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尧回到王府, 云招福正在廊下的躺椅上看手里的一份帖子, 魏尧回来她都没有发现,魏尧使坏绕到她背后去,在左肩拍了一下,然后果断从右边经过, 坐到了云招福对面的凳子上,云招福往后看了一眼,见没人就知道是谁, 无奈转回, 就对上魏尧的那张俊脸。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魏尧捏了一把云招福的脸颊,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脸色红润润的,摸起来软软滑滑的。
云招福把帖子递给魏尧:“南国夫人的女学已经建好, 十天以后就要讲学了。”
南国夫人要在应天书院里开设女学,而第一批学生就是她们这些年轻一辈的皇家女,皇家媳。
魏尧将帖子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 送回云招福手里:“南国夫人学问不错, 去听听没什么坏处。”
云招福嘟着嘴:“可是这样一来, 我就要跟星月公主, 薛碧霄她们坐在一起了, 怪别扭的。”
魏尧失笑:“你怕她们?”
云招福一瞪眼:“怎么可能!就是不喜欢嘛。她们也不喜欢我啊。”
云招福自认没有惹过这些人, 但是她们却好像商量好的一样,都对云招福抱有不美好的看法,屡屡陷害于她。
“我觉得你根本不必担心, 这些人差不多都被你给整服帖了,轻易不敢动你的。就拿星月来说吧,她上回想用绊马索害你,却自食恶果,让马踩了好几下,我托人打听了,她在宫里养伤那阵子,天天晚上做噩梦,看见你跑都来不及了。”
魏尧这么说,云招福有些不高兴了。
“哪里是被我整服帖了,我根本就没动过她们好不好?”她也很被动的。
“是啊,正因为你至始至终都没出过手,所以才可怕呀。她们不得想想啊,你不出手都这么厉害,要是出手了那她们焉还有命在?”
魏尧这种夸张式的安慰,让云招福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起那日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匹马一直盯着星月公主踩踏,若说受惊的话,不是应该跟其他马一样,踩两脚就跑走吗?”
至今云招福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魏尧不动声色:“所以才说你厉害嘛。”
“对了,进去收拾一下。”
云招福一愣:“收拾什么?”
“我明儿休息,之前说带你去山上住两日,纳纳凉的。”
魏尧说话总是能给云招福惊喜。云招福想起来自己生病卧床休息那阵子,魏尧就说,等她身子好些了带她去山上玩儿,当时还以为他是说的安慰她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一个对妻子信诺的男人,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
刚好这些天憋在府里,哪儿都没法去,难得魏尧开恩,亲自带她出去玩儿,云招福哪里有不答应的,利索的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魏尧喜滋滋的出门去了。
原本以为是骑马的,当云招福看见门外的马车时,转头对魏尧问:
“不是骑马吗?我都好久没见到小矮子了。”
小矮子是云招福给她那匹矮马取的名字,因为它那个品种,个头实在太矮了。
魏尧拥着她上马车:“你身子刚好,骑马要吹风,乖,还是坐马车吧。”
一路上,云招福都巴着窗户往外看,街还是那条街,铺子还是那些铺子,行人也还是那些行人,她虽然这么长时间没出门,但是街上一切照旧,并没有因为她的不出门而改变任何。
“看一会儿就得了,帘子拉起来。”
魏尧说话了,云招福就乖乖把帘子放下,隔着一层纱,幽幽叹了口气,魏尧看向她,挑眉问:“怎么?”
“我在想,人真的是很渺小的,这个世上无论少了谁,人们的生活还是照样过,太阳照常升起,落下,照样有风,有雨,有乌云,不会因为少了谁而改变。”
云招福突如其来的感慨让魏尧摸不着头脑。
“唉,我就是感慨一下。人生短短几十年的时间,有人追名逐利,有人争权夺利,有人利欲熏心,可到头来不过是一杯黄土,兴许到最后回想一生,都没有什么幸福和快乐的事情,这样也叫过了一辈子,父母赐予我们健康的身体,敏捷的思维,我们却用有限的生命去做那些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的事情。”
云招福靠在软垫上,难得哲理一回,魏尧看她如此,也是新鲜:
“我从前便知你想的通透,没想到竟通透至此,怪不得你师父总说你有灵性,能够想到别人参透一辈子都未必能参透出来的事情。然而又有几个人能像你一般豁达呢?”
云招福透着纱帘,看着外面夕阳西下,耳中听着车辙的声响还有街上的人声鼎沸,继续和魏尧参悟人生:
“也许是我病了一场吧,总觉得三千繁华与自身的身体健康相比,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说句不怕触霉头的话,若是这回我生病就这么过去了,我这一生过得未免也太无趣了些。那时候我就后悔啊,没有多喝点酒,没有多吃点好吃的,没有走边名山大川,没有拜访良师益友,没有和心爱的人一起度过美好的日子。便如那猪啊狗啊一般的,吃吃睡睡说说话,一辈子就过去了。”
魏尧听她越说越消极,不禁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些话倒是真不怕触霉头,也是新鲜,我还真没见过有谁把自己和猪啊狗啊的相提并论。”
云招福捂着额头:“猪啊狗啊怎么了,不也是生命嘛。不过就是没有人高级罢了。它们若也有人的头脑和体魄,这个世界还不知道是谁当家呢。”
见魏尧的手又伸过来,云招福赶紧先一步投降:“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魏尧收回了手,云招福又忍不住来了一句:“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嘛,相公你得多听听不同的声音,像我这般深刻剖析世情的话,总比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言要好吧,我……”
云招福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蜜饯,甜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终于把她的嘴给堵上,不再喋喋不休。
两人的马车来到了郊外一座平缓的山脉底下,这山脉走势平缓,所以云招福他门不用下来,马车依然可以往上走,入了这山壁旁的蜿蜒山道,似乎盘了半座山,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山庄前。
管家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到了山上,山庄里本来也有伺候的人,魏尧拉着云招福入内,这山庄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内里却别有洞天,十步一景,天然山石坐落,有山有水。
“我从前夏天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纳凉,本来早就想带你过来的,但一直没有时间。”
云招福嫁给魏尧以后,魏尧就忙着淑妃回宫,裴家回京城的事情,确实没有时间带云招福过来,云招福走到回廊上,凭栏望着绿翠环值的庭院,眼睛仿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因为每一处都太漂亮了。
“现在带我来也不晚,这庄子里三层外三层,你这是把半座山都砍了吧,居然凿了这么大一块空地出来建宅子,还每一处都留一些山石做造型,设计太巧夺天工了。”
魏尧来到她身后,将她环入自己怀中,下巴放在她的头上:“不是我设计的,是工匠们做的好。明天带你去山上看花,今天晚了,只能去泡山泉了。”
云招福十分惊喜:“还能泡山泉?太好了,这一路走来太热了。”
魏尧笑着将她揽着进了屋:“想什么呢,泡的热山泉。也许会更热哦。”
这个天居然还有温泉?云招福表示怀疑。
一炷香以后,云招福趴在山泉边上喘气,魏尧诚不期她,这山上果真有温泉,夏天泡温泉这酸爽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后山有好几个温泉孔,云招福在最东面的一个温泉池子里泡着,魏尧则在旁边一个,看魏尧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云招福简直怀疑他跟她泡的不是一个温泉,见他闭着双眼,闭目养神,云招福伸手就舀过去一碗水,泼在魏尧身上,让魏尧睁开了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之后,便缓缓靠近云招福,还给她送了一壶清凉的果酿来。
云招福喜滋滋的喝了一杯,对魏尧提出邀请:“虽然这里池子多,但你干嘛不跟我泡一个?”
夫妻俩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害羞的。
魏尧却坚持摇头:“我在这里挺好的,咱们各泡各的,谁也不干涉,不影响谁。”天这么热,池子里也热,泡在一起容易出事儿,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但现在云招福是特殊时期,还是谨慎些好。
说完之后,见云招福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魏尧趴在池子边上,下巴撑着手臂,对云招福岔开话题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这儿的温泉没有西北的舒服。我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去西北,冰天雪地里,有一潭冒着热气儿的温泉,脱了衣裳往里一泡,那才叫个舒服呢。”
云招福喝着果酿,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脑袋撑在手臂上,与他面对面,问道:
“你以前常去西北吗?”
魏尧摇头:“不常去,一两年去一回。从前父皇不用我,我出京难,偶尔派出京办事,我再想方设法转道而去,很是折腾。”
第161章
云招福看着魏尧, 知道他虽然现在说的轻巧, 但是这些年也着实苦了他,为了裴家的事情到处奔波。
伸出一只手,与魏尧交握:“相公,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好, 能够找到你这样一个好男人呢?有时候我都会想,我何德何能,我长得也不是最漂亮的, 身材又一般, 学识更加不用提了,勉强识得几个字,若说是因为我爹,那比我爹权势大的有的是, 怎么就让我遇到你了呢。”
魏尧看着云招福那张小嘴巴巴的说着这些讨人喜欢的话,不禁抿唇一笑:
“你想知道为什么?”
云招福头点如捣蒜:“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那你喜欢我吗?”魏尧反问。
“当然!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云招福坚定的回答让魏尧的笑越发加深,敛目问:“那若是今后有人要拆散我们, 你会同意吗?”
云招福果断摇头:“不会啊!谁要拆散你和我, 就是我的仇人!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就是成为你魏尧的妻子, 无关你的身份, 就是纯粹的喜欢你这个人, 你是王爷我喜欢, 你不是王爷我也喜欢,这辈子绝不与你分开。”
魏尧握着云招福的手缓缓加重,深情款款道:“那咱们说定了,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不要分开。”
“好。”云招福一口答应:“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吗?”
魏尧敛下目光,将身子沉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后又站起来,伸手将头发抚到脑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云招福娓娓道出自己的心路历程。
“若是我说,你在扬州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你信吗?”
魏尧对云招福问,云招福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在扬州的时候?你怎么会认识我?”脑中不断搜寻,不记得她爹在扬州的时候与魏尧有什么交集啊。当时魏尧还是三皇子,她爹云公良是扬州知府,朝廷虽然早有委以重任的心,但若非云公良抓到了一伙滇境流窜来的杀人犯,至少在扬州还得再熬个几年才能回京,而那个时候,可能就赶不上陈阁老退下来,没有陈阁老支持,她爹也不可能那么快当上丞相。
“我记得那时候你和崇敬侯府的人在茶楼里面赌石。一连赢了好几把,震惊四座。”
魏尧的话打开了云招福的往昔记忆,她记得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当时柳氏带着云寄州和云香寒姐妹去扬州游玩,顺便看望他们,云寄州赌瘾大,非要跟人家赌石,把身上的钱财全都输掉了不够,还要问云召采借钱去赌,云召采无奈只好让云招福去露了一手,把云寄州的钱全都给赢回来不说,还倒赢了很多,也正因为那样,惹得那些赌石的人不高兴,追着他们要杀人灭口,抢夺钱财,被官府擒拿,后来才知道,那些人就是流窜的杀人犯,让云公良抢了这个大功劳。
“你……怎么知道?”云招福拼命思索,也想不起来那时候见过魏尧,呐呐开口:“照理说你这长相,如果我从前见过,不可能会忘记的。”
对于云招福老实的褒奖,魏尧感觉很好,与她交代事实:“当时我是追着桑结到了扬州,因为我送粮草去南宁时误了时辰,想着若能抓一拨逃窜的杀人犯回去,也算将功补过,追到扬州的时候,发现他们在茶楼里做赌石的买卖,我们不想招摇,想着等他们做完最后一笔生意,等人全都散去之后再出手擒拿,可谁想到,在我们出手之前,他们就忍不住对你们出手,以至于被你爹抓回了衙门。”
居然还有这事情,云招福确实没有想到。
“你从南宁追着那一拨玉石商人,是为了把他们追回去将功补过的?你送粮草去南宁,怎么就误了时辰呢?”
如果按照魏尧说的话,那云公良当年能那么快回京城,是抢了魏尧的功劳啊。这,这谁能想到呢。
“在遇到你之前,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的运气不是很好,总能遇上一些天灾人祸的,特别倒霉,那次送粮草,我特意选了一条山林里的路,又提前两个月出门,以为万无一失了,可架不住打旱天雷,晴天失火,人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那些流言,云招福是听过的,而且还听的不少,毕竟说的人太多了,那几年,三皇子魏尧就像是个被霉神附体的人,走哪儿霉到哪儿。
“那些倒霉事儿真的发生过吗?”
魏尧有扮猪吃老虎的能耐,比起相信他真的那么倒霉,云招福更愿意相信是他故意为之。
魏尧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嗯……有的发生过,有的没有吧。”
“所以是,半真半假?”云招福的两只眼睛里流露出了光泽。
魏尧没有否认,云招福就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胳膊,就知道这小子不老实。魏尧拉着她的两只手,不让她打人了,要不一会儿玩儿疯了该出事儿了。
“你说你这是干嘛呀,好端端的让自己背上这些倒霉名声?”
云招福有些不解,就算魏尧是为了低调行事,也不必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倒霉蛋的样子嘛。
“我小时候的倒霉事很多,走着走着,就给推到池塘里去了,吃着吃着就噎着了,好好的走个夜路都能撞上横跨假山的藤蔓,差点勒死,后来我就学乖了,我自己先把倒霉的事儿说出去,半真半假的,有这么个名声在,我就能谨慎的做出防范,而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再后来,那些想要背地里害我的人,见我这么倒霉,也就不好意思再出手了。”
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谈论语调,然而这些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却很令云招福震惊,迟疑片刻后,问道:
“你小时候被人害的事,皇上知道吗?”
儿子被人在眼皮子底下这么欺负,云招福不相信皇帝会不知道,果然魏尧轻微的点了点头,云招福蹙眉:“他知道,却不管?”
魏尧噙着笑不说话,云招福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丝丝无奈。
皇帝对自己儿子都能狠得下心,枉顾他一次次死里逃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说白了不过就是因为淑妃离宫,裴家倒台,他心虚的同时,也怕魏尧怀恨在心,找他报复,干脆听之任之,能活下来,算魏尧本事,活不下来,对皇帝而言,也不过就是少个儿子罢了,他是皇帝,坐拥后宫三千,死一个没人撑腰的皇子,根本不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