外响亮,可绕是如此,里面的人仍是一动未动,恍若未闻。
沈时砚拧眉:“你们用刑了?”
曹司摇头否认。
牢门一开,沈时砚无心再与他多言,疾步进去,想去检查顾九有无受伤。
待靠近,藏在黑暗中人终于清晰地出现在视线内。
顾九倚靠着墙壁坐下,双手环住两腿,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沈时砚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喉咙有些干涩。
他蹲下身,低声道:“抱歉。”
顾九缓缓抬起头,明眸却有些冷然:“宁王。”
沈时砚沉默一霎,薄唇动了动:“我们先离开这。”
说罢,便要将她扶起来。
顾九眉心皱起,微微侧身,堪堪躲过了。
沈时砚的手僵在半空,片刻,缓缓收回。
顾九站起了身,垂着眼皮,将剩余的半句话说了出来。
“你算计我。”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顾九被皇城司的人关进牢狱时才慢慢想明白。
应该是从她处理袁家村的案子时,从沈时砚说全凭她负责此案时,一直到她因此名扬汴京,被官家宣进宫,再遇上高太后陷害……
想到这,顾九心中冷晒。
只怕名扬汴京这事,也少不了这位宁王的功劳。
作者有话说:
默念质量守恒,质量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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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神降于莘3
“你可以,试着习惯我。”
沈时砚慢慢起身, 面容苍白。
牢房光线昏暗,被污垢和血渍浸染的墙壁长满了潮湿的青苔,空气充斥着经久不见光日的霉腥味, 屏息侧耳时,隐隐还能听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哭嚎。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肮脏不堪, 而沈时砚竟然感觉有些心安。
幸而是在这种环境下, 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哪怕她的声音冷冽, 倒也可以自欺欺人,自己没有被厌恶。
隔了一层黑暗,他看着顾九,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蜷缩。
“抱歉。”
他嗓音低哑,又苦又涩。
顾九咬牙:“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沈时砚无言。
顾九忍无可忍,一把攥住沈时砚的胳膊, 明眸紧紧地锁着他:“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低声质问,呼吸有些急促:“沈时砚, 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四目相视,沈时砚只觉得那视线灼人。
引路的曹司早已不见踪影,四周沉寂, 唯有两人在昏暗中面对面地对峙。
一人想要问个明白,另一人却默然不言。
时间悄然流逝,顾九的呼吸逐渐平复,心底凉意也随之蔓延至全身。
她眼眶涌上来一阵酸意。
不要哭。
没出息。
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