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后也看着他,眼泪无声往下流。
皇帝闭了闭眼。
钱太后心下大定,知道皇帝这是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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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同僚‘逼’着前来慈宁宫的祁王就这么顺利的接走了金兰,顺利的祁王差点就要相信钱太后是无辜的了。
不过很快祁王就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
接到人之后,大理寺卿提出要把人带去宗人府审问,皇帝很想把事情在上书房内解决了,尽量把事态控制在小范围之内。
大理寺卿坚持己见,既然把事情交给了宗人府并由三司会审,那就没有在上书房审问的道理,若是皇帝想旁听,可驾临宗人府。
皇帝自然说不过他,何况祁王和其他二人也同意,遂他不得不跟着祁王四人一起前往宗人府。又命宫人传话让去传承恩公的人不必来皇宫,径直去宗人府。
到了宗人府不久,宁国大长公主和陆国公也来了。
“听闻陛下要来旁听,老身便也想来听一听到底是回事,是谁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害皇后。”大长公主直直的看着皇帝的眼睛。
皇帝心跳就这么漏了一拍,避开大长公主的眼睛。
祁王出面和了下稀泥,把双方都请了进去。
被传召而来的承恩公腿肚子都在打颤,路上已经有人把钱太后的意思偷偷传给了他,也安抚他别担心,只会让他受一时的委屈,钱太后和皇帝以后会补偿他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承恩公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这会儿他都后悔死了,那管事是他奶兄,感情深厚,也知道他很多事,所他一时心软没听钱太后的话杀人灭口,而是把他藏了起来,哪想会被找到。
等所有涉案人员到齐之后,金兰首先承认了所有的罪名,那管事也承认自己是奉承恩公之命负责看守素娥家人。
承恩公声泪俱下的哭诉自己被脂油蒙了心才会被金兰哄骗过去,请皇帝降罪。
事情到这里都符合皇帝的预期,皇帝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怎奈大理寺卿抓到了金兰口供中的一个漏洞穷追猛打,还令人上了刑。
皇帝脸都白了,几番想阻止,可在大长公主冷冷的逼视下,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最后在大刑和反复的审讯下,金兰终于崩溃,承认她是奉太后之名行事,站出来顶罪那是为了护主,还把皇帝知情这一点给抖了出来。
大堂内一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皇帝,六神无主的皇帝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变幻不定,吭吭哧哧道:“一派胡言,她定然是被人收买了。”
“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的。”金兰嘶声道。
她的证据是一张太后写给承恩公的条子,为了防止被杀人灭口,她偷偷截留下来的。
承恩公不便进后宫,遂消息都是金兰借着代替太后出宫探望病重的钱老夫人时传递的。这么要命的事,承恩公岂会因为金兰几句话就去办了,他也怕金兰被人收买了啊。自然是要有钱太后的亲笔书信和信物作保的。金兰便耍了个小把戏,把本该当着承恩公烧毁的纸条移花接木。
祁王神情凝重:“东西在哪?”
“且慢,”大长公主扬声,当所有人都看过来之后,她才道:“让她悄悄的告诉你,你再派心腹去取。还有在证据没有取来之前,谁也别离开这屋子,老身怕有人会闻讯去毁灭了证据。”
就差没直说皇帝要包庇他亲娘了。
皇帝嘴唇哆嗦了两下,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祁王在心里叹了叹,这会儿他拿出皇帝的威风来把大长公主镇压下去,祁王都会高看他一眼。这皇帝啊,就是个没主意的,钱太后让他做什么他就什么,别人让他做什么,他还是做什么。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皇帝没说话,祁王也不会去做烂好人,一个眼色过去,他的心腹便过去问金兰纸条在哪。
随后他便走了,片刻后回来。纸条并不在宫里,而是在一座小院里,那是金兰给自己置办的产业。
那上面的确是钱太后的笔迹,皇帝一眼就认出来了。宁国大长公主也认出来了,她目光沉沉的看着皇帝:“陛下,是皇后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我陆家哪里得罪了太后娘娘,以至于太后要如此不择手段的污蔑皇后!”
皇帝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的瘫在椅子上。
“诸位大人认为此案该如何结案?”宁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老身记得,那会儿太后可是闹着要废后的。”
大长公主豁然站了起来,盯着皇帝逼问:“太后说皇后不堪为后,那她自己呢,戕害皇嗣,栽赃皇后,眼看瞒不过去了,就推人出来的顶罪,她可堪为后?”
皇帝的冷汗唰的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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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只有废皇后的,废太后还是亲娘的,那可真是史无前例了。
就是宁国大长公主也没这么异想天开,她要的就是把这对母子俩钉在耻辱柱上,堂堂太后和皇帝却行蝇营狗苟之事,他们自己不要脸,何必给他们留脸面。
就是祁王也是劝皇帝一定要给一个说法,否则难以服众。
可那是他生母,他能怎么办?是能打还是能杀了。
大理寺卿十分耿直,直接道,太后不慈不仁,已经不配居住慈宁宫,该迁去皇陵:“如此可保后宫安宁,子嗣绵延。”否则谁知道钱太后下次还会不会再来这么一出。
祁王等附议。
皇帝怎么忍心。
不忍心的后果就是皇帝说了一句容朕考虑考虑,然后落荒而逃,就没了后续。
紧接着第二天的早朝上便有人参奏钱太后和承恩公了,总有几个御史希望能够一参成名,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少官员附议,纷纷下拜请皇帝以正视听。
便是凌渊也一撩官袍下拜道:“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
皇帝被他们说得气血翻涌,甩袖而去,他走了,朝臣们也没离开,依旧跪在金銮殿上,大有皇帝不给个交代不起来的架势。
皇帝犯浑,为人臣子要是不劝一劝,还不得被那些读书人骂成奸佞。
顶着一口气回到上书房的皇帝浑身乏力的倒在了椅子上,忍不住扯开领子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想起朝上众口一声要求让太后迁居的声音,皇帝便心惊胆战。他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朝臣们的压迫,几乎灭顶。
“陛下,杨阁老求见。”
“不见!”皇帝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突然想起来刚才在朝堂上,杨炳义并没有附议,不由眼前一亮,连忙改口:“等下,传他进来。”
杨炳义在皇帝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大步入内,说的话却不符合皇帝的希望,他也是来劝皇帝,实在是钱太后做的事影响太恶劣了。要是只局限在宫内还罢了,可三司会审这一闹,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钱太后是因为钱家的事报复陆家,众人难免会想自家从此以后是不是要对钱家恭恭敬敬,否则就是下一个陆家了。
杨炳义隐约还能猜到,不独是为了钱家,钱太后此举怕是觉陆家权柄过大,想削权。这个想法他能理解,但钱太后用的手段让人齿寒,太下作了!朝廷大事又不是后宫争宠,哪有她这么干的,简直是胡来。
偏皇帝还不知轻重,一味纵容着,这么下去,哪天钱太后是不是要直接干政了。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的放纵会失去多少人心威望。
就是杨炳义自己都要担心,要是自己哪天就不小心碍了钱太后的眼怎么办。
“……此事由三司会审,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陛下却不给予惩处。老臣知道陛下与太后母子情深,然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如此才能取信于民,赏罚分明方能使百姓奉公守法。还请陛下三思。”杨炳义苦口婆心。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犯糊涂了,还一次比一次严重,第一次大家当他刚登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二次想着他也许会改……第三次,第四次,没人有这么好的耐心。朝廷也由不得他这么败坏下去。
道理都懂,可皇帝就是下不了狠心啊!
杨炳义满心无奈,退了一步:“陛下先将太后迁出慈宁宫,过上一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接回来也是可以的。”起码皇帝把赏罚分明的态度表示出来。
“承恩公助纣为虐,”杨炳义说话也不客气了:“理当削爵。”太后身份矜贵不好惩罚,那就把承恩公抛出来平息众怒。再干脆一点,赐死承恩公效果会更好,然而疏不间亲啊,这话他也不好说,免得被记恨上了。
说完了杨炳义抬眼就见皇帝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差点被他气晕过去,简直是心力交瘁,他都想甩袖走人了。
以前还算明白的一个人 ,怎么做了皇帝就越发糊涂不堪了呢!这点魄力都没有!
“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咽了口唾沫:“容朕再想想。”
杨炳义连话都懒得说了,行礼告退,然后也去大殿跪了。
一直到下午,皇帝终于挨不住了,传出口谕,承恩公夺爵。
大臣们还是没离开。
皇帝忍不住去了慈宁宫,也不知母子俩说了什么,又传来口谕,钱太后移驾皇陵。
大臣们这才踉跄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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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渊一回来,洛婉兮就要去脱他的官袍,看他的膝盖。
凌渊眉梢轻轻一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热情,虽然目的与他所期待的大相径庭。
脱了外袍,再卷起裤腿一看,洛婉兮就问:“你处理过了?”没红也没青。
“悄悄垫了东西。”凌渊含笑道。
洛婉兮伸手摸了摸:“怪不得呢,”又戳了两下:“疼不疼!”
凌渊眼底笑意融融:“不疼,我没事。”
“虽然没事,可还是擦点药油的好。”毕竟也不是小年轻了,对吧。这话洛婉兮是偷偷在心里说的,她可不敢说出来,说出来的下场尝过一次就够了。
凌渊见她从桃露那接过药油一幅要亲自动手的样子,并没有拒绝,只伸手抚了抚她的眉眼,目光温柔如水。
洛婉兮被他看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了头往手上倒药油,还不忘抱怨:“反正是要妥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点头了,起码名声好听些。”眼下松口,只是成全一干臣子,得了据理力争不畏强权的美名。
“不撞南墙不回头。”凌渊淡淡道。
洛婉兮:“疼得还不是他自个儿!”皇帝的脸现在估计都肿了。
擦完了药,洛婉兮又洗了手,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把人屏退后才凑过去问:“那个中途改口的宫女是暗桩?”那宫女出来顶罪就是视死如归了,却半途反水,还拿出了至关重要的证据!钱太后就是栽在这宫女手里了。
联系陆承泽的胸有成竹,洛婉兮忍不住猜测这宫女就是他们一开始安排好的杀手锏。
凌渊笑了,把她拉到怀里搂着:“她和钱家有灭门之仇,因为年幼被没入教坊司,后来逃了出去。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汉·宣帝《赐王成爵秩诏》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战国·韩非《韩非子·有度》
第168章
灭门之仇!
怪不得那宫女会不惜以命相搏了。可钱家只是被夺爵, 有太后在钱家人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 她怕是不大甘心吧!
不过钱太后和钱家的名声臭了,虽然影响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但后果绝对是致命的。
凌渊看出了她的郁郁, 颇有深意道:“事情还没结束!”
洛婉兮一惊, 诧异的看着含笑的凌渊。
很快就知道他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是什么意思了。
又有御史参承恩公, 眼下该说是钱仲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