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如更是差点被气晕过去。
“够了,一人少说一句!”脸色阴沉的洛老夫人呵斥道,见几人都安静下来,视线定在洛婉如身上:“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洛婉如身体一僵,不忿:“不是她还能是……”
“婉如!”何氏打断女儿的话,方才在女儿指证洛婉兮时,洛婉兮神情坦荡,要么真不是她做的,要么就是这侄女养气功夫到家了。不管哪一种,都不宜再让洛婉如不依不饶下去,说一千道一万,她们没证据,而洛老夫人对洛婉兮深信不疑,多说无益。
喊她名字,这是母亲生气的预兆,洛婉如千不甘万不愿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觉得浑身又开始痛起来,痛的她冷汗瞬流,哀叫:“娘,我好疼,好疼!”
但见她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滚滚而下,合适心如刀绞,一叠声唤:“府医快来!”立刻便有人去请一直在侧屋待命的谢府医。
过来一看,伤口迸裂。顿时屋内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哀哭声,喝骂声交织在一块。
心力交瘁的洛老夫人颓然坐在背椅上,对屋内的嘈杂充耳不闻,耳边回响的是洛婉如言之凿凿的控诉,难掩痛心与失望。
都说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的人能大彻大悟,可这孩子分明就是不知悔改,反而更怨婉兮了。
望了望身旁低眉垂目的洛婉兮,洛老夫人一阵心疼,等她去了,可怎么办啊!
过了好一会儿,洛婉如用了药睡过去,屋里也恢复了平静。
洛老夫人看一眼洛婉兮:“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和你伯娘婶娘商议。”
洛婉兮屈膝福了福,便带着人退下。心想洛老夫人该是要和人商量南宁侯府之事,能不能讨回公道是一回事,讨不讨这公道又是另一回事,要是被欺负到这份上洛家还一声不吭,洛家可就没脸出去见人。
洛老夫人带着何氏与施氏去了花厅,第一句却是问何氏:“老大家的你是不是怪上婉兮了?”
不防洛老夫人问得这般直白,何氏愣了下才扯了扯嘴角道:“母亲说的什么话!如儿吓坏了,才会胡言乱语,母亲别和她一般见识。”
洛老夫人定定的盯着何氏,只把何氏看得浑身不自在。
半响洛老夫人幽幽开口:“别以为我老了,就老糊涂了!”
“儿媳不敢!”何氏忙道。
洛老夫人冷笑一声,不理惶恐不安的何氏,径直道:“我不糊涂,糊涂的是你。婉如对婉兮做的那些事,你随便拉个人问问,到底谁是谁非?”
何氏脸色一僵,讷讷道:“婉如已经知错了!”
“我说了,我还没老糊涂,她知没知错,我有眼睛,我看得出来。我实在不明白她哪里的底气怨怪婉兮,婉兮的确用了一些心计,但是她这都是为了自保不是害人,否则早被你们娘俩连皮带骨拆了!”洛老夫人说的毫不客气。
何氏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烧,尤其是施氏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来就像火烧一般。
“她年纪下不懂事,你也年纪小不懂事!”说到这里,洛老夫人语重心长:“护短不是你这么护的,你这样只会害了她。你看看江家那丫头,就是被她母亲生生惯坏的。你这么不问是非黑白的护着婉如,是要把婉如养成下一个江翎月。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大伙儿是怎么评价那丫头的。”
何氏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洛老夫人深谙打一棍给颗甜枣的计策:“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婉如身受重伤需要静养,暂时就在府里养着,等她好全了,还是得回家庙。日常用度上我不会亏待她,那是我亲孙女,只是我会给她安排两个妥当人磨她性子,会吃点苦,但都是为了她好,现在吃苦,日后才能享甜。否则就她那性子,自家人都忍不了,更何论外人。等她性子改好了,我就把她从家庙里接出来。”
到底亲孙女,洛老夫人哪里真舍得让她一辈子待在家庙里。再有,洛婉如要是出不了家庙,何氏还不得恨毒了洛婉兮,大房其他人也得心存芥蒂。
何氏既惊且喜,她把洛婉如弄出家庙和洛老夫人开恩,完全是两回事,何氏真心实意道:“多谢母亲开恩。”
洛老夫人摆了摆手:“别谢我,这都是婉兮的意思,她说了,她二姐大好年华,从此青灯古佛蹉跎一生太可惜了。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洛老夫人浑浊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摄人的精光:“婉兮都做到这份上,你们要是再咄咄逼人,别说我容不了!就是这天,”洛老夫人指了指天:“都容不下了!”
被洛老夫人这样盯着,一股凉意顺着脚底窜上心头,六月天里,何氏生生打了个寒噤,垂首道:“四侄女的恩,儿媳记着!”不管这真是洛婉兮的意思还是洛老夫人自己的意思,这人情都得记在洛婉兮身上。
“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着。佛家有句话,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洛老夫人盯着何氏语调冰凉:“譬如这江家,如此欺人太甚,也就怪不得咱们家不顾情分了。”
何氏心下一惊,听着老太太这话像是有南宁侯府的把柄。
洛老夫人转了转腕上佛珠,缓缓道:“韩氏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婉如伤了她女儿,以她性子岂会善罢甘休。我把婉如送到家庙,一是惩戒,二是保护,可你偏偏!”
洛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何氏,何氏瞬间面无人色,身子摇摇欲坠。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洛老夫人阖了合眼,叹出一口气,接着道:“出事后我就让人盯着那边,倒遇着了一桩事。那江翎月因为被个孩子多看了几眼,说了句丑八怪,几鞭子下去活活把人打死了,那孩子可是良民!”
何氏喜出望外,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可一旦追究起来,江翎月未满十五,又是侯府千金,死不了,但也得脱一层皮。
惊喜过后,望着神情平和的洛老夫人,何氏突然一阵骨寒毛立,老太太不声不响就捏了南宁侯府一个把柄,那自己呢!
第三十五章
鸡鸣报晓,晨光微曦,临安城的百姓又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上工的,打开门做生意的,外出采买的……坊市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人声鼎沸的东市内突然跑入一十几岁的少年,瘦黑的脸上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出大事了,三家村的人把侯府大姑娘告了!”
街上霎时一静,继而嗡嗡嗡乱响起来。
认得那少爷的一大娘开口,声音洪亮:“刘小三,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三家村告侯府姑娘,他们哪来的胆子?”知府老爷就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存在了,侯府姑娘,那是多金贵的人物。
见所有人都巴巴望着他,满足感油然而起的刘小三顿时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哪知道他们吃了什么才有这熊心豹子胆,反正我刚从知府大衙那经过,就见三家村的人抬着一口棺材在那击鼓鸣冤呢,哭侯府大姑娘打死了他们家小孙儿。”
达官权贵向来不把他么这些平头百姓放在眼里,死个把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个事,眼下见有人竟然敢状告侯府。刘小三只觉扬眉吐气。
有这想法的不在少数,顿时买卖也不做了,抬脚就走。有一个人带了头,就有第二个,不一会儿呼啦啦一群人都去了。
等他们到了府衙一看,乌压压一片都是人头,来看热闹的还真不少。毕竟平民告侯府,这事,一辈子都遇不上一茬,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大堂之上如坐针毡的知府孙正望听说百姓越聚越多,脸色阴的几乎能滴下水来。老百姓看的是热闹,他还不知道,这分明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要没人撑腰,给三家村的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状告侯府。
孙正望低头望一眼状纸,头疼欲裂,这份状词就不是一般人写得出来的。前脚江家大姑娘刚把人逼得滚下山坡,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脚三家村的人就来了,一个月前出的事,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事发,不是洛家还能是哪家。
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一个头两个大的孙正望与焦头烂额的师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师爷可有良策?”
师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证据确凿!”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亲眼目睹了江翎月如何鞭打死者,上前求饶说情的都挨了打。
孙正望苦笑着摇了摇头,得罪南宁侯府非他所愿,但是他若执意为了讨好南宁侯府而颠倒是非黑白,漫说这悠悠众口难堵,便是洛家那头也饶不了他。洛家上面是有人的,倘若他们把事情往上捅,自己乌纱帽难保。
权衡片刻后,孙正望叹息:“大势所趋!侯府那管家还请师爷打发了吧!”
师爷当即绿了脸。南宁侯府在这临安城横行无忌惯了,得脸的下人谱摆的比知府还大。
孙正望不看师爷的脸,一本正经地清咳了两声:“来人,去侯府把江家大姑娘带来。”
被孙正望点到的赵捕头脸色瞬间比师爷更难看。
望着属下双双在他眼前上演变脸,孙正望不由苦笑,南宁侯府之势大可见一斑。然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退却了:“还不快去!”
赵捕头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孙正望抱了抱拳,脚步沉重的离开,如赴刑场。
到了南宁侯府,一行人就见侯府大门侧门皆是紧闭,赵捕头使了一人去敲门,半响都无人应答,显然,南宁侯府是不打算开这门了。
望着正红朱漆的大门,赵捕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文书犯了难,难道要强闯?
府内的南宁侯夫人得知那群人还站在那不走,气得摔了骨瓷做的茶碗:“怎么,不把月儿带走他们还不罢休了!”
丫鬟婆子霎时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南宁侯夫人怒气难消,发狠道:“一群刁民,明明收了好处,答应守口如瓶,竟敢出尔反尔,当初,当初就不该留他们。”
许嬷嬷忍不住心下寒了寒,哪怕知道这只是她气急之言,那事那么多人亲眼目睹了,怎么灭口,只能重金封口。
南宁侯夫人瞥到她神色,怒上心头,一拍桌子便要喝骂,就听丫鬟掀起帘子进来禀报:“长公主来了!”
南宁侯夫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位满心满眼只有羽化登仙的的婆婆竟然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南宁侯夫人心里没底。
收敛怒色后,南宁侯夫人站起来出迎。
文阳长公主一身褐色道袍,半白的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其余再无一件饰物,若是在外面遇上,绝不会以为她是堂堂长公主。
“母亲!”南宁侯夫人略有些局促。
文阳长公主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下令:“让他们把翎月带走,不许生事!”
南宁侯夫人脸色一白:“母亲,月儿要是进了衙门,以后她怎么见人!”
“不让他们把人带走,你信不信过几天就有人参我们家藐视王法!为了她,你要把赔上整个侯府不成。”
南宁侯夫人僵住了,突然急急道:“母亲,要不咱们就说是奴才做的,是奴才做的!”
文阳长公主冷冷直视她:“一群人指证是翎月亲自动的手,此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你若一意孤行,只会闹得民怨沸腾,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还真以为咱们家能在临安只手遮天!圣驾就在苏州府,你要等陛下亲自垂问吗?”皇帝心血来潮下了江南,如今正在苏州府拙政园内。这厢南宁侯夫人仗势欺人,那厢正好借题发挥,洛家还巴不得她犯蠢呢。
南宁侯夫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惶惶然的看着文阳长公主:“母亲,那月儿,月儿以后可怎么办!”
文阳长公主冷声道:“时至今日,你觉她还有以后。”
南宁侯夫人瞬间褪尽了血色,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文阳长公主。
文阳长公主一甩衣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罢,她扬声:“把大姑娘带出去。”
南宁侯夫人勃然变色,噗通一声跪在文阳长公主面前,拉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母亲,您不能这样,月儿是您亲孙女啊!”
文阳长公主拂开她的手,冷酷道:“除了孙女,我还有孙子,难道要为了她把整个家族都折了进去。要怪只怪你纵得她小小年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带夫人回院子,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说完,直接甩袖离去,
“母亲!”南宁侯夫人痛声大叫,扑过去就想拦住文阳长公主,却被嬷嬷一把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文阳长公主消失在眼前,南宁侯夫人眼中光亮骤然黯淡,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南宁侯前去苏州见驾,而文阳长公主袖手旁观,她的月儿,完了!
孙正望得知赵捕头成功带回江翎月着实松了一口气。火速审理,就怕夜长梦多,这案子证据确凿,又闹得世人皆知,圣驾就在不远之外的苏州府,他万万不敢徇私枉法,一切都按律行事。
最终因江翎月未满十五从轻处理,加之南宁侯府交了赎金,故而江翎月挨了板子,众目睽睽之下,四十大板。
行完刑,鲜血淋漓的江翎月立刻就被侯府下人匆匆抬走。这伤看着重,其实孙正望已是手下留情。掌刑的都是老手,虽然打得皮破血流,但骨肉不伤,但是对权贵而言,颜面之伤更甚于皮肉之苦。
至此,事情方告一段落。消息传回洛府,有人欢喜有人愁。
“二侄女这口气是消了,可咱们家和南宁侯府可是结下死仇了!”刚回来的二夫人叶氏忧心忡忡,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
江翎月过分,可洛婉如也不无辜,她毁了江翎月的脸,对方能饶了她才奇了怪了!眼下好了,两家闹成这不死不休的局面,连累他们也不得安宁!简直祸害!叶氏暗暗啐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怕是那边也睁着眼打算找咱们家的短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四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坐在她对面的施氏漫不经心的划了划茶盖:“到咱们家这份上了,还缺死敌吗?江家都把咱们家的脸扔地上踩了,咱们家要是息事宁人,外人还不当我们是软柿子,以后谁都敢上来捏一把!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他作甚!”侯府的确势大,但是他们洛家也不是破落户。
你丈夫出息,娘家显赫,又在山东生活是不怕。可她家老爷正打算从南疆那不毛之地调回江南,怎么能不怕。
叶氏腹谤,她说这话倒不是打算和侯府服软,她没这么天真。她就是想拉着施氏同仇敌忾,她们可不都是被洛婉如连累的。哪想被她噎了一句,差点就连施氏一块仇了。
噎的难受的叶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饰眼中不忿。
话不投机半句多,施氏站了起来:“二嫂在这慢慢赏景,我想起一桩事要和婉兮商议,先行一步。”
闻言,叶氏差点撕碎了帕子,一颗心拧巴都能滴醋了。何氏要照顾女儿,吴氏还在家庙里,这家是洛婉兮管着,等施氏到了,洛老夫人就让施氏帮把手,分家在即,事儿不少,各项器具清点就是个大工程。自己这个二媳妇回来了,老夫人却没叫她沾手。分明是防着她,就怕她知道了家底,分家的时候闹。嫡出一脉得势,她们庶出的哪里敢折腾,老夫人也太小心了!
施氏倒不是诓叶氏,只是非叶氏所想的家务事。
陶然居内的洛婉兮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四婶怎么来了,有事吩咐人传我一声便是。”
施氏携了她的手道:“这次回来都没来你这园子瞧瞧便来看看,”环视一圈,佳木葱茏,假山怪石,碧绿清泉蜿蜒而过,相映成趣,廊下画眉鸟儿啼声婉转:“你这可真是神仙地了,我早该来的。”
洛婉兮亲手递了一杯茶给施氏:“四婶就别取笑我了。”
施氏接过茶杯,佯怒:“我这分明是夸你呢,你这丫头不识好歹!”她和三夫人李氏乃闺中密友,后经她牵线嫁了洛四老爷成了妯娌,两人感情就更好了,自小便十分疼爱三房姐弟。尤其是洛婉兮,因为施氏只养了三个儿子,十分稀罕女儿。当年李氏故去后,施氏是想把洛婉兮和洛邺接到自己身边养的,因洛老夫人舍不得才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