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虽然明白了这一道理,苏起章的脸上却愁云密布,道:“唉,可是,养技术,就是花钱啊。”
这一点倒是不假。很多技术前期看好,在投入大量资金后,却一无所获。
苏起章道:“周同学,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我们国家很缺钱,很多技术也知道要培养,但是花不起钱,所以国家把很多优秀学生送到国外,让国外去培养他们,至于能不能回家,只能靠各人的选择和情怀了,但只要回来一批,国家就有了人才库。所以,你说的技术,我同意你应该培养,应该扶持,但是花不起钱。于是,上头还说了,那就先买人家的成熟技术吧,买来了先用着,以后有钱了在慢慢培养。这也是无奈,是权宜之计呀。”
苏起章一边说,一边连连叹气:“可是,很多人不理解中央和政府的苦衷,认为我们缺钱,还去买人家的技术,大骂我们鼠目寸光。殊不知买技术后可以迅速生产,毕竟时间太急迫,我们要再等自己的技术,黄花菜都凉了!”
周修常听了,心里也是一声叹息:“我华夏国在这个时代里,不仅是国民,还有政府,的确都受了不少委屈啊。”
周修常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政府缺钱,因为缺钱造成的短视,受到了委屈,真的很让人难受……”
苏起章听了,觉得心中十分的舒服,好像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可见社会上对政府工作的误解有多深。
只听周修常续道:“……这也就是接下来,我要讲的第二点了。”
“第二点,是什么?”苏起章听了一愣,心道,你的第一点又是什么?回想一下,莫非让万灯红滚蛋,让杨益川上任,这就是第一点?小周同学啊,这个第一点就是个让人头痛欲裂的大难题啊!
周修常道:“政府拿不出钱来,怎么办?首先要精兵简政,该下岗的一定要下岗,不愿意留下的也尽可以走人。我刚才讲到说,我父母就准备让我去接班,去吃大锅饭。类似的情况绝不在少数,像这样的情况要从现在开始,彻底杜绝。”
苏起章叹口气,道:“唉,这一点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并且现在已经在安排工人下岗了,你的父母不是也下岗了吗?”
周修常道:“我这个下岗和现在的乱下岗不一样。现在的下岗,实际上是万灯红等人用来排除异己的工具。而我的这个下岗,具体说来,应该叫裁员,是为了清楚掉那些尸位素餐,毫无作为,效率低下,混吃等死的人。所以,现在的下岗让很多工人怨声载道,便是因为万灯红的手段恶劣之故。而我的裁员,也当然会让一些工人抱怨和不满,但只要公平合理,再加以妥善处置,想来工人们也会理解的。”
苏起章道:“那你要裁员多少人呢?”
周修常一语惊人:“至少一半!”
苏起章的眉毛吊得不能再高了,他吃惊的声音都不禁大了起来:“什么?百分之五十么?”
相比之下,周修常倒气定神闲,道:“不错。百分之五十,还是至少。”
“呵呵!”苏起章觉得实在荒唐,他认为周修常虽然聪明,但毕竟年轻,不谙世事,才说出这么飘渺臆想的话出来,“周同学,百分五十你知道是多少吗?那差不多就有三千来号人。三千多人站在一起,差不多是一支军队了啊!你让他们去哪里?吃什么?你刚才说,妥善安置,我倒要问问,安置到哪里去?”
周修常道:“他们要是不走,安原第一钢厂早晚要死。他们的饭碗要是放不下,更多人的饭碗就端不起来。”
周修常言辞铮铮,苏起章像撞上一堵墙一样被震住了。
“可是,这么多的下岗失业人员……”苏起章嗫嚅着,他深知周修常所言极是,但面对着三千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巴,也当真棘手至极。
周修常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叔叔,如果您和政府可以答应给我一些优惠的措施,三千多人的失业问题,我来助一臂之力。”
苏起章眼睛一大,道:“你来?你有什么办法么?”
周修常道:“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太清。如果您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回去好好写成一封信交给你。”
“哦哦。”苏起章将信将疑,不敢相信周修常有什么办法,但周修常今夜能和他抵膝长谈,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所以他或许真有办法,也未可知,更何妨一试?
只听周修常接着道:“所谓开源节流,上面所说乃是如何节流。工厂目前亏损连连,虽然有几张订单,尚能运作,但车水杯薪,无济于事。至于如何开源,才是拯救工厂的关键。”
苏起章听到这儿,连连点头,终于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了。
周修常道:“我的办法是:集资自救。”
“呵?”苏起章眼睛一亮,“集资自救?就是说,人人都要交钱?”
“对。”周修常肯定地一点头,有如下了很大的决心,“每个留下来的工人必须交钱,把工厂变成他们自己的工厂,相当于自己入股了,这样一来,工人们的‘主人翁’意识才会彻底地觉醒,才会对工厂负起责任来。”
“嗯……”苏起章的双目空洞地望着书架,显然在思索周修常提出办法的可行性。
周修常心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以后能存活的厂子,莫不如此。”
半晌,苏起章才轻轻点头,道:“嗯嗯,周同学,我承认,你说的很有想法。而且我认为你说的没错,无论是节流,还是开源,你的路子都很正确……”
苏起章字斟句酌,慢悠悠地说了几句,周修常知道,接下来他就该说“但是”了。
果然,苏起章续道:“……但是,这其中牵扯太大,问题很多。你的路子或许是对的,不过实施起来怎样,谁也说不好。比如裁员三千多名工人,这件事就算是放在全国,也没有先例呀。你说的这些,已经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苏起章语似未尽,而是仍在沉思中。周修常也不说话。只听见书房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周修常看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了。
半晌,苏起章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道:“这样吧,此事事关重大,我想向常委会议上做一个报告,而你就起草这个报告,主要就是把今天你说的内容写下来。会议上,常委们还要讨论,综合各方面的意见。即便大家同意,恐怕也要到省里去批准,甚至去中央。”
周修常知道,苏起章既然说出这话,就表明他已经赞同了自己的建议,至少,苏起章是一张赞成票。
苏起章续道:“周同学,你刚说的,给裁员或者叫下岗职工们一个‘妥善安置’,如果你能在这一方面有很好的点子的话,常委们赞同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苏起章所言不虚。实际上,让万灯红下马,让杨益川上任,这些都好操作,至于集资自救,只要宣传得当,操作公平,工人们也会信服拥护。但所难者,只是“断人财路”,生生剥夺了三千多张嘴吃饭的权力,那岂不是起义了么?
周修常道:“好的,苏叔叔。我会提出几个安置的办法,让您和各位领导指教。”
苏起章道:“嗯嗯。你什么时候能写好这个报告呢?”
周修常道:“末学才疏学浅,担此大任,何以克当,自须尽力而为,不知予末学三天时间可否?”
苏起章道:“其实不急,各位常委也都要事缠身,召开一起开会则是必有大事、急事,所以你的报告写得不好,常委们会觉得你胡吹大气呢!呵呵!”
苏起章先是摆了摆威风,然后再给周修常鼓了鼓气:“不过没关系,你大胆写,就把你今天的思路写下来。放心,还有我来把关呢。”
苏起章说完后,才掰着手指数日子:“今天是周四,明天是周五,后天……大后天……嗯,你是说,你能在周一给我,是不是?”
周修常点头道:“是。”
苏起章道:“好。那我等到周一,到时候你亲自过来,或者交给语琪也可以。最好……你还是亲自过来吧,到时候我们再讨论讨论。”
周修常承命而应。由于时间不早了,苏起章便说,如果你父母同意的话,不妨住下来,也是可以的。周修常婉拒,说不敢再叨扰下去,执意要回。于是,苏起章叫来大秘,让他派司机开车送周修常回家。
周修常坐在车里往家去的时候,感到身体是一次被人抽空的疲惫,但脑子里却如同有人在敲锣打鼓一般地兴奋,这样的反差让周修常感到一种莫名的愉悦。
他渐渐感受到,这种愉悦与交媾的兴奋和愉悦相比,是截然相反的。交媾时的愉悦是身体达到极度的兴奋,但大脑却陷入一片虚空之境;而此时他却感到身体好像不存在了,好像可以飘上天,可以遁入大地,自己的脑袋却充斥在整个宇宙里……
“呵呵!”周修常在心中暗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头脑交媾么?倒也是蛮有意思的。我这么大年纪……啊呸呸,我才十七十八好吧……”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只听得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周修常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向前一飞,“咚”地撞在了轿车前排的椅背上,好在车辆行驶并不迅速,惯性也就不太猛烈,周修常一撞即醒,惊异莫名,暗道:“咦?我竟然已经睡着了?”
看来,在苏语琪家先后折服游卫国和苏起章之后,大脑虽然仍在兴奋中,但也的确倦怠不已,兼之在轿车里十分舒服,又晃晃悠悠的,不知不觉竟然睡去。
这时醒来,不禁觉得奇怪,又看了看外面街道,心道:“这是哪里?也没有到我家,又不是红绿灯,干嘛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