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福红站在池边,脸色惨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只因……
"福红,跳下去。"墓情鬼婆再次开口,她让惜福红自己跳进隐约结冰的池水中。
适才,那位跟随辰堂鹤前来的斯文男子,已被鬼婆冷不妨地推进池里,当时惜福红吓得不轻,正想救人却被鬼婆一喊,不是要阻止惜福红,而是要她跳进去。眼前漆黑不见底的池子,只要人一入水,心脏便会立刻麻痹,接着便是窒息,然后……
死。
婆婆要我死?
"福红,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跳下去。"鬼婆凌厉一喊,惜福红登时浑身紧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婆婆……你……要我死吗?"惜福红瞪大双眼问道。
倘若要她死的人是洛倾城她们任何一个,惜福红都不会讶异,但为何偏偏是婆婆?
养育她长大的墓情鬼婆,竟然叫她送死?
天底下,可会有如此狠心之人?
"婆婆…我是福红啊…您养育长大的福红啊……难倒您…"
"闭嘴!!"墓情鬼婆忽然大吼一声,打断惜福红的话语。她面色狰狞,恶狠狠的瞪着惜福红,原本兇神恶煞的模样越发凌厉,完全没了丁点善意,彷佛眼前不是服侍她十年的僕僮,而是罪孽深重的仇人。
惜福红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在场五个事外人,全将目光放在惜福红身上,那些眼神有怜悯、冷漠、看戏、缄默、感慨,却无人愿意替她解危。惜福红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睛乾涩,连泪水都流不出了,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让她的心彷佛破了一个大洞,痛苦无法着地,连疼都这么不扎实。
墓情鬼婆瞪视她良久,最后竟勾起一抹笑容,充满耻笑之意。
"不见棺材不掉泪吗?也好,是该让你明白,死也死得清楚,"鬼婆的语气满是厌恶,完全没了以往平静对待,她走向惜福红,距离她仅五步距离,"惜福红,真是讽刺阿,这十年间,差点忘了当初救你离开的目的,本该放弃的……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怪…就怪你有那女人的影子在…你这脸……你这模样……"
惜福红满脸疑惑,她完全听不懂鬼婆的话,那些彷佛自言自语,却和她的身世有密切关係。什么影子?哪个女人?惜福红不懂,她不记得十多年前的事情,因为她当时也只是个五岁孩子,婆婆说过她在破庙前差点饿死,是婆婆救了她……本该是这样才对……
"你都知道,我十年前血屠欧阳家之事,那个该死的欧阳墘,欺骗我的感情后逃之夭夭,辜负我对他的一片心意,那个负心汉……所以我杀了他,包括他家里所有的人,无论是丫头、长工、厨娘……还是那个女人……他的妻子,"鬼婆大笑几声,转而冷视着惜福红:"但我放过了你,福红……我却放过了你……"
…放过……我?惜福红全身颤抖,无法会意鬼婆的话。
既然是婆婆救她的,如何说是放过?
为何是放过?
"是啊,我饶了你一命,还将你带回穀中养大,真是愚蠢阿,你尽心尽力服侍的人,就是杀你全家的魔头!竟然还想替我顶罪?可笑……当真可笑至极!!"墓情鬼婆发狂大笑,诺大的地宫回荡声响,彷佛来自地狱,无比苍凉。
"听着!你不是我从破庙救来的,你是欧阳家的传人,是欧阳墘与那贱女人的孽种!"鬼婆恶狠狠的瞪着惜福红,眼底竟是愤怒,"我们一族女子,体内有种孕子蛊,只要与男人发生关係,蛊虫便会觉醒,日后若要绵延子孙,便只能从一而终,但他却负了我的情!用可耻的甜言蜜语毁了我的一生!既然他拋弃了我,那我也不会让他好过!既然他让我无法孕子,我便夺去他的孩子……"
"就是你啊惜福红,那时你病昏了头,哭喊着要找娘亲,我一刀下去,你娘亲的血就洒在你脸上,从此染下一片殷红,也许是诅咒也说不准,"鬼婆不理会惜福红,自顾自说道:"那时,我不知怎么的,没下手取你性命,或许是你身上留着欧阳墘的血吧,我想这孩子终究有他的血脉,便将你带回穀中,但你一天天长大,我却在你身上看见那女人的影子……每看见一次,就多恨一分……"
惜福红闻言,已无法思考。她脑中空白一片,只有几道画面闪过……
那是在寧家地窖,百里盯上她时的窟窿双眼。
--祂知道什么……
当时惜福红心底确实闪过这个念头,原来百里知道欧阳家的后人,还活着。
"惜福红,不…也许该叫你欧阳姑娘,是你让我明白,恨意终就无法消散,儘管十年过去,还是无法忘怀,所以虎龙秘宝开啟后竟是空室,我便回了欧阳老宅,后来我发现了关键,若要开起虎龙秘宝,定该由百里与欧阳家的传人才行,因此我让洛倾城将你抓回来,又让辰堂鹤找来百里传人,现在,只剩最后的步骤了,"鬼婆眼神一凛,沉声道:"献祭。"
惜福红霎时回神,讶异的望着墓情鬼婆。
"这扇门后头有个邪灵,祂能给我们任何愿望,代价是要献祭,就是百里与欧阳家的传人,必须死!"墓情鬼婆往前站了一步,忽地伸手扯住惜福红的衣领,"欧阳姑娘,你已多活了十年也该满意了,现在是该去死了!!"
猛然松手,惜福红眼睁睁看着她最敬爱的婆婆将她推进池中,所有动作彷佛变慢,最后一眼却是鬼婆充满憎恨得面容。刺骨池水淹没头顶,惜福红瞬间止了呼吸,她闔上双眼,不再挣扎。
已经都无所谓了,从来,她的人生就是场骗局,她敬爱着杀害爹娘的仇人,甚至为她顶罪,如今还被迫牺牲,只为成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的愿望,然而那几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只冷眼旁观。
她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惜福红吐出最后一口气,孤寂地沉入漆黑池底。
岸上,眾人沉默。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惜福红的身世,有从洛倾城口中得知,也有辰堂鹤透露,施翠烟自己也探听不少,只是没人愿意告诉惜福红真相,让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最后从养育她十年,血屠她全家的墓情鬼婆口中得知实情。
残忍。
在场的人全都如此残忍。
"既然已献祭,可以开门了。"鬼婆冷淡瞥了池水一眼,回头朝眾人说道。
洛倾城闻言只闭起眼眸,当她看见惜福红被推入池中时,她竟然没敢上前阻止,直到池水不在波澜,她的心情也跟着平静,恢復一惯冰冷。辰堂鹤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走向门扉,使劲拉着铁环将门打开。
宵漆玉站在原地,眼神始终盯着漆黑池水,心中不知想些什么,可她脸上的笑容不再,半晌也只能扭头离开。几人进入门后,鬼火立刻分散四周照明洞内,却突然强风一阵将火吹灭,但照理说鬼火非火,如何说灭就灭?
正当宵漆玉心有疑虑,忽地四周漫起绿光,映出整个殿中景像。并无樑柱,也无雕花,只是很普通的天然洞窟,里头气温却异常冰冷,周围石壁上结了一层冰霜,洞窟正中央摆着一个瓮,瓮中央插着一把七星剑。
"……何事……竟吵醒…吾……"一道声音响起,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彷佛夹杂许多人声,参差不齐。
墓情鬼婆闻言,毫不避讳,往前站一步道:"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邪灵讨一个心愿,既然已用人命献祭,我愿从未认识欧阳墘,我与他之间无任何瓜葛,并从未爱过他。"踌躇十年心思,到头来只望是梦一场,醒来后最好什么都不记得,脱离苦痛。
辰堂鹤见鬼婆说得俐落,立刻上前道:"我望虎龙窟秘宝一事并未相传江湖,日前的谣言与闲语都不再出现,我辰盟主也非各派掌门流言是个骗子!"他语气激动,实在忍不了被人眾说纷紜,甚至毁他信誉。
施翠烟有些犹豫,正想开口时,薛百花却走上前道:"我只求能解开身上寒毒,免受疯癲之苦。"她的愿望乍听之下有些小题大作,但世上又有什么法子可以解除她的病痛?倘若要她做一个疯癲神医,那不如就此死去。
"我……"施翠烟握了握拳头,哽咽道:"我想知道师父最后死在何处……他老人家的尸骨最终埋于何处。"探听数年,虎龙窟秘宝终于到手,但她要的无非是想知道师父最后葬生之处,只想替他立个牌位,再俸上一坛好酒罢了。
宵漆玉玄衣轻摆,淡道:"我只愿菱雪能免于受刑之苦。"兜转这么久,也只为了却一桩尘封心事,或许菱雪过了奈何桥也会忘了她,但宵漆玉对她的愧疚也到此结束。
最后洛倾城望着陶瓮,平静道:"我要洛家最后一本鞭谱。"至始至终,心愿如一,她不贪恋其他事物,说固执也好,愚昧也罢,从来她竖起尖刺,都是为了替洛家报仇,如今她有机会可以拥有任何事物,却始终只为洛家。
她们要的,是藏于心中最单纯的念头。
爱恨、信誉、孝敬、生命、超脱、復仇……
免去冠冕堂皇的藉口后,只剩最初的祈愿。
从来,她们寻找虎龙窟……
只为了自己。
是自私,也非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