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从小就养尊处优。
他是慕容家的长子,吃用住全是顶级,记事起就跟着父亲做生意,见惯风花雪月、也见过追名逐利,更遭遇过来自竞争对手的刺杀跟毒杀。
但是他从来没有牢狱之灾,更没有遇过这种身边除了在船上认识的陌生人之外,一个手下都没有的情况。
在确认了自己无罪获释,可以回去大秦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
之前一直紧绷着神经,这会儿松懈下来,他便记恨上那群拋弃他的家僕们了。
该死的多事公,他必须死!
而且要死得非常难看!
「慕容公子。」马凡有点困惑地看向慕容兰,「怎么了吗?」
「没事。」慕容兰微微一笑,「就是庆幸自己可以回家了。」
马凡面色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用餐过后,眾人自是散去休息,他们还在监视之下,不能随意交谈,马凡一直忍到回房间后,才问谢君怜道:「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的这副眼镜……什么事情?任何事都好。」
谢君怜淡淡看向他:「你看到了?」
马凡一听,便知道谢君怜发现了他眼镜的变化,松了口气:「是啊,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到好多事情……」
其实也不是突然,是慢慢增强的,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呢。
直到刚刚饭桌上,他突然很清晰地看到了慕容兰的过去──那还真的是很纸醉金迷的生长环境啊。
「濒死求生的经验会让异稟进化,自然也包含了武器。」谢君怜说,「你本来只能看到异兽攻击的未来路线,现在能看到更多。」
「但我其实没有很想看……」马凡有点苦恼,「这算是侵犯隐私吧?」
谢君怜一笑:「你可以试着控制它,异稟武器跟主人通常都是绑定的,你不是练武的吗?试着用你的意念练习,这个跟发劲的道理是相通的。去掉杂念很重要。」
马凡苦笑:「你说得真容易……我会努力试试的。」
他只是因为他的妹妹死于他当初的懦弱,所以才想透过苦练武术获得一些慰藉罢了。
「你看到了慕容兰的过去。」谢君怜肯定道,「那我跟李舟的呢?」
马凡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奇怪的地方。
他能看见慕容兰、李舟甚至是那个佐籐,可是他居然看不见谢君怜的过去?
这个人彷彿是凭空冒出来的。
「呃……真不愧是谢大哥。」马凡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完全看不到呢。」
谢君怜没说话,只是心里有点失望,本想藉着马凡的异稟探查一下自己失忆的那段过去,结果不遂人愿。
马凡不知道谢君怜在想什么,在他心里,谢君怜很神秘、很强大,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奇怪。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谢君怜给他讲了现在这个世界的大致概况,这个世界总共有九大国,大秦、枫圆、十二星、莫雪、辳、炽燄、集廉、天牛、绅雾,其中以大秦跟十二星的国力最强。
而国与国之间不乏贸易往来,慕容家就是大秦首屈一指的商家。
「他从小就出国,见识多广,可惜了。」谢君怜说到慕容兰的时候轻叹了一口气,「他在生意上很有一套,可惜他并不知道怎么做人,所以才会落到真正的生死关头时无人愿护的下场。」
有那么一个,但是战死了。
马凡想起那一面之缘的护卫鲍里斯,慕容兰也真没替他做个墓碑,连缅怀都没有,不禁有点抱不平。
虽然说之后他们之后被一连串事情追着没空追思他,但是慕容兰确定可以回家的现在似乎也完全想不起来他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忠心的僕人。
「明天我去跟他说一下好了。」马凡自言自语道,「总归是一起生死作战过,不表示点什么说不太过去。」
还有那个可怜的少女小樱,不晓得李舟把她的衣冠塚埋在哪里,离开之前必须要去祭拜一下。
「那是正确的选择,回到大秦之后,祭拜这种仪式是被禁止的。」谢君怜道,「只能趁还没去的现在赶紧做。」
马凡有点黑线:「这大秦也禁太多东西了吧?」
「嗯,不过标准很模糊。」谢君怜说,「有的时候可以祭拜,有的时候不可以。」
「……这还分时节的?」
「端午整个月都不能祭拜。」谢君怜说,「因为时期敏感,这阵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这又是为什么啊?」马凡已经无奈了。
「因为清王让位之后没多久,大秦境内出现拥立真王的运动,但是那些人都被肃清掉了,这是在席王颁布禁言令以前的事情。」谢君怜说,「当时参与的志士手持白色鬱金香,联名向朝廷请愿,然后被杀得一乾二净。」
「接着席王上位,颁布禁言令,指称那些暴徒策划了政变,从此大秦境内再没有质疑的声音。」
马凡听得心情鬱卒:「就这种国家,真的能帮助我找到妹妹吗?」
怎么听起来一点也不可靠。
「大秦在找人上倒是真的非常在行。」谢君怜说,「他们有成立一个全新的情报单位,就是专门找人的,里面操虫师、空鸟师跟气流师等都有,虽然战斗力不足,但是情报蒐集非常强。」
「是吗?」马凡叹气,「我每次听你说一次大秦的坏话,我就更不想拜託他们找……但是我又没其他办法,唉。」
谢君怜笑了笑:「你不用想太多,工具本身并不坏,这完全是看你使用工具,还是工具使用你──就跟钱一样,人若是意志不坚定,就是被钱操纵,进而做一些坏事;若是取之有道,则就是人在操纵金钱,一样的道理。」
马凡有些释然:「大哥,你懂得真多。」
「我懂得很少。」谢君怜再次申明,「睡吧。」
马凡打了个呵欠,翻身睡去。
睡前他在心里想道,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第一时间就遇到可靠的谢君怜,真的运气很好。
不过他马上想起谢君怜放任他们自己跟狼群打的一幕。
……要是他当时愿意帮个忙就更好了。
马凡迷迷糊糊想道,换成其他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都会对谢君怜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產生反感,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会。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最后自己能得救,是因为谢君怜拉了他一把,也不算完全袖手旁观吧。
马凡猛然睁眼。
「大哥,我忘记问,你说你给过机会……什么机会啊?」之前李舟为了痛骂谢君怜,把他拉到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谢君怜装神弄鬼,他听得雾煞煞,不明所以也就忘记这回事了。
谢君怜淡淡地说:「选择作恶还是从善的机会。」
马凡听了更迷糊,但谢君怜紧接而来的睡觉二字简洁有力,表示谈话到此结束,他乖乖哦了声,老实睡觉去了。
而谢君怜望着马凡背过身去的白袍,上面绣着白色鬱金香的暗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谢茗的衣服……表示他是那场运动的倖存者?
请求原谅吗?
谢君怜扯了扯嘴角,人类总是如此,作恶之后恶果到来,才痛哭流涕。
他将视线移开,不再看那几朵让人心烦的白色鬱金香。
谢君怜跟马凡睡过一个和平的晚上,但是另一个房间内李舟跟慕容兰则是水火不容,看彼此不顺眼。
他们从根本上的价值观就不一样。
李舟吵着要去给小樱上花,还要慕容兰也去给鲍里斯做一个衣冠塚,慕容兰此时大难已过,没有性命之忧,身边又无人可用,嫌立塚麻烦且没有必要,两人激烈地吵了一整晚。
慕容兰早被李舟这种目中无人的嚣张态度气得七窍生烟,之前好歹在同一条船上所以他忍气吞声,可是现在这小鬼完全没有一个贱户该有的自觉──慕容兰想起小青的超大尺寸,一整晚都是压抑着脾气跟李舟周旋讲道理。
慕容兰觉得他已经很屈尊絳贵了,还贴心地解释了此种行为毫无必要且浪费时间。但李舟觉得慕容兰简直死到临头毫不悔改,难怪大难临头孤身一人简直活该。
两人一直吵到三更半夜,小青缠在李舟的手臂上,不时地吐着蛇信子表露威胁,慕容兰自认『苦口婆心』劝阻无效,骂咧咧地答应了去给鲍里斯立一个衣冠塚,祭拜完再出发。
所以隔天一早,马凡就看见慕容兰跟李舟都一副睡眼惺忪精神不济的死样子,吓了他一跳。
「马、我是说小吴。」慕容兰咬牙切齿道,「令弟……当真是固执己见。」
李舟不是我弟弟……慕容兰已经气糊涂了。
马凡无奈道:「慕容公子,我也觉得对一个捨命相护的护卫,还是表示一下谢意比较好──就算他是有领薪水的,但是他也用不到了。」
慕容兰闻言一愣。
曾经那些妻妾家僕就是衝着他的钱来的,所以才会逃跑,他们寧可活着去其他地方挣钱,也不愿意一死领那些根本用不到了的银子。
鲍里斯则是出于忠心,所以才寧可战死。
「……太傻了。」慕容兰喃喃道。
李舟跳起来,挥着拳头就要砸过去,被马凡拦下。
只见马凡对李舟摇头,轻轻往那慕容兰的方向一点,李舟这才发现慕容兰的神情松动,还有些怔愣,显然马凡的话语刺激到了他。
他花了一整晚都没沟通成功,马哥哥怎么一下子就说服他了?
李舟瞬间对马凡竖起大拇指,讚叹不已。
马凡失笑,他觉得李舟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算了,眼下达成共识便好。
从头到尾都不怎么说话的谢君怜继续当他的冷酷雕像,李舟也不理他,在他心里,这队伍里面那就只有马凡是自己人,谢君怜看在他也讨厌席王的份上勉强排个第二,慕容兰妥妥地倒数第一。
更别说他们的牢狱之灾还是被这扫把星连累的。
扫把星慕容兰最后还是乖乖跟着马凡他们去扫墓了,只是因为战后的收拾,李舟那给小樱立的衣冠塚也被收了,根本找不到。
他本想讽刺到头来还不是浪费时间,但一想起鲍里斯,又还是闭上了嘴巴,沉默地跟着马凡一行人重新立好塚,拜了三拜。
谢君怜看了看慕容兰,又看了看马凡。
人有时就会这样,只因为某个对象的一席话,就突然间改变想法了。
最后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慕容兰怀里的乾坤袋,上面绣着的四位美人彷彿活了过来,又很快归于沉寂。
谢君怜垂下视线。
时机……还未到。
「呜哇!」慕容兰被突然放大衝过来的小青吓了一大跳,忍不住爆了粗口,「干麻啊这?」
李舟也不晓得,随口应付:「看你心不诚要咬你儿。」
马凡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李舟一见,只好不太情愿地道歉:「抱歉。小青,回来。」
青蛇歪着蛇脑袋,有点困惑地在慕容兰身上闻了闻,又歪头去看谢君怜。
谢君怜摇摇头。
青蛇这才变小,咻地溜回了李舟的袖子中。
除了谢君怜以外,三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看我我看你,十分尷尬。
谢君怜是在用一条蛇跟他们打哑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