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当安瓷用发烫的那只手抓向花鬘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急速枯萎下去的叶片。她心里还微微一喜,以为自己摸到了窍门。
在上午跟Mare的那场梦境里,她记得自己也是手心突然发烫,紧接着,她用力地推了一下Mare,随后,整个梦境才迎来了崩溃。结合现在的情况,或许可以得出,似乎只要她在手心发烫时去触碰这些莫名其妙开始发疯的家伙,就能让他们失去能力,或者是安静下来。
安瓷鼓起勇气,壮着胆子,低头抓向死死缠住她双腿的花藤。果不其然,就像是胳臂上的花鬘一样,在安瓷的指尖碰到花藤之后,那根青绿色的藤状植物也跟着快速地凋零了,仿佛她指尖燃着某种温度极高的火焰,在瞬息间蒸发掉了它所有的生命力。而随着花藤的凋败,连带着那股一直堵在喉头的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至少能够正常地发出声音。安瓷总算弄明白了该如何对付这些古怪的生物,不由得用力松了口气,欣喜之下,一时没有留意到背后另外一根神不知鬼不觉靠向她的花藤。就在她搁下手的刹那,那根花藤犹如捕猎的毒蛇,以迅雷之势捆向她的双臂。
安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半秒。花藤明显是被她激怒了,在将她的双臂捆住后,又跟着缠上她的腰身,再如同蟒蛇那样收紧。黏糊而滑腻的藤身让安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许许多多凌乱的画面从她脑海里纷乱闪过,她痛苦地低下脑袋,头痛欲裂。
藤蔓……
毒液……
渴血……
她再次发出一声尖叫。曾一度被抹去的记忆如浮出水面的尸骨,白森森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安瓷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泛起一股烧灼般的热意,好像有火焰正在流经。
Eric突然低下头,屈指成爪,朝着地上少年的喉咙狠狠抓去!
“你干什么!”Ilya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他跟Eric的距离并没有后者跟少年的距离那样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下一刻,一根青翠的花藤蓦然从头顶垂下,好似鞭子那样,用力抽开Eric的手。后者见一击不成,非但没有气馁,嘴角反而露出一丝冷笑,他借着被花藤抽开手的势道,顺手从那只手佩戴的护腕中抽出一枚银亮的刀片,趁花藤没收回时,再次割向那个少年的喉咙。
这一次,花藤没能拦下他。骨骼破碎的酸响让在场的所有人头皮发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刀片以不可思议的深度没入了少年的喉管,可没有半点血液涌出,后者的身体就像植物那样,迅速凋败了下去。但那些花藤并没有因此停下,反而愈发激烈地舞动起来,Eric耸了耸肩,将那枚已经卷边的刀刃抛到一旁:“好像没用。我还以为杀了他就能中断鬼侍化呢。”
“这个过程已经完成一半了。现在他的本体和肉体早就脱离了,你相当于砸了一台没有主人在的车,你个白痴。”Ilya忍无可忍地冲Eric骂了句脏话。
“这就是我讨厌混血杂种的原因,一发起疯来就变成怪物。”Eric冷淡地说,“好吧,那它的本体在哪儿?”
他甚至还刻意加重了“it”这个词的发音。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那个女孩再一次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惨叫。Ilya看向捆住她的花藤,眉心猛然一跳:“在她身上缠着。Andre,我们必须马上去……Andre?”
他的哥哥已经不见了。
Andre站定在花藤的下方,忍着体内传来的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的剧痛,瞳孔中再度蔓开一层银白的寒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破禁制带来的砭骨疼痛让他在抬起手时有些发抖。这一由他的父亲亲手设下的禁制,是为了杜绝他或者Ilya对自己同学使用音令的可能性,让他们在触碰禁制的瞬间就会感到五内俱焚的痛楚。作为类魔异族中最顶级的几支之一,尼雅洛加的音令不但能够操控肉体,更能操控精神,中了音令的人甚至不会觉得自己是被控制了,还认为做出的一切事情都是发自本愿。
在他跟前被树藤绑住的安瓷貌似已经昏了过去。在发出那声尖叫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从她身上传来了,眼下,她的脑袋正无力地低垂着,乌黑的长发从脸颊两侧垂落,像是凌乱的丝绸。唯一令Andre稍微松了口气的是,至少现在她的胸膛依然还在轻微地起伏,这证明阿刺尔迪的衣袍并没有从她的脚背上滑过。(注:阿刺尔迪是俄国传说中的死神)
Andre下定决心,再一次张开嘴,音令从唇间震响。
“Споко——”
烈火焚烧般排山倒海的剧痛再次鞭打在了他的神经上,迫使他不得不再次中断。Andre侧过头,用力咳了几声,但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多余表情,仅仅是死死握住拳,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反而愈发坚定不移,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打着颤,一丝不正常的殷红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
“……弄伤我。”女孩虚弱的声音蓦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说什么?”Andre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安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意识,正抬起头,用低哑但坚定的声音对他说道:“弄伤我,把血弄到花藤上面。”
“它一开始,一直在吸我的血——”安瓷咬着牙说,花藤将她缠得太紧,令她呼吸困难,不得不每说一句,就停下来喘口气。“然后我的手忽然就热了起来,再碰它时,它就枯萎了。所以它这次捆住我之后,就没有再像刚刚那样吸血,只是想勒死我。我的血肯定有哪里……呃……”
花藤加重了对她的束缚,将她的骨头勒得直响。安瓷的脸上陡然浮出一大片嫣红,而其他部位却愈发苍白,剩下的话语也无法再说出口。
“你能保证这不是巧合?”Andre忍不住问道。
安瓷痛苦难耐地眯起眼睛:“信我……这是、第二次……”
没有多余的时间了,眼下只有一次机会。要么逼自己再使用一次不知能否成功的音令,要么相信她的话。
不到半秒钟,Andre就下定了决心。
他伸出手。正如不久前Eric刺向少年本体的那只手一样,指尖上显露出尖锐如刀的甲片,而手腕上则如堆雪般层层迭迭地覆盖上洁白的鳞甲,他尽可能轻地割伤了安瓷的皮肤,力道刚好维持在会流出血,但又不会真正意义上留下不可复原的伤疤的程度,一缕鲜血从她肩膀上滑落,并流淌到了花藤之上。
“继续。”安瓷低声道,“不够。”
“你真是疯了……”Andre轻声说,也不知是在讲给谁听。他加重了力道,同时注意着不要割破她的动脉,这一次,涌出来的血更多了,绯红的泉眼吐出流水,Andre眼见那股血快流到她衣服上被纤维吸收,连忙撕下她的袖子,好让血流完全落在捆住她的藤蔓上。
Andre猛然缩回手,右手魔化的迹象转眼退却。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强烈的灼烧感袭上了他伸向安瓷的手,好似有看不见的火焰席卷了他的身体。而下一秒,那无形的火同样烧灼在了花藤之上。
青碧色如落潮时的海水那样,从花藤上迅速消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黯淡的枯黄。原本丰盈柔韧的藤蔓,此刻犹若被风干到干枯的纸张,在不到一次呼吸的功夫里,就如剥蚀的蛇蜕一般从她身上滚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堆小小的残叶。安瓷从墙上滑落下来,像是失去了支架的画框,朝前无力地栽下去,却又在坠落的前一秒,被Andre下意识地抱住。
他浑身猛地一抖。
这是他自有记忆开始,头一次抱住了一个女孩。他跟Ilya,他们出生在西伯利亚广袤无垠的冰原,是风雪和极寒的孩子。可这个女孩的身上灼热得可怕,抱住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犹如抱住了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或者是他最讨厌的太阳,几乎让他生出了自己即将被她焚烧殆尽的错觉。
……他昨天晚上真是疯了,才会答应父亲的要求,来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