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只要一生病,没过上十天半月好不了。
在波士顿求学的那几年,美国看病的费用不便宜,即使买了商业保险,去医院仍是一笔大开销,因而养成了她不管身体再怎么不舒服,都还是只去药局买药吃的习惯。
回台湾接手韩氏的第一年,她忙得连照顾孩子的时间都没有,即使发着高烧都还得站在会议室里给人报告营运计画,下了会,她还是没去看医生,只让助理买来感冒药应急,然后继续加班到深夜。
后来身体被她搞差了,只要稍微受凉就容易低烧,她于是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备了退烧药,省得老让余瀚跑药局,还要因此被他嘮叨个没完。
上星期五的会议结束后,江以默很快在隔週就送来修正的版本,她看过之后又提了几个建议,对方表示会在今日中午前寄送档案,只是她等了一上午却没等到下落,只好请余瀚去电确认。
「好的总经理,我立刻与江总监联⋯⋯」
余瀚话才回答一半就断了,韩夏拧眉,抬眼看去,隔着玻璃门看见余瀚起身的背影,紧接话筒里又传来声音,「knight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送最终版本的档案过来。」何砚扬了下手里的随身碟,表明来意。
余瀚愣怔,旋即拿起话筒报告:「总经理,knight先生来了。」
韩夏比谁都还讶异。
她愣看着门外那抹倒影,过了几秒才回神,语声既哑还弱,「⋯⋯请他进来。」
余瀚掛上电话,领着人进办公室。
他一进门,韩夏就从座位上起身,提步往会客区的沙发移动,客套地道了句:「knight先生,请坐。」接着又向站在门边的余瀚交代,「余特助,麻烦你倒杯热水进来。」
「是。」余瀚应声,退出门外。
何砚在侧边的长沙发落座,视线随她一路移动,直到她也入座,才凝定她的双眼。
女人神色疲惫,明明上了妆,脸色却还是显得苍白,显然是感冒未癒的状态。距离那天的饭局已经过了五天,她的气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了。
昨晚他接到洪于晴来电,说韩夏这两天感冒始终没好,怕传染给孩子,所以让她把芮芮暂时接去家里住几晚,他才在今天一早临时通知江以默,要亲自跑上这趟,为的就是亲眼确认她的状况。
他没想到过了十年,她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竟还把生病了不去看医生这种事给养成习惯,若不是洪于晴和他提起,他甚至要到下星期日產品发佈会当天才会再见到她。
他气了整个晚上,捺了一千次的脾气,才忍住没在半夜里找上门。
而现在,见到她这副模样,他竟还得先保持微笑,等待她让余特助准备给他的热水送上,短时间内不会再开啟办公室那扇门之后,才能开口和她说上第一句话。
何砚真觉得快把自己给逼疯。
「knight先生,您的热水。」
何砚看着那终于在他面前放下的玻璃杯,扯开唇角,「谢谢。」微沉的嗓音听起来却有些咬牙切齿了。
心思细腻的余瀚自然也察觉他未彰显的不悦,他面不改色地直起身,退出办公室。
何砚连等他走出去这段不过几个步伐的时间都觉得太久。
太久。
他开门的动作太慢,关门的动作也太慢,慢到他怎么有耐心的一个人,头一次想开口叫人滚。
滚快点,滚远点。
门关上。
何砚闭了下眼,收起唇边所有偽装有礼的弧度,再抬眸时,瞳孔刷上了寒色。
韩夏没有心力注意男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只觉得脑里的昏眩感越来越重,视线甚至有些模糊了,但何砚还在这,她还得花点时间把事情说完,然后送客。
她反覆喘吁几次,这才抬起眼看向他,唇角扬起了合宜的笑。
「江总监之前都是以邮件寄送修正档案,今天怎么让knight先生特地跑这趟?」
何砚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当自己没了耐心,就是连她这样刻意疏远的称谓都会轻易挑怒他的神经。
knight先生。
该死的knight先生。
「够了吧?或者你乾脆告诉我,我们还要继续这样到什么时候?给我个时间,嗯?」
他不拐弯抹角了。
没耐性了。
他若不出事,她就永远不会主动来见他。他若不来找她,就永远见不到她。
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初就该放手让自己摔得重一些,让伤能晚一些才好,让她有理由主动来见他,哪怕她总是拿厂商代表的名义作藉口。
他根本就不该在一开始配合她,配合她想要的陌生,配合她想要的疏离,配合她想要的公私分明。
他根本就不该对她这么有耐性。
她想怪罪自己,想惩罚自己,想继续对他愧疚,那是她的选择。但她不该认为他会和十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地放任她自以为是地决定好他们之间该是什么模样。
他们该分开,他们该保持距离,他们该与彼此无关。
她总是这么自私地擅自决定了两个人之间的事。
他该埋怨他,他该恨她,他该远离她。
她也总是这么自私地替他决定他该怎么面对她。
她是这世界上最自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