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说:你的心理状态。
谢之棠把目光聚集在心理医生身上,微微笑了说:当然,是在躁狂状态下作的决定。
接着心理医生又问了谢之棠一些草原上的事情,谢之棠都一一回答了,像是终于尝试对心理医生敞开了心扉。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治疗结束,谢之棠再次决定更换心理医生。
陆锦森重新翻开记录,把心理医生和谢之棠的对话再一次仔细地看了一遍。
心理医生问:你有遇上大型动物吗?
谢之棠说:有啊。有大象、鳄鱼、斑马、牦牛。
心理医生问:你害怕吗?
谢之棠说:我不害怕。我看着它们。
心理医生:只是看着?
谢之棠:看着就够了。
谢之棠说:动物迁徙很壮观,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见到。
但是我看见了骨头,谢之棠想了想又说:牦牛的骨头。
鳄鱼真的很多。谢之棠说,得多少动物才能喂饱他们啊弱肉强食是动物的法则,不过人类不能这样自相残杀,对吗?
心理医生回他:对。
和心理医生谈完之后,谢之棠等了五天,最终决定更换心理医生。
陆锦森合上资料,用指腹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会儿。
他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心理学,并不能很好的把握谢之棠的心理状态,只觉得他的行为十分矛盾。
主动提出就医,却对心理医生三缄其口。
服药五年,医生却连他的病情都没摸索清楚。
陆锦森分不清谢之棠是在积极治病还是消极抵抗。
不过他知道,谢之棠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活着,不只是维持生命。
想要维持一个人生命是很容易的,植物人身上插着几根管子,也能用医疗器戒吊着命。
但这样的人,还算是活着吗?
谢之棠十四岁上了大学,成绩赫赫;期间还在艺术领域创造了不少成就。
这样一个聪慧的天才,如果他十四岁没有因病退学,他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
思绪繁杂,陆锦森干脆不想了,起身带着终端回了房间,重新洗了一次澡。
洗完了澡也才刚过十一点,陆锦森站在窗前犹豫了一会儿。
窗外是阑珊的灯火。
城市的夜晚总是亮的,无数灯光像天空中的繁星,灯火虽小,可千万家汇聚在一起,也敢与日月争辉。
陆锦森最终还是倒了半杯酒,打开终端查阅了大量资料,将酒液和知识一起吞下肚。
第二天陆锦森走出卧室时,谢之棠把宣纸零散的铺满了客厅的地。
陆锦森低头认真看过去,满地的画全是梅、兰、竹、菊。
纸上只有深深浅浅的墨痕,有些已经干了,有些还墨痕还湿着,印在雪白的宣纸上。
陆锦森的艺术鉴赏能力不高,他能看出画好,却看不出哪儿好、有多好。只觉得谢之棠画的画比起陆家老宅里画了大价钱拍来的古迹也不差。
正看着,陆锦森见谢之棠从画室里走了出来,撞见陆锦森一愣,继而拎着手上吸饱了墨的狼嚎说:几个月没画,手生了。
很好看。陆锦森夸道。
谢之棠笑了一下,低头扫过地上的画,走到一张画边上,半跪着在角落签上了名字,接着单手拎起画纸对陆锦森说:你可以把这一张画裱起来,送给你妈妈,她会喜欢的。
陆锦森挑眉接过画,画上是一副墨竹。
谢之棠认真道:你要是去买一副我这个水平八平尺的画,也挺贵的。你裱好了我再给你盖章,我的印章没有带来。
陆锦森说好,一面把画卷起来,一面说:代我的母亲谢谢你。
不用谢啦,谢之棠狡黠一笑,问: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早一点回来陪我去买画材?
第20章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为难的请求,陆锦森自然答应。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晴了一段日子的天又开始大雨滂沱,到了傍晚才略有些减小的趋势。
原本定好了下午到访的合作方也因为航班延误而推迟了拜访计划,陆锦森难得准时下班,但雨大路滑,司机开车十分小心,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在路上。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陆锦森看见谢之棠把头发在发顶扎成了一个小揪,剩下一半垂在脸庞,正瘫在玄关处的小沙发上安静地发着呆等待着他的到来。
见电梯的门打开,谢之棠这才慢慢起身,有气无力道:欢迎回来,你知道瓶中魔鬼吗?
瓶中魔鬼是《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这样经典的故事陆锦森自然是记得清楚的。
但是他说:不知道。
谢之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怀里,紧紧揽着他的腰。
陆锦森只垂眸扫了谢之棠一眼,干脆略微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带进了餐厅。
谢之棠双脚离地,安全感尽失,只好把陆锦森抱的更紧。谢之棠的身高在omega里不算矮,但和陆锦森一比真的不够看,被陆锦森往桌子边上一放,重新落了地。
陆锦森拍了拍谢之棠的背,说:别抱了,先吃饭。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买画材吗?
嗯。谢之棠在陆锦森怀里簌簌点头,又过了几秒才放开陆锦森。
今天厨师也做了谢之棠喜欢的中餐,谢之棠吃了一碗饭,又陆锦森吃完了,又把虾仁炒芦笋里的虾仁挑出来吃了小半盘。
谢之棠平时的饭量很少,只挑挑捡捡吃小半碗饭就说饱了。陆锦森第一次看见他吃了这么多,就记下了谢之棠的喜好,让厨师发了消息让他明天再挑不腥的做法做一道海鲜试试。
陆锦森脱下西装换了一件防水的长款风衣,等了好一会儿谢之棠才从房间里出来。
他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细绒高领毛衣,下身一条橙色的背带中裤,露出膝盖以下的光溜溜两条腿。
陆锦森皱眉问:你不冷?
谢之棠看着他眉眼间带着的一丝匪夷所思忍俊不禁,弯腰从小腿上捏起一层皮,说:加绒丝袜,超厚的。
陆锦森没有切身体会过加绒丝袜的实力,又扫了几眼谢之棠的腿,白皙纤长,大概丝袜也不厚,还是觉得他冷,就问:你的外套呢?
还在卧室里!谢之棠这才睁大了眼睛,立刻转身跑回卧室,拿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穿上了,走到玄关还对着电梯门的反光整理领子。
谢之棠特意把羽绒服敞开,露出粉色毛衣前的一个抽象的不规则多边形图案,又整理了一下发型勾起嘴角自我欣赏了一会儿才问陆锦森:好看吗?
陆锦森闻言从终端里抬头看了谢之棠两眼,点头说:很好看。,接着欲言又止地收回目光。
过了两秒,陆锦森关闭了终端抬起头问:你能不能把拉链拉上?
谢之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迟疑地说:可是拉上就不好看了。
你可以等到了地方再把拉链拉开。陆锦森说:外边在下雨,你这样出去会冷。如果晚上受凉,明天你就该生病了。
谢之棠只好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胸口,陆锦森这才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电梯下行的过程,谢之棠一直盯着看陆锦森的侧脸,分析他刚才说的话是出自alpha的占有欲还是纯粹出自对他健康的担心。
电梯很快到了地下室,停稳之后电梯门缓缓打开。谢之棠刚准备抬腿,就见前面的陆锦森突然回头,抬手把他的拉链拉到了顶,和谢之棠大眼瞪小眼了两秒后,开口安慰道:这样也好看。
真敷衍。谢之棠自言自语道,但还是没有把拉链再拉回下了,跟在陆锦森背后上了车。
谢之棠要去的店开在古玩城里,离陆锦森住的公寓不远,大约要二十分钟车程。
陆锦森见谢之棠一上车就开始放空自己,问他:发什么呆?
谢之棠眨了眨眼说:我在想一会儿要买什么。
朱磦、朱砂、银朱、蛤粉谢之棠停顿了几秒说:还要买什么来着?
陆锦森安静地看着谢之棠,只见他很快就释然了,说:算了,不想了。
陆锦森原以为谢之棠的意思是:见到了材料就能想起来了。
没想到谢之棠进了店就像鱼入了水,拉开拉链敞着外套,接着迅速地从架子上看了过去,对导购员说:朱砂和藤黄要两份,其他颜色各来一份。
陆锦森原以为谢之棠心里有一个采购清单,没想到他只扫了几眼就要把颜料全部买下,颇为震惊。
这和他想象中的谢之棠不太一样。
导购员倒是明显和谢之棠很熟悉,把他领到待客区,带着笑问:马上给您打包。您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吧?我们前天才到了一批松烟墨,看看?
谢之棠点头,拉着陆锦森坐下。
陆锦森本着不懂就不发表意见的原则没有说话,只听见谢之棠絮絮叨叨:这家店是张老开的,所有的原材料都是最好的,可以闭着眼睛买。
张老的画比我贵一点儿,不过我是虚高,他是凭实力高。谢之棠笑着说:如果他在店里,一会儿就该来找我了。
谢之棠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位头发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掀帘子大步从屋内走了出来,大声道:之棠!好久不见!
谢之棠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说:张老许久不见我,我可是总听说张老的这幅画又卖了多少高价,那副画又捐给了哪家基金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老笑道:年轻人别取笑我老人家,最近身体怎么样?有一段日子没听见你出新画了。
身体好多啦,谢之棠说:想画梅花,发现朱砂不够用,蛤粉也没了,这不就立刻来了吗?
张老很满意似地点头,这才看见一旁的陆锦森,一拍手道:哟,我老人家的眼睛不行啦,这才看见这儿有一个人,还长得这么帅,是alpha吧?
陆锦森站了起来,礼貌的和张老握了手说:张老您好,我是陆锦森。
张老笑眯眯地扫了一眼谢之棠,这才开始夸陆锦森说:真是一表人才、高大帅气啊。不愧是alpha,要多多督促之棠画画。
陆锦森简洁应道:得看之棠的身体情况。
对、对,身体也重要。张老笑道,又扭头问谢之棠:新到的松烟墨小妹拿给你看了吗?
正在拿,还没来。谢之棠想了想又说:还要再买两刀宣纸,之前的都画光了。
都画光了?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把画画落下的。张老拍了拍谢之棠的背感慨道:偶尔身体不好了,落下一两天也没什么关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谢之棠连连点头。
陆锦森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谢之棠和张老说话,没有凑近。
不一会儿导购员拿着一个托盘进来放到了谢之棠面前的茶几上,托盘上摆着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
陆锦森见谢之棠先把墨锭放在手中拈了拈重量,又低头嗅了嗅味道,这把墨锭放在加了水的砚台上磨起来。
墨很快被研了出来,谢之棠拉起袖口,执一只小羊毫在宣纸上试墨色。
把清、淡、浓、墨、焦五色全试了一遍,谢之棠才抬起头说:好墨,这回描的什么图案?
《名花十友墨》,金描的也好。张老叹息道:就是产量不高,不然该人人送一份。
谢之棠把墨锭放回到托盘上,笑道:您改日告诉老板,别老仿古了。这回的《名花十友墨》就算了,上回仿的《八珍奇宝墨》也太丑了,如果没有质量在这儿顶着谁肯买?如果没有花样就让老板来找我,我送他几样。
人家这是风雅,你懂什么?张老哼了一声说:花样我早送过了,人家才不屑用。
谢之棠点头应和,张老冲导购员说:小妹,一盒《名花十友》,去包起来。
导购员立刻转身朝里走了。
张老又重新笑了起来,望着陆锦森说:走吧,omega逛街,alpha和我这个老头子去买单?
陆锦森还没说话,谢之棠抢先接口道:怎么,人都被您看见了,不先送见面礼就算了,这就急着收钱了?
哟,这还护上短了。张老揶揄一笑,道:好,送,都送。再给你送一套《大富贵亦寿考五色墨》,这见面礼够贵重了吧?
谢之棠也笑了,说:让张老破费了,我一定让家父多支持您的生意。
你呀,鬼精灵。张老又拍了拍谢之棠的肩说:好了,你和你的alpha待着吧,我去看看你的礼物怎么样了。
说完一掀帘子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谢之棠这才又拉着陆锦森坐下,说:古法制徽墨,做到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这才是最好的墨。
不过《花友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纸笔不胶、奉肌腻理,也是难得的好墨。*谢之棠倚着靠背闭着眼说,明天让人再来偷偷买两份。
嗯。陆锦森说。
谢之棠的头从沙发上慢慢滑到了陆锦森的肩头,接着谢之棠调整了一下位置,不动了。
今天也有话想和你说,但我好累。谢之棠一改刚才笑逐颜开的神情,头颅仿佛有千斤,连眼皮都不想掀一下,慢悠悠咬着字说:等等吧。
陆锦森说:好,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谢之棠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窸窣的掀了帘子声传来,谢之棠弹起来立刻坐直了身子。
导购员拎着一个布质袋子出来,柔声道:这是我们张老送您的,他的画还没画完,就不招待您了。他还说身体既然好了以后就要经常来店里坐坐,即便您自己不画,看着他画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