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闲闻言一震,现在的情形,他已从审讯者变成了被审者,照理,他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回答这个问题,可鬼使神差地,他却像下属向上级汇报工作般,回答了这个问题。
“11:44分。”他说。
刑从连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用一种略带笑意又或者是猎人望向猎物的神情,看着郑冬冬,问“那么,请问郑经理,酒店28楼的监控摄像,今天还好用吗?”
听见这话,郑冬冬仿佛被一支利剑射中,紧张极了,他像垂死的猎物,用一种恐惧地眼神看着刑从连,过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今……今天……28楼监控检修。”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郑冬冬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早在酒店工作计划上,不是我安排的!”
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刑从连微抬眼,他翠绿色的眼眸,远远盯着那位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酒店经理,平静地说:“哦,这意味着,酒店的监控摄像,无法记录我们每个人出入房间的时间?以及,是否有其他陌生人进入过我们的客房,对吗?”
“谁让你们房间藏着毒品,这能怪我们酒店吗?”郑冬冬继续辩驳。
“哦,不过我能证明,我们三人中,王朝离开酒店的时间是在11:14分。”刑从连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又说,“也就是说,在三十分钟内,您酒店的清洁工,完成了打扫房间、发现毒品、上报领导、报警、然后被国际刑警组织捕获线报,这一系列过程,是吗?”
未等郑冬冬回答,王朝便驾轻就熟地按下视频播放键。
那是柯恩五月酒店的电梯监控录像,上面清楚记录了一位背红书包少年进入电梯的时间。
像是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光,郑冬冬看着屏幕中不算清晰地监控画面,高喊道:“谁让你入侵我们酒店监控系统的,你这是违法,是犯罪你知道吗?”
王朝噗嗤一下,再次笑出声:“是你家酒店啊,还违法犯罪呢……”
刑从连单手支颐,他饶有兴味地目光,移向了一直坐在角落,并且沉默不语的老人。
像是感知到什么,老人只说了四字:“当然不是。”
老人的声音已经很苍老了,却好像风吹过枯枝,有种垂暮的洒脱意味。
闻言,主坐上的陈管家悚然地望着角落里的老者,在永川上流社会混了那么许久,他当然知道,老人姓邢,名字跟主人姓,来自于那个家族。
在所有人新兴家族都开始废弃家族管理制,只有那个家族,还依旧保留着最古老甚至是封建的习惯,每年派家里的外庄管事巡视各地,收收租子查查账目,老人能被外派到永川来巡视,虽然并不能代表它在邢家的地位有多高,但在永川商界看来,分量已经足够。
这样足够分量的人,就算是轻妙淡写的一句话,也意味着一种表态。
陈平低下头,手攒得很紧,他的全部思维,已经从该如何对付林辰和刑从连,转变为陈家到底是什么时候触犯到了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要知道,古老家族总有一种自我生存法则,其中最重要的法则就是,保持中立和与人为善,因此,你几乎不会看到任何邢家人对政局、经融形势甚至是敌对企业作出任何表态,他们永远都是谦和有礼,骨子里,却骄傲得不可一世。
可是为什么,邢家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然后认真地展现出自己的态度?
陈平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酒店的门禁系统应该还算靠谱,除非暴力拆解……”刑从连说这话时,刚暴力拆解完门锁的任组长低下了头,他收回视线,继续说道:“所以,在王朝离开段时间内,能出入房间的,必定是有门禁卡的那些人,例如酒店员工,对吗?”
郑冬冬的样子,像是被猎人的尖刀抵住脖颈的猎物,因为预见了绝望的未来,所以开始最后挣扎起来:“你,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们藏的毒品,这是反咬我们酒店,这是栽赃!”他的声音越来越响,又尖得仿佛喘不过气来。
郑冬冬的表现太过紧张,神经纤细的好像马上要崩断的琴弦,可明明,刑从连只是在说一些,非常非常正常的逻辑推理。在场的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用怀疑地眼光,看向几乎失控的酒店经理。
或许是那些宛若实质的目光太过伤人,又或许是他一贯的精英伪装,终于在他最厌恶的人面前崩得粉碎。郑冬冬的头以极小频率晃动着,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起来:“不不……你没有证据……你不会有证据的!”
“哦,其实我有证据。”
刑从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语速。
可是在他身旁,王朝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笑意,像是闸门打开,奔流的湖水在阳光下冲出大坝,少年人笑得几乎直不起身:“手法不专业,就别玩栽赃陷害啊,技术,男人需要的是技术啊!”
王朝小同志斜睨着屋里所有人,顺手从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电脑桌面上,调出另外一则视频文件,然后,他又打开一个监听文件模样的东西,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音画稍微有点不同步啊,大家见谅见谅~”
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注视下,一段带有四格画面的监控视频,缓缓播放起来。
不同于普通监控摄像的低劣画质,视频的清晰度非常高,甚至连地毯上的鸢尾花瓣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曾经住过柯恩五月酒店最昂贵的套房,就能很清楚的知道,画面中所拍摄下的,正是28楼行政套房的内景。
左上角一格画面,记录着客厅中发生的一切。
11:14分,背着红书包的少年匆匆离开房间。
11:20分,酒店客房清洁工,开始进入房间清洁,按照清洁流程,她首先开始清理桌面的垃圾,就在她将那些碗碟中的残渣,倒入垃圾袋时,一位西装革履的微胖身影,进入了所有人视线内。
清洁女工赶忙回头,竟然看见酒店经理站在了自己身后,她吓得手足无措,像是并不知道日理万机的经理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视察自己的工作。
朴实的女工低着头,听见经理说:“你紧张什么,你干你的活,我就检查检查。”
那位经理的声音很高傲,又略尖细,自然出自现在已经面如死灰的郑冬冬先生之口。
右上角的画面,记录下郑冬冬背着手离开客厅,通过走廊,来到浴室门口的过程。
只见他推开浴室大门,扯着嗓子喊:“为什么浴室还没打扫,你看脏成什么样子了,快过来!”
女工听到召唤,急匆匆跑到浴室,她被经理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然后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开始埋头清理。
片刻的空白后,画面左下角的主卧大门被推开了。
只见郑冬冬蹑手蹑脚走入主卧,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白色橡胶手套,他颇为嫌恶地拉开被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袋,然后撕开包装,将里面的绿色叶片倒在床上,然后拉上被褥,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
不多时,女工清理完卫生间,来到主卧,在她掀开被子的刹那,郑冬冬又很凑巧地,走进了房内。
他望着床垫上的干枯绿叶,脸色变得紧张起来,像真正的专业人士一样,他一把推开女工,蹲在床前,捻起一小撮碎叶,在鼻尖嗅了嗅,然后装作很震惊地样子,说:“是大麻,快报警!”
他说着,还掏出手机,非常敬业地,拍下了一张现场照片。
视频播放到这里,郑冬冬那根脆弱的神经,终于完全崩断,监控画面也终止于酒店经理大仇得报般的笑容上。
会议室内,静如冰窖。
林辰望着眼前一切,只觉得这好像是荒诞戏剧里才会有的桥段。
郑冬冬居然跑到他们住的酒店房间,偷放大麻栽赃陷害他们,刑从连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点,所以从头到位都气定神闲?
可是,大麻而已,这种层次的毒品,也值得国际刑警组织出动?
然而就算是大麻也是违禁品,郑冬冬又是从哪搞来这玩意,他又是从哪来的想法,认为光靠一小袋大麻,就可以令他们锒铛入狱?
问题实在太多,可这所有所有的问题,都比不上其中一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的房间里会有监控摄像和监听器?”
酒店客房这样的私密场所,当然不会安装摄像头,这段几乎无死角的监控视频,显然是王朝或者刑从连的杰作,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会议室里响个不停的古怪警报声,那个门锁上的警报装置,恐怕也不是酒店门禁自带的玩意?
这两个人到底给他们住的地方添加了多少种保全措施?
刑从连听到这个问题,反应很快,他拎起少年的后颈肉,把人拉到林辰面前,严肃问道:“问你呢,在我们住的地方搞这么多花样是干什么?”
少年人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时,刑从连笑了起来,王朝的头恰好挡住了他的脸,所以,他笑容中威胁意味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因为我从小外出打工,特别缺乏安全感啊……呵呵。”少年人迅速回头,看着林辰,一字一句说道。
第64章 傻逼
林辰怀疑自己的听力和记忆系统都出现问题。
如果他没有记错,昨天晚上,王朝明明一直坐在电脑前做一个忧郁少年,直到很深的夜里,他才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样睡去,唯一有机会安装那些小设备的,也只有刑从连一个人而已。
可现在,刑从连坐在阳光底下,眼眸中带着讨好般的笑意,他睫毛长得过分,轻轻眨眼的瞬间,周围的阳光都像蜜糖一样甜。
林辰叹了口气,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被欺瞒后的愤懑情绪,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各种奇怪的理由。
比如政府突然更换的房屋,又或者是明明据说被某人买下然后突然修缮一新的街道,所以,比起某些人永远将好人好事推在政府身上的行为,“外出打工缺乏安全感”这种见鬼的解释,似乎也还算走心?
午后阳光很好,窗外有学生追逐打闹的声音。
那些被老同学背叛陷害的阴霾,也随着两人明显的打岔,而消失不见了,林辰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总不可能让世界上所有人都喜欢你。
只是郑冬冬,却明显没有这样轻松。
会议室里很安静,不知谁带着机械手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音响得吓人。
微胖的酒店经理仿佛等待凌迟猪仔,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他在等待最后的裁决,可刑从连,却偏偏只是用略带笑意的眼神凝望着他,不说任何的话。
只有最老辣的猎人,才可以从头到位,完美控制狩猎的节奏,他有时给出一点希望,然后又残忍地掐灭这种希望,他一点一点,将郑冬冬的驱赶到悬崖边缘,折磨这他脆弱的神经,只有他再向前进一步,郑冬冬大概就离精神病院不远了。
果不其然,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启动声,那突如其来的声响,让郑冬冬猛地颤抖了下。
刑从连敲了三下桌,这才缓缓开口:“郑经理,您真的不能解释下吗?”
在绝对强有力的证据面前,郑冬冬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可刑从连,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我真得不能理解,为什么您要在我的床上,撒上大麻呢,柯恩五月洲际酒店,现在提供这种特殊服务了吗?”他还是在笑,忽然间,他的唇微微挑起,问:“这么棒的主意,是您想出来的?”
或许是刑从连的问题太有诱导性,好像在茫茫黑夜,撕出了一片奇特的光亮,郑冬冬猛然抬头,他环顾四周,目光终于定在长桌尽头那位管家大人身上。
像疯了一样,他站起身,撞开面前挡着的所有物体,椅子、手臂、甚至是坚硬的枪,他猛地扑倒到家大人腿边,用一种哭嚎道:“陈管家,陈管家您要救救我啊!您不是说不会出问题的吗,不就是大麻吗,可为什么国际刑警组织的人会来,求求你啊,救救我!”
在那一瞬间,林辰很清晰地看见,陈管家那张总是古板而刻薄的面孔现出了裂纹,他仿佛听见那种矜贵的瓷器崩裂的声音。
陈管家永远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变得凌乱,虽然仍在强装镇定,可眼神里的慌乱和恐慌,却出卖了他,他嘴唇翕动,像是强忍着,想要将腿边发出怪叫的生物一脚踢开的欲望。
只是,他的对手是刑从连,那位富有经验的猎人,是不会给予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刑从连微微一笑,像是终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回答,但脸上没有太多震惊或者意外的情绪,他故意无视了角落中上演背叛戏码的两人,很果断地转向长桌另一面,对一直假装空气的重案c组组长说:“任组长,现在是否能确认,所谓的藏毒案,只纯粹是一起栽赃案件呢?”
“当然。”任闲看着刑从连的面孔,心想这种小事您就别找我确认了吧!
刑从连点了点头,转而面对从头到尾都目瞪口呆的江副队长,说:“那就麻烦江队长,将嫌疑人羁押,以防串供。”
他最后的两个字咬得有些重,像是故意说给什么人听。
江潮闻言站起身,林辰看见,就在江潮站起来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王朝冲二局的副队长笑了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江潮低头,看着手机上刚接收到的短信,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好歹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他瞬间控制好表情,走出房间叫人。于是,他带来的那些“门卫”们起了作用,两位警员跟着他回到房间里,很干脆利落地,将痛哭流涕的郑冬冬,拖出了屋子。
林辰算了算,郑冬冬是第三批被清除出场的人。
虽然只少了一个人,可会议室里,却仿佛空了一大半,云层遮住日光,房间阴沉得可怕,手表走针滴滴答答响起,陈管家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刑队长,真是好手腕。”黯哑的声音从管家大人嗓子里传出,仿佛石子擦过玻璃的那种轻微又刺耳的声响,“您也要把我抓起来吗?”他任然假装高傲,可他颤抖的嘴唇和手指却出卖了他。
“当然不会。”刑从连又靠回椅背,用很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既然嫌疑人指认是您指使他,用毒品栽赃陷害我们,那么您还是有自陈的机会的,就像您刚才给我的机会一样。”
他略带笑意的语气,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
陈平咽了口口水,并不准备接受这样的好意:“我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是被栽赃的,那我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被栽赃的?”
望着陈平微抬下巴,听着他至今还在狡辩的话语,林辰忽然觉得很失望,甚至连郑冬冬都知道害怕或者畏惧,他痛哭流涕,那或许是因为害怕法律的制裁,可在崩溃的刹那,他必然全身心地后悔着,他希望时间能够倒流,祈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才是一个人在做错事情以后,应该具有的情绪反应。
可是陈平呢,那位严肃刻板的管家大人,那位三年内每每出现在他门口,将他往给黑暗生活中驱赶的人,在被揭穿肮脏的手段后,却仍旧不知悔意是什么玩意。看着管家大人的眼睛,他知道他不是在强装,而是从头到尾,都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其实很久以来,他都没有怨恨过这位一直执行着陈家家主旨意的中年人,因为忠诚,并不是一种黑暗的品德,可是现在,他忽然发觉原来那些被驱赶的夜晚或者被辞退的日子,都变得毫无意义起来。
“陈平,我想你一直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终于,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听见被自己一直以来所打压的人直呼大名,管家大人的脸上,有种被冒犯和羞辱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