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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昭华公主身穿素白色百褶裙拖潺水月华裙,坐在庭院中,秦嬷嬷送来了整套精致的紫砂壶茶具,石桌旁摆放着煮茶的小炉,炉火通红,水声沸沸。
  在昭华公主面前,垂首恭敬地站着宫中管事韩尚宫,正低声汇报着。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虽是面色不豫,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私底下抱怨了几句,责怪皇上太过纵容公主,命婢子挑选了教习嬷嬷送来,说是伺候公主起居,同时好生教导,要公主重新学一遍女诫和女德”,韩尚宫顿了顿,低声道:“婢子选了冯嬷嬷带来,她是宫中的老人,性子沉稳,是个可信之人,公主可以随意调遣。”
  “嗯”,昭华公主低低地应了一声,见小炉上气浮一缕、二缕,缕乱不分,氤氲乱绕,直至气直冲贵,是火候到了,秦嬷嬷连忙上前掀开炉盖,用木兰茶瓢将沸水注入紫砂胎梅式锡壶中,轻轻的搅拌着,送至公主手中。
  昭华公主手法娴熟的泡着茶,看着白烟袅袅,腾腾上升,淡声道:“严如是最近在做什么?”
  韩尚宫身子一怔,不可置信的抬头瞥了眼公主,随即飞快的垂首,敛了敛心神,声音微颤,“回公主的话,世子自为公主不眠不休祈祷了三日后,伤了身子,近日来一直住在严府休养,不曾出门。”
  “是真的不曾出过门,还是出门了,见了何人,做了什么,你却不知道?”,公主清冷的声音传来。
  韩尚宫又是一怔,面上的神情有些错愕,“婢子……这就派人去查。”
  “不必了,他心思深重,做事谨慎,若是真想瞒过世人,你未必查得到”,昭华公主泡好茶,见那茶叶白色叶底如银针般渐渐的舒展,呈现玉白色,叶片莹薄透明,叶脉翠绿色,叶底完整均匀,根根坠壶,色泽鲜白闪亮,汤色碧绿明亮,轻轻的抿上一口,淡声道:“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韩尚宫面上的神情越发的错愕,她为女官多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受到的刺激多。
  她虽在后宫当差,却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手,此事,公主是知晓的,这两年来,公主不问世事,她也以为公主已经将她遗忘,怎么如今,公主开始过问朝中大事了,她要做什么?
  “昨日朝堂上,阁臣谢杨荣提出赦免建文帝旧臣和永乐时遭连坐流放边境的官员家属,并允许他们返回原处,皇上应准,遭到了燕王的反对,与此同时,左相提出……”
  “本宫不是要听这些!”
  昭华公主眉头一蹙,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满朝文武,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大事,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本宫?本宫要知道的是不起眼的小事,越小越好,小到哪位大臣提出来,众臣都觉得此事真是小题大作,根本无需在朝堂上提出来,直接交由各司就能首肯的小事!”,前世,平西侯爷谋逆是在三年后,那他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如今?还是更早?
  谋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准备完成的,他要暗中厉兵秣马,要囤积粮食,要积敛钱财,还要操练士兵,银子,兵器,军队,军需,马匹……这几样缺一不可。
  平西侯爷为人谨慎,行事大胆,用兵奇特,乃是诡才,他教出来的儿子虽不及他,却也不弱,深谙权谋之术,熟识合纵连横之道,最善伪装,从他利用美色来勾引京中贵女,迷得她们每一个都如飞蛾扑火般献身,甘愿为妾与他厮守便可知,此人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折手段,可谓是——极其不要脸!
  是狐狸就会有骚味,他只要暗中有了动作,她就不信揪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韩尚书垂首,细想了一下,“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前段时日工部尚书司马清领了修河道的差事,近日已在建设,今日一早,司马公子又在朝堂上将此事提起,说是武陟,中牟一带堤工有险,需着重治理,皇上应允了此事。”
  “司马清?可是右相的庶子?”,昭华公主放下茶盏,又重新添加了一泡水,端至鼻尖闻了闻茶香,冷笑道:“这还真是有意思,修个河道又何须三番两次在朝中提起,皇兄点头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工部就可以审批,若是本宫没有记错,司马家两个儿子,嫡子司马成玉是个胸无城府,头大无脑的蠢货,这庶子司马清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是心思深重,为人阴冷,他去修河道?他吃得了这个苦?他要借此事做什么?克扣河工的工银,从中捞银子?他司马府也不缺这点银子啊……”
  “婢子原也纳闷,这中间,还有一段甚为玄乎的事情。”
  昭华公主眼眸一眯,“哦?说来听听。”
  “司马公子前段时间说是着了魔,每日梦见很多女鬼从河里爬出来,满脸狰狞,哭喊着索要他的命,一连梦了几次,司马公子次次都被这鬼梦给吓醒,醒来之后,浑身颤抖,面色虚白,久久未能清醒,后来找了高僧一看,说他被河里的女鬼缠身,那女鬼乃是投河自尽,要他去修理河道,将女鬼的阴气压住,同时修理河道也是为了行善事,积福报,于他,于百姓都有好处,于是,他焚香沐浴,戒斋三日之后便去领了这差事……”
  昭华公主蹙着眉头,手指轻叩着桌面,细细想了一会儿,良久,冷冷的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无稽之谈!玄乎之事,十有*都是人杜撰出来的,女鬼?压制阴气?呵……本宫看,分明是他们心中有鬼,就算有阴气,那也是他们心中的煞气和邪气!”,前世,右相可是与平西侯狼狈为奸,难道他们此时已经勾搭上了?
  可这修河工一事,官员揽下来就算是有什么手脚可做,那也是贪些银子,那点银子能有多少?此事怎么看都跟谋逆扯不上关系,莫非是她多想了?
  “公主所言极是。”
  昭华公主眼眸微眯,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就算跟谋逆扯不上关系,也会另有缘由,“既然他们爱玩鬼神一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本宫不妨陪他们玩玩,将本宫身染怪病的消息放出去,回去告诉皇上和太后,太医说本宫身子虚弱,需要佛气滋养,这别院靠近寺庙,香火熏绕,静心凝神,本宫住着甚好,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宫了,另外,你手里头,京城里面能用的人手一共有多少,召集一些回来,本宫要做点事情。”
  韩尚宫猛然抬头。
  第三十六章 公主谈茶
  “不必惊慌,更不必放在心上”,将她面上的错愕瞧在眼里,昭华公主闲适地往椅背一靠,眸光幽远,“只是一些闲暇时打发无聊时光的小事罢了,回头让人将前朝的史书准备好,随着人册一同送来,交给秦嬷嬷,至于严如是那边,不必派人监视”,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露出狐狸尾巴,监视他,只会打草惊蛇。
  “是,公主”,韩尚宫眸光微闪,垂首恭敬道。
  待从公主那退下之后,韩尚宫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看了看头顶的蓝天,深呼吸了一口气,今日这一趟,甚是艰难,也收获极大,她扭头对冯嬷嬷吩咐道:“在公主跟前伺候,定要尽心尽力,凡事不可擅作主张。”
  冯嬷嬷低眉,有些犹豫,“太后那边……”
  韩尚宫紧紧地锁着她,面色严厉,“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的主子便是公主,太后那边该怎么回复,你该问的是公主,而不是我!”
  这话分明是说,公主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主子。
  冯嬷嬷一怔,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面色转喜,“婢子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公主,唯公主之命是从。”
  自韩尚宫走后,秦嬷嬷上前,重新温着茶,见昭华公主低垂着眼眸,手指轻叩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叹息一声,低声问道:“公主,你当真要与世子退亲?”
  昭华公主回过神来,将茶盏中的茶末倒出,用热水冲淋着壶嘴、壶盖,同时冲淋着茶杯,端着茶盏细细地看着,好半饷才低低应了一声,“嗯,嬷嬷可知本宫为何喜欢泡茶?”
  “婢子不知”,秦嬷嬷摇了摇头,公主喜欢喝茶,更喜欢泡茶,那一手泡茶的好功夫,京城贵女中无人能及,她常常一个人待着,静静的泡一杯茶,看茶叶袅袅,在热水中欢舞,直至沉淀,眼眸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主总是这样,心思深沉,叫人琢磨不透。
  “茶,禅也,昔日的苏贵妃极喜欢喝茶,本宫这一手的好茶艺都是她传授的,同样的茶叶在不同的人手中,泡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本宫这煎茶的功夫不及她的一半”,昭华公主用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再用烧开的水淋过,静静的凝视,看着原本清透的水渐渐变成浅茶色,那原本干瘪的牙尖开始在水中舒展,旋转,起舞……
  她的面容也在袅袅烟雾中变得极不真实。
  “纵然不通茶道,嬷嬷也该知道,这茶若是泡坏了,茶叶腐烂,内有残渣,便全毁了,便是加入再好的茶叶,注入再上等的水,也再无转圜之地,只能倒掉,重泡一杯”,昭华公主说着,轻轻的搅动着茶水,抬起头,盯着秦嬷嬷,冷漠的吐出几个字:“姻缘当如是!”
  秦嬷嬷神情一滞,“公主……”
  “本宫与世子的姻缘,就好比一杯泡烂的茶,既然已坏,弃了反倒干脆”,昭华公主面容轻松。
  秦嬷嬷神色复杂,目露担忧,“那秦统领……婢子问一句不当问的话,公主当真要与他一处?”
  “自然”,想到秦默,昭华公主面上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她盯着清澈碧绿的茶水看了半响,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笑容甚是迷人,“佛家有曰:空持白千偈,不如喝茶去,说的是,拥有千百条高僧的偈语又如何,参尽枯禅皆不是,还不如放下一切,喝壶茶去!”
  她所向往的,便是悠然自在的生活,尘世太过浮夸焦躁,唯有于烟波浩淼,于这清静山林中,有秦默相伴,方能心境澄明,坦然面对。
  昭华公主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扭身,看了看桌上那尚烟雾缭绕的茶具,声音轻柔而坚定,“玉液琼浆固然滋味无穷,但比不上品一小壶香茗的真情趣,秦默,便是本宫的一壶茶!”,一杯永远都品不够的茶!
  秦嬷嬷闻言大震,公主喜爱泡茶,可以说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不管到了哪里,都要亲自泡上一杯,细细的品尝,她说秦统领便是她的茶……
  她老脸微红,没想到素衣姑娘说的是对的,公主这模样,分明是对秦统领动了真心,她这哪里是在养面首,分明是打算与他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