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常觉得奇怪,这人叫王朝阳,他怎么像背自己简历似的介绍自己?听了一会儿,周修常明白了,不由得一阵唏嘘。
原来,王朝阳在政治风波期间去了他不应该去的地方,干了他不应该干的事情,尽管有老师的阻挠和同事的警告,但一腔热血的他我行我素,怀着献身的崇高使命,在现实面前碰个狗血淋头。风波结束了,一切恢复平静。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顿失一切,进了班房。市检察院副科长官位,未婚妻,更不用说单位的房子,都没了。他父母已经去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早已嫁人,听说弟弟出了这样的事,她一方面有心无胆,一方面也抱怨弟弟不乖巧听话,年近三十了还惹事,根本连面都不露。于是,过了三年出来了,他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就职也没人敢要他,低贱的活他干了一段时间,一是受不了,二是他“堂堂法学硕士”,怎么干这样的事情?三是低贱的活也有低贱的江湖,人们得知他是从上面“犯错”才落得如此地步,便把平常受的气统统撒在他身上,反正他也不敢找警察。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呀!”王朝阳絮絮叨叨地说完,好像是在讲述自己上一世的故事。
这一点,让周修常感触颇深,因为某一件事故,自己便被命运打进牢笼,再也无法脱身……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以后就一直流浪下去吗?”周修常问道。
“不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有几个同学,人家也和我一样去了,但人家最后没被抓,销声匿迹了几年,好像最近又出来干活了。我呢?想想我真傻呀!我还以为我有人家的靠山,有人家的家庭背景呢!闹得我连家都没了。只能对着天上的月亮想爸妈。”
周修常跟着他叹了口气,紧接着说:“古人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我认为也对,也不对。”
王朝阳道:“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命?”
周修常道:“人哪里能够知道命?有时候是命不知道人罢了!当命知道人的时候,命也会助人一臂之力。”
王朝阳困惑地看他一眼,道:“什么命啊,什么人啊,说什么呢?”
“我就问问你,如果有一次机会,让你重新过一生,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王朝阳的“不知道”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周修常知道,这是他被社会磨砺得毫无志气的结果,只听他继续道,“也许会不去那里,好好干我的工作,多抓几个坏蛋!”
周修常循循善诱,道:“要是你不去干检察院,你能干什么?”
王朝阳想了想,给出了周修常想要的答案:“去干律师吧。现在国家开放了,我有几个同学就干了律师。唉。看人家干得风生水起,我呢,算完了。”
“不然。”
“怎么?”
“我有一个亲戚,想办一家律师事务所,专门做企业的法律顾问,接一接企业上的案子。算是法律服务吧。”
王朝阳惊奇地看着周修常:“你小小年纪,懂得这些个事情?”
“不知道您想不想做合伙人?”
“你连合伙人制度都知道?那可是国外流行的说法!”
“每个月收入可观,这么一来,不仅自己的抱负得以实现,黑星星就可以吃饱饭了。”周修常索性和盘托出。
王朝阳将信将疑,对周修常看半天,道:“你小子是不是消遣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亲戚是干什么的?”最后一句话表明,他还是有些心动的。
周修常这时却打起了幌子,道:“我亲戚干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的合伙人,一定是业务精熟,一定要有扬名立万的野心,不能就这么一路消沉下去,辜负自己的所学,辜负理想,辜负了所受的磨难!”
王朝阳不吱声了。周修常也不去打搅他。
就在这时,周修常忽然听到一阵诡异而让人毛孔悚然的笑声!笑声非常古怪,也非常非常的阴森,好像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奇怪了?王朝阳怎么还笑上了?带着这样的疑问,周修常看向王朝阳,一看,却不禁一愣,更加奇怪了!
因为他看到王朝阳根本就不没有笑!换句话说,王朝阳根本没有发出这个笑声,或者说,笑声根本不是从王朝阳喉咙里发出来的!也根本不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周修常见过会用腹语说话的人,所以,尽管看到王朝阳嘴唇和喉咙都没有动,却也仍然能从王朝阳的肚子判断出王朝阳绝对没有发出笑声!
更何况,也是让周修常可以绝对肯定的是,这笑声绝对不是王朝阳发出来的原因就是,他看到王朝阳身体旁边的一片落叶,落叶非常奇怪地飘在王朝阳左边的身边,按理说,落叶飘飘荡荡,漂浮不定,随风飘荡的,应该是打着旋地往下落,但是这片落叶没有!
这片落叶居然停顿在了空中,停顿在了王朝阳的身旁!这才是令人奇怪的地方!
周修常有些惊呆了:因为他明白自己看大了什么!
时空……似乎凝固了!
可是下一秒,一切就都恢复如常了。
只听王朝阳在低声哭泣,边哭边道:“你小子玩我玩的好!你以为你是给我灌鸡汤,我就高兴起来是不是?你以为我出来快一年了,碰的壁还少吗?被人玩的还不够多吗?我他妈就想辜负我自己是吗?!我他妈就想流浪一辈子是吗?我他妈的……呜呜……”
他这一哭,黑星星也出来了,不过黑星星这次没有向周修常怒目而视,而是可怜兮兮看着王朝阳,显然为他而伤心。
王朝阳渐渐止住哭泣,道:“我也只想要一次机会,但是……你还是别逗我了。什么亲戚朋友,都是你瞎编的吧?”
“的确是我瞎编的。”周修常一看王朝阳心防太重,只得尽量说实话。
“你看看!哎呀,小子啊,你是从哪里学到的经商术语,骗我来了!”
“不,所谓亲戚是瞎编的。但是办企业,成立公司,不是瞎编。那个人就是……”周修常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说自己,但是最终觉得还是不能自己,“我爸爸。”
“你爸爸?他要干什么?”
“干什么还没想好。不过,肯定是要办公司的。同时呢,也的确想建立一家律师事务所。以后,华夏国要依法治国,法律的重要性无庸置疑,会越来越倚重律师这个行业。所以不如未雨绸缪,先投资律师业。”周修常一口气把他的大致思路说了一下,最后补充道,“当然了,这是我爸的意思。”
“你爸的意思……”王朝阳喃喃道,“那你干嘛来找我?”
“为什么找你?你误会了,找你是因为还钱,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政法学院毕业的。而现在我邀请你,是因为觉得你可怜。对,可怜。你辜负了自己,却还不自知,所以可怜。你是想让别人永远可怜下去呢?还是让我的这次可怜,成为你人生当中最后一次可怜?”
王朝阳听着听着就愣住了,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实在诡异!这少年的思维不是高中生的思维,他的话也不是一般成年人可以说出口的。不得不说,他的话,每一句都让王朝阳无比震撼。
“你爸爸……他真想这么干?”这回轮到王朝阳小心翼翼地问了。
“是的。”周修常回答干脆,“就怕你浪费了机会,或者,没有那个能力。”
“我有!他妈的……”刚骂一句出口,王朝阳赶紧抽自己一个嘴巴,“不行,不行,以后我要做律师了,不能把社会上的脏话说出口。小伙子,我有这个能力。实话跟你说吧……”
王朝阳边说,边把手伸进内怀,取出了几张纸:“你看看吧,这些证书,我都留着呢!有毕业证书、文凭证书……”
周修常这时才相信了王朝阳果然是有抱负的人。一个流浪汉,居然把可以证明自己真才实学的证书藏进胸前的内怀中,如果没有再抱着东山再起的愿望,恐怕也不会这么做吧?
“那就好。你今天不用睡在这里了。”周修常把证书还给王朝阳。
“那我睡哪里?”
“酒店。我总不能让我未来的合伙人睡大街吧?哈哈!”
王朝阳听了,很受感动,但他只笑了笑,神色依旧忧虑地指了指星星:“算了吧,我还有这家伙呢!再说了,我哪里有钱啊。”
“不必担心。我有。”周修常说着,便站起身,“跟我走。”
此刻,对王朝阳来说,周修常的话俨然成了圣旨。他只觉得浑浑噩噩之中,不知怎么,好像自己的人生似乎迎来了一次转机,大脑中有一个声音催促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周修常便成了头顶戴着光环、降临到他身边的机会使者。
于是,周修常带头,王朝阳跟在身后,黑星星走在最后。三人组成了一行奇怪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安原市最豪华的天都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