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封岌去青松园练剑时,远远看见寒酥带着侍女出了朝枝阁。她一身素白,鬓间甚至戴着一只白花。
他练剑完回到衔山阁,招来长舟让他去问问寒酥去哪。
长舟并未抬步,已经提前知晓寒酥今日要去哪,直接禀告:“表姑娘今天一大早跟三夫人禀告,她想为父亲立一个衣冠冢,今天要亲自去坟场选址。”
坟场?
封岌沉吟着,将一枚象棋放在棋局。在召长舟进来之前,他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他年少时不喜欢下棋这么磨人的事情,那时候他年少张狂肆意不够稳重,而这是为将者大忌,所以他才开始让自己有了下棋的习惯。
棋局未定,他问:“长辕查的事情如何了?”
“最近没见到人,应该这两日就能回来复命。”长舟道。
封岌又落一棋。前一刻局势不明的棋局突然有了定数。残棋不需再理会,封岌移开目光,望一眼墙上贴的骏马图。
“备车。”他说。
寒酥亲自带着人去了坟场挑选立衣冠冢的地方。她说想为父亲立衣冠冢,三夫人自然答应。三夫人原本想着让下人去寻地方便可,可寒酥执意自己去挑选。三夫人念其孝心,亦答应。
寒酥下午才从坟场回来,回来之后没歇多久,立刻去了厨房,又让人去请苏文瑶。
这十二糕又称十二宴,一共十二种不同糕点。寻一个主题,每一种不同糕点或形或意或名围绕着这个主题。
是糕点中最高的品阶。
寒酥要做的这份十二糕,名情深。
苏文瑶好奇地询问:“怎么是这么个主题?酥酥是有心上人了吗?”
寒酥浅笑着摇头,道:“是姐妹情深。”
这十二糕,是为笙笙做的。
苏文瑶并没有多想,这十二糕的主题随便取的也常见。她坐在寒酥身边,看着寒酥一双妙手如何用糕点作画。
初时,她怀着别样心思来跟寒酥学做糕点。可是后来却诚心觉得寒酥做糕点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
有人说君子远厨疱,下厨这样的事情总是脏乱油腻的。可寒酥握着一支细笔在糕点上描梅,举止间皆优雅。她不像在做糕点,更像是在作画。不,她自己已经融进了画中。
寒酥将一盒红豆酥递给苏文瑶:“这些你拿回去吃。”
“这么多。”苏文瑶笑盈盈称谢。她心里想着寒酥给了她这么多,她自己可吃不完,想来也是让她分一些给四房。
暮色四合,寒酥端了一碟红豆酥进寝屋。
她用一根小银针,将红豆酥扎破,再将瓶子里的药一滴一滴小心翼翼滴进去。
她得试一试,这药如何用量才能被糕点的味道遮去。
好半天弄好了,寒酥望着面前的红豆酥却皱了眉。看上去确实完全看不出来,可是味道如何她并不知道。
她总不能自己去尝。
略迟疑,寒酥想到了小彩虹。她起身出去,去抱妹妹的小彩虹,让狗鼻子闻一闻。
寒酥找了半天才抓到小彩虹,抱着它回来,愕然看见封岌坐在她之前坐的地方,正在吃着红豆酥。
寒酥吓了一跳,手一抖,怀里的小彩虹掉下去,站在寒酥脚步不停朝着封岌“汪汪汪……”
突然的狗叫声让寒酥回过神,她赶忙蹲下身将小彩虹抱住,一手抚着它的后背安抚它,一手去捂它的嘴不让它叫怕它引人进来。
她又急切对封岌道:“将军别吃!”
封岌听出寒酥声线有异,疑惑望过去。
寒酥视线从封岌移到红豆酥。望着小碟里的红豆酥,她的脸色吓白了,她看出来封岌至少已经吃了两块了。
第34章
天色还没黑下来,外面隐约还能听见下人们走动说话的声音。也就是在小彩虹汪汪叫出声来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了兜兰询问的声音。
“娘子,小彩虹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寒酥急急应一声。她只来得及瞥了封岌一眼,就将小彩虹抱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把小彩虹放到外面去。
小彩虹落了地,仍朝着房里的方向摇着尾巴汪汪叫个不停。
兜兰好奇地望过去。
寒酥强装淡然地说:“我要读书,你把它抱下去。也别让人进来扰我。”
“是。”兜兰应了,抱起小彩虹转身离去。
寒酥将手抵在胸口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才犯难地转过身。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后背抵在房门,蹙眉望向封岌,眉眼间一片犯难。
她质问:“您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得了一种新药给你送来,顺便吃你两块糕点。”封岌道。
“这糕点里面……”寒酥又心急又犯难,唇齿好似被胶水黏住,说不出下面的话。
封岌瞧着她紧张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问:“加了什么,取人性命的毒药?”
寒酥缓慢摇头,眉眼间的犯难却更重。
她有些难以启齿,却知道不能不说甚至不能拖延。她喉间轻咽了一下,蚊子般嗡声:“那种药……”
她这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封岌沉静地望着她。
寒酥深深吸了一口气,舌头打结般低声:“您、您……可能需要一个女人帮忙。”
话说完,她遮面的白纱上露出的眼下雪肌唰的一下红了个透。
封岌这才明白她在红豆酥里加了什么东西。他皱眉,沉声问:“你身边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寒酥抿了下唇不解释,又急说:“您还是先关心自己。”
封岌垂眼,视线落在手中的红豆酥上。他已经吃了两块,手里这块是第三块,刚吃了一半。他将红豆酥放回小白碟,上半身后倚,靠着椅背,手肘搭在桌上,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与寒酥的焦急犯难形成了鲜明对比。
寒酥因为他的误食而自责和着急,可是瞧着他冷静的样子,寒酥怔了一下。她重新望向封岌,心里有了个怪异的预感。她心里的焦灼稍淡,却又望着封岌缓慢摇头。
封岌笑笑,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寻个女人帮忙还不简单。”
他望着寒酥,望着这个站在面前的女人。
寒酥抗拒,眉头紧皱。
“不,”她摇头,“将、将军快些走吧。”
“吃了你的东西出了事,现在要不管不顾?”封岌问,“这就是表姑娘的处事?”
寒酥目光躲闪,心乱如麻,闷声反驳:“我没让您吃,是您自己误食,和我没有关系!”
封岌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寒酥,那寒笙误食了你的野果,你又为什么把她的眼疾当成心病?”
寒酥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她当初三岁,您几岁!”
“三十又一。”封岌认真回答。
寒酥张了张嘴,澄眸微瞪地望着他,反倒因为他的理直气壮被噎住说不出话。
面纱之下,她轻轻咬了下唇,心道您也就是现在嘴皮子厉害,一会儿药效起了,看您还能不能一板一眼地气人!
封岌欣赏着她被噎住的样子,稍微换上严肃的语气质问:“而且,你要说清楚身边为什么有这种药。”
寒酥不肯说。
封岌点了下头,再道:“这等害人之物不该出现在赫延王府,表姑娘不愿意说,那我只好令人过来搜查。到时候府里的人都知道表姑娘身边有这种药,你想好怎么对别人解释了?”
“您……”寒酥硬气道,“一点流言而已,不当事,我不在意。”
“是吗?”封岌笑笑,“有一个未婚出阁时藏用这种私药的姐姐,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寒笙以后的亲事。”
“您!”寒酥急了。打蛇七寸不过如此。她朝前迈出一步,声音也软了两分:“我有我的用处。您就当我自己留着用就是。碍不着别人什么事情。”
封岌转移了话题:“这么干坐着实非待客之道,表姑娘这里没有茶水?”
他顿了顿,又说:“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
寒酥不吭声地盯着他片刻,才转身要出去给他拿茶水。
封岌又突然改了主意:“不喝茶了,温水即可。”
寒酥头也没回,却也的确出去提了一壶温水。本是刚烧开没多久的一壶水,天气寒,已经不太烫了。她将这壶水抱在怀里,热度隔着手上的纱布传进身体里,稍微缓解了她凌乱跳动的心声。
寒酥走回房间,立在门口停了脚步。人已经冷静下来些,她不得不重新思量这件事。
封岌是在她这里误食了那药,她真能不管吗?若他已经成家便也罢了,偏偏身边没有女人,甚至他的衔山阁里,侍奉左右的都是男子,几个女下人都是已经嫁人的年长者。
寒酥恍惚间想起了赴京路上发生的事情。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帮过他。但也不知为什么原先可以做到,现在反倒变得更难以接受了。
寒酥在门口站了很久,缓了又缓才推门进去。
封岌还坐在之前的桌边,半垂着眼。寒酥进来时,他也没掀一掀眼皮。寒酥抱着水壶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一个木杯,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给。”寒酥递给他。
封岌没有接,他非常平静地说:“寒酥,起药效了。”
寒酥的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溅出来一点,一滴溅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滴落在封岌靴边。
寒酥望着封岌,心里想着他每次出征最短也要走一年,甚至也曾三年不归。过几日他就要走了,等他再归来时,府里少了位表姑娘应该也是记不住的。
她握着木杯在那里站了半辈子那样久,才将杯子放回桌上。木杯放在桌面上的细微闷声,在寂静的屋内轻敲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纱布的手,往前挪去两步,立在封岌面前弯下腰,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封岌这才抬眼看向她。她半垂着眼睑,视线落在正在解的衣带,长长的眼睫遮了她的眼睛。看不见情绪,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委屈。
封岌身上的衣袍被寒酥解开,松散垂落的两片衣襟间露出健硕的胸膛和其上一些旧伤疤痕。瞥一眼他的窄腰,那些曾经的记忆和触感强势闯进寒酥的脑海,她纤白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寒酥稳了稳心神,继续去解他的腰带。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就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封岌突然握住了寒酥的手腕。
“不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