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凌宵刚刚拿起刀叉停顿了一下,然后她望向他。他笑着说,“你可以慢慢吃,一边吃一边听我讲。”
于是他看到她很听话的吃下一小块牛排。
“凌霄,我知道你很难过,我曾经也度过这样难过的时期,只是男人的难过跟女人不同。女人可以哭,肆无忌惮的哭……可是我不行。我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十六岁。然而在十六岁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开始我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她了。从记事起妈妈就把她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我根本渗透不进去的。那个世界里只有一个叫做杨云翰男的男人。
……清醒的时间是有限的,在那个有限的时间里,我会看到她疯狂作画,然后又决然毁灭那些半成品,我会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她会一遍一遍的摸着我的头叫小javier。他们都说她是疯了……为了得到更多这样有限的时间我不得不放弃很多周末假期出去玩的机会,我一边抱着自己的书本,一边守着她……可是后来她还是在走了。我那些天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不是我不会哭,当我看到她临死的样子,我连死的心都有,可是我能那样做吗?答案是不能,因为我活着就是生命的延续,妈妈为什么生下我。除了是爱一个叫做杨云翰男人的表示以外,还是因为我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在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到迅速老去的外公外婆,心里感触远比自己的悲伤还要来的震撼。母亲临时嘴唇上淡色的口红,那如同凝固在眼帘处的长睫毛,青白皮肤下毛细血管若隐若现……
杨瑾维看到何凌宵第二块牛排在唇边迟迟送不进嘴里去,他狠狠心说,“所以何凌宵,我们都没有为了自己的一时间情绪而放纵自己的、不管不顾的堕落下去的资格,因为我们的生命除了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母亲给予的。”
铛的一声,何凌宵手上的叉子掉落下来砸在盘子边缘。她无声的哭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还能哭出来就好,起码代表了她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很想探身过去用干燥温暖的拇指在她脸上轻轻地划过,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声说,“今晚允许你伤心的再哭一次,这些天何凌宵已经哭得够多的了。想要你一直往前走,好好走下去的人除了朋友还有你的母亲,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的。”
哭得够够的何凌宵看上去那样可怜兮兮,就像是一只小狗狗一样。眼泪汪汪得让人心跟着软起来。
“何凌宵我还给你讲一件事,其实我也相信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的,那一年我差点就死了……在海湾公路上,阿曼达跟我闹脾气,抢夺方向盘,左边上百米的陡坡下面是大海,右边是峭壁,一个刹车下去就差那么一点点撞上了崖壁,我想除了运气不赖以外,还有我妈妈在天上看着我。那天有个女孩子救了我……后来清醒以后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个女孩子,很快我就去了南非……”
☆、第一百八十二章 损招
杨瑾维不禁为自己的大胆设想而拍手叫好,其实他最不信的就是鬼神论。他没有自己的信仰与宗教。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可是某天他倒是愿意用这样的自己曾经不屑的事情来哄哄心爱的人。最后他说的那个“女孩子”救他的事情,他自始至终都是看着何凌宵,想要从她的眼里看到那么一点点不同来。
可是她好像是忘记了,忘记了他们曾经是见过面的。忘记了她曾经救过他。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真的吗?”
在寂静的空间里,他终于听到来自于她的声音,她吸着鼻子,是那种迟疑的沙哑。
他欣喜若狂,却做出镇定无比的样子,“当然,你要相信任何传言都是有原因的,所以‘灵魂’一说也是有根据的,要不然也没有那么多的人相信了。所以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孟姨所知道。当然也不排除她只关注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其他的时间里她还要用在自己的事情上。据说灵魂的另一个空间里也有他们的世界。”
她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丝松动,“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妈妈看到?”
“据说是这样。”杨瑾维干脆的说。“灵魂在去到另外一个空间生活前,都会在人间徘徊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们做着差不多相同的是事情,就是看看自己的亲人。然后……”总不能说任何时候都在吧,那样岂不是太那个了,“然后看到亲人们都平安喜乐后才会安安心心的在另外一个属于他们的空间生活,只是偶尔抽空来人间溜达溜达……”
她脸上的伤心是不加掩饰的,红红的眼睛分外惹人怜爱,“杨瑾维我想我可以明天就去上班,然后我想搬回家去住。”
杨瑾维有些犯难了,工作没问题,她什么时候想要工作都没有问题,可是要她回去的话,他还真的有点不放心呢。那个地方太远,环境不好不说,离他也远啊。
在短短的几秒钟他已经想好了对策,“明天回去工作可以吗?我是说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毕竟这段时间你看上去不太好。”
“没问题,我可以的。”何凌宵重新叉起一块牛排,看上去卖相不错,还有一朵西蓝花做点缀。但是她吃什么都一个味道,如同嚼蜡。
杨瑾维也低头做出认认真真吃东西的样子,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那行,反正我最近也忙,你不在也不好老是把工作分配给其他人,他们做得都不太凑手。实在是要回家的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那屋子好些天没人住了可能需要打理,你现在这个状态我瞧着让连彬找人去收拾一下。稍后你把钥匙给我。”
何凌宵有点不情愿,却懒得争辩。于是就默认了他的做法。
第二天何凌宵坐上杨瑾维的车去上班,在离中北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她就说要下车。
杨瑾维看着那个细瘦的身影踏着从容的步子等红绿灯过马路,明明跟以往没有两样,可是看着他眼里却是满满的心疼。她今天上班衣服是按照他昨晚按照估算的尺寸让人送过来的,还是大了一点。穿在她身上感觉像是小女孩偷穿了妈妈的衣服,又要故作大人模样。
其实是因为这短短几日她瘦了太多的缘故。
他在这一天尽量少让她做些工作,对他来说进出办公室能在属于她的位置上看到她就是一种满足跟安心。可是何凌宵好像根本不太领情,她不仅仅自己找事情做,还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拿出图纸画设计稿。
他本来想要叫她泡一杯咖啡,想想自己起身去她的格子间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刚刚走过去准备叫她看她埋着头写写画画,一会儿抿着嘴沉思,一会儿笔触流畅,一会儿豁然的笑,一会儿皱着眉头又涂有改。那些生动的表情在她脸上让她那苍白的面孔变得有了点色彩。
他又悄悄地退回自己的办公室。下午趁着她进来送文件的时候,他叫住她,“何总监,那个邱师傅昨天做完了手术,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何凌宵这才想起师父来,她暗自抱怨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她问,“今天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还不可以,等几日后出了重症监护室才能探视。”
“哦,好就好。”她低低的说,总算是有件比较好的事情。
下午的日光从窗口的西侧透进来,外头日头正足,整间屋子因为有冷气也算是气候宜人的。这里是中北的心脏所在,一直是个高速运转的地方,今天却因为高背椅上的男人浑身懒洋洋的样子,也把这个地方变得有点人情味来。他说,“何凌宵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是啊一切都在变好。
何凌宵想起她早上走进公司的时候,在电梯里就有同事跟她打招呼,然后电梯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她。很多本来在一个公司但是只闻其人不见其人的这一下都知道她了。他们兴许是因为知道了何凌宵家里的事情,然后有的用那种带着同情的眼光,有的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在这些眼光了装作毫不在意的跟那个打招呼的同事笑了笑。
现在她能做到的坚强只有这些,用工作来麻木自己。对别人的异议与怜悯都装作视而不见。
可是何千帆要是能回来就好了。她想到这里不禁打量那个即将融在日光里的男人。
他好像看穿她的心思说,“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办到,可是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得先告诉你一声,这个月末何千帆的案子将会开庭一审。”
她把视线从他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睛里移开,然后不知不觉的视线落到他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这双好看的手,据说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那么它肯定能帮人达成很多心愿吧。所以他说的肯定不是说说而已的空谈。
她说,“谢谢你。会不会让你很为难……昨晚我想了很久。发现……”
在一开始的狂喜过后,她才有时间精力去回想整个事件的过程,发现整个事件好像已经按照它应该的走向去发展。如果有人要违背,必然将会触犯法律。
极细小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怯怯的。他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以为自己要为了何千帆做什么违背法律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说着谢谢。人说只有本性善良的人才会在道德边缘徘徊。
他爱着的女孩啊,其实一直都是个善良的人。
“发现事情不对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你放心,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脑子里又变得懵懵懂懂起来。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警察局想要脚底抹油可是被他给挡回去了。
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接起。
何凌宵识趣的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就又被叫住了。
他叫住她又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何总监,我想你不能回家去住了。”
“怎么了?”何凌宵拧着眉头的问,她好像根本没有把他的为难放在眼里。
“哎,何总监,昨晚不是拿钥匙给我了,让人去给你拾掇屋子,谁知道在今天下午连彬下面的人来说,家里被人撬了锁。屋子里被弄得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哪些东西没了……我已经让人报了警。之前准备跟你说来着,结果又给忘了……等会我们一起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东西丢了,一并告诉警察。”
何凌宵眉头拧得更紧了些,一脸疑惑,“怎么会?”
杨瑾维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吧,我们先去看看。”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这一路她都不想说话。
等何凌宵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她发现果然家里的锁头被破坏的很严重,连彬叼根烟站在屋子中央,看到他们出现在门口就把烟丢在脚下熄灭。耸耸肩,“警察刚刚离开。何总监你先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丢了,我们好跟警察说做记录。”
何凌宵直接走进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眼睛四处搜寻,几间屋子都看过了,然后是一种认命般灰色的情绪印在眼底。她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脸色也好看点。
杨瑾维跟连彬交换一个眼神,连彬离开。
“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丢失了?”杨瑾维问。
她苦笑,慢悠悠的说,“还好,重要的都在。兴许就是小毛贼只是想找现金之类的,家里没有。”
“那就好。”
“现在我要找人来修锁。”
“修锁的事情已经在叫人去做了,”他犹有遗憾的样子,“回家住肯定是不行了,这地方治安太坏,我记得我来过几次中,好几次都看见几只路灯都是坏的无人问津,你一个女孩子住在那个地方肯定不行了。”
何凌宵紧紧地蹙着眉,她就不懂了,家里怎么被偷了呢。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小偷虽然没有偷到什么东西,这地方肯定以后住着也瘆得慌。她不再是有妈妈,有弟弟在身边的人。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一个人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满脸的阴郁,“那我就没有地方去了……”
说到底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以前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杨瑾维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那样去做了。他承认自己这样的做法一点都不光明磊落,他一边在心里跟她说对不起,一边又不断的给自己打气——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先暂时住在我那套房子里。”
何凌宵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都说帮忙也有个限度。可是她这个boss也太大方了。
“不愿意?”杨瑾维明知故问。
“我……其实是舍不得这里,这里……”这里对她来说有不同的意义。这里住不下去,那就去别的地方找房子先住下来再说,离工作地方近一点的房子。这里跟妈妈住了几个月,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住除了害怕以外,还有就是她会想到从前的那些属于她们母女的日子就很难过。
妈妈摆在床头的一面镜子,一把梳子。她床头上的白色小药瓶,还有那些普通的面霜,放在以前妈妈肯定是不会用的。厨房里似有似无的中药味,那只被火燎黑了锅底的熬药陶罐……也许从那天发现妈妈在吃药的时候,妈妈的身体就很差了,可是她这个当女儿的根本没有发现。
想到这里她眼里又有了隐隐的泪光,把刚刚从屋子里拿出的一只牛皮袋子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一个宝贝,转身朝着客厅里那唯一的一扇窗口走去。她站在窗口,从窗口看出去,对面间隔不到十米距离又是一栋老式楼房,小区的房子密集,绿化也不是很好,树木葱茏没有姿态,树下也是荒草丛生。当初选择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妈妈的钱仅够买这里的房子。
妈妈硬气没有要何坤的钱,她呢也不屑在那个家里呆下去,她们几乎被逼得山穷水尽。
后来妈妈偏安于一隅,不问世事。她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会维持下去。
“我可以另外找房子住,这里这里我要一直留着。”她胸口捂着的是姥姥留给妈妈的房契,她要把这个屋子留着就像是妈妈留着姥姥临别馈赠一样。
“当然你可以把这里留着。但是你租住那些来历不明的房子,还不如租我的房子。我就把房子先租给你好了,反正我也不经常在那里住,我就跟别的房东没俩样,平常房东不会打扰房客。所以我这个房东也不会轻易打扰房客。因为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出租,所以租金按照市价的百分之三十给就可以了,直接从工资里边扣除。你每个月多加一点班就是了。还有每日喂鱼跟喂养乌龟的工作还是你的,这样你住在这里的话,就可以少去很多不必要的奔波。”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又怕她不太信任自己,最后加了一句,“当然你可以在找到合适的房子时候自己搬出去。何凌宵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题外话------
女神节,除了会收到礼物以外,藤子还会败金,咳咳……其实是囤货。宝贝儿们都懂得。
祝大家女神节快乐,呵呵!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又脏又恶心
杨瑾维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当然你可以在找到合适的房子时候自己搬出去。何凌宵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是自己最不愿意说的话。
他说完看她的反应。
何凌宵后来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那样轻易被他说动,然后鬼使神差的答应他。答案是她那个时候肯定是因为伤心致使脑子不够用,所以才会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
所以这件事就这样确定下来,当真跟杨瑾维说的那样,她住在属于他的屋子里,他继续回杨家大宅里去住。他跟别的房东没两样,他没有打扰她的生活。偶尔会出现在房子里都是白天,不会在晚上。他除了是房东,还是一个比较严厉的上司,嗯,在下班后他当真会变成他嘴里的朋友。
朋友……那天她还以为他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倒是他好像认真了,他约她出去打球不再是命令的口气,偶尔也会征求她的意见。他问起家里的丑丑跟闹闹也是用很温和的口气,“何总监,它们有没有变得大一点啊……闹闹有没有欺负丑丑……不要喂太多了,喂太多容易积食……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它们换一个大一点的鱼缸……”
他每次都是这些,几乎翻来覆去的说。
然后有天打球后他说,“要不我先去看看它们长得怎么样了,顺便我们就在家里做饭吃吧。”
何凌宵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在偷换概念,把“我和你”变成了“我们”。他偶尔会直呼其名,也会叫她现在的头衔“何总监,何秘书”,有时候就是“你”。
于是他们又再一次一起出现在超市,不过这一次没有碰到李琳娜,也没有人再往她包包里塞避孕套。
他说要尝试新菜式。然后买了食材做咖喱饭。
何凌宵在经过一个货架的时候看到一对夫妇在买围裙,然后她饶有兴致的挑选一条粉色的。——围着粉色围裙拿着锅铲的男人一定很搞笑,尤其是拿着锅铲围着粉色围裙的杨瑾维一定会露出那种一脸被捉弄的气恼,那样子肯定很搞笑。
后来等杨瑾维在她好言相劝下,终于系上粉色的带着碎花的围裙,何凌宵推开一步欣赏。杨瑾维也很配合。他撸起白衬衣的袖子,结实的小臂,修长的手当真拿着银色的锅铲。粉色衬得他的肌肤更白皙了些,他促狭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立即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