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整整三个小时,手术房上的红色灯号才终于熄灭。
陪同家属在手术房外等候的教官表示,何砚会受伤是因为在校内与人起争执而遭殴打,三名施暴的学生在事发后都被教官室的同仁寻回,并通知了家长,孩子们也都在家长陪同下前往警局做笔录,三方家长也都表示愿意赔偿必要的医药费用与合适金额的抚慰金。
儘管教官没有明说今日挑起争端的人是谁,韩夏也心里有数。
可她却没有勇气说出实情,没有勇气承认何砚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何砚的膝盖本来就有痼疾,因为这次的意外,左膝前十字韧带又一次撕裂,术后会有长达一至两个星期的时间必须以拐杖辅助行走,即使之后不必依赖辅具,也必须持续接受物理治疗,伤口才有办法復原。
她真的觉得好抱歉,如果不是因为她,何砚根本不会受伤⋯⋯
韩夏抬手掩住滚出喉咙的哽咽,转身打算离开,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嫂子,在外面站那么久,怎么不进去看看我哥?」何杰双手抄再兜里,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有罕见的沉鬱,看着她的眼神里似掺杂了几分不认同。
他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就担心得要死,却只肯站在门外不进去,哭得一脸委屈是打算给谁看?
韩夏一怔,垂眼闪避,仓皇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覷了她欲盖弥彰的举动一眼,何杰斜倚着墙,视线望向光线微弱的病房,一会才说:「看你哭成这样,是真的很担心我哥吧?」
韩夏没有回应,只是抿唇强忍泪意。
「你别看我哥一副乖乖牌的样子,他要是真的认真起来,连我都打不过他。」
平时总是嬉闹还不知分寸的男孩,如今眼里有了不曾见过的微光。
「我爸去世之后,我哥就从没让我妈担心过。国中的时候他长得没那么高,又瘦,常常被学校里的大块头欺负,他打架的技巧就是那时候学来的。每次打输了,他就去保健室里自己处理伤口,然后骗我妈说那些伤是上体育课时不小心摔的。」
「有一次,班上有黑道背景的同学看他不爽,放学后撂人在巷子里堵他,打断他三根肋骨,人差点掛了。结果你猜,他怎么做?」
韩夏怔怔地摇头,完全没想过何砚会是在霸凌中度过中学的时光。
「他居然骗我妈,他是为了救一隻困在马路中央的小狗,不小心被车子撞了。」何杰嗤笑,「为了不让我妈担心,连这种谎他都说得出来,简直白痴。」
「⋯⋯」
看着何杰逐渐暗下的眼神,韩夏心一颤,好不容易指住的泪水重新回涌。
听见耳边再次传来细微的啜泣声,何杰愣怔,眸光慌张,急忙开口阻止:「喂!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我哥他很厉害,这点小伤他挺得过来的!你可以不要哭吗?要是让我妈看到,以为我弄哭你,我回家又要挨揍了!」
见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头如今手足无措,韩夏也被逗笑。
见她笑了,何杰松了口气,整个人差点虚脱。他伸手,把捏在手心里许久的面纸塞入她手中,「把眼泪擦一擦吧,哭成这样,难看死了。」
韩夏吸了吸鼻子,低道:「谢谢。」
女孩子掺了哭腔的声线软哑,何杰一怔,耳根子红了大半。「不、不客气。」
「我先回去了。如果何砚醒来,麻烦你传讯息通知我。」
何杰皱眉,「你真的不进去?」
韩夏摇头。
她知道,一直以来何杰都和何阿姨站在同一阵线,明着暗着就想把她和何砚凑在一块,任谁看来都是明瞭的心思,她又怎么会没察觉?
可她也清楚,他们之间不可以的。
「我明天还要考试,再不回去念书,我的成绩会比你还惨。」她刻意玩笑,又忘了病房里一眼,「帮我和何阿姨说一声,请她保重身体。」
别离一天一天朝她走近,她不能再继续对这里有更深的眷恋,而是该开始练习道别。
「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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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社团教室里佇立着两抹身影。
郑凯笑望着站在窗边的女孩子,眼底是清晰的愉悦。这是他认识韩夏两年以来,她第一次主动约他见面,果然把何砚毁掉是正确的决定,她终于愿意朝他走来。
「韩⋯⋯」他噙笑上前,却被她冷声制止。「你站在那里就好。」
韩夏知道,伤害何砚的人就是郑凯。
这不是第一次了。
高一入学没多久,郑凯就毫不避讳地在眾人面前展现对她的欣赏,儘管不曾当面说要追求她,更会刻意在她面前假扮温良无害的形象,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侵略性。
纵然郑凯确实为她做了很多努力,她却从未有一刻动摇,更不止一次明白地告诉他,他们之间不可能,可郑凯却不愿接受她的拒绝,每次不是故意装傻,就是当听不见。
上了高二,郑凯追求她的手段变得比过往激烈。
在她面前,他依然是那副靦腆模样,背后却不止一次为了阻绝其他潜在竞争者,用尽各种手段逼退对方,不论是在网路上製造谣言刻意中伤,或是在现实里以暴力手段警告,全是他惯用的手法。
过去那些受害的追求者,她不曾放在心上,说她冷漠也好,无情也罢,她都无所谓,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她可以无视得彻底,对方是死是活之于她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可是何砚不同。
何砚不是与她无关的人。
何砚是在她心里佔有特别位置的人,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的人,是她喜欢上了却不能说出口的人,是那个总在月色之下陪伴她、给她温暖的人。
他是她想要保护的人,是她想要祈求上天,许他一生安然的少年。
他是谁都不能伤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