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很哲思,但没有谁会在经历生生死死那么多事之后毫无变化。
他不想变得那么完美,好像交际花一样,没有一个鲜明的:自己。
贺茂朝义在他眼里,撇开皮囊与气质,就像是只扑火的飞蛾,嘴上说着不相信既定的未来,却在安倍晴明选择走上大阴阳师这条路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屈服于命运。
真累,活着比他呆在御门院的时候还要累,还很悲情,可九十九朝牙酸不起来。
毕竟那是他自己,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自己。
而且被这么个人施加了为你而来的诅咒
男孩看向安倍晴明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同情。
大阴阳师对他轻轻摇头,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哇哦。
男孩的眼神更同情了,心中的想法在:你是抖m吗和:这句话可以打十分的两极跳跃。
这种莫名着急又无语的心情他还真是第一次体会。
可惜,他不是安倍晴明口中的那个:你了。
这一点,安倍晴明也明白。
那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九十九朝慢慢挺直背脊,单手轻按胸口,如果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包括我的复活和来到千年之后,都是为了贺茂朝义。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问不清楚,他也没有办法和安倍晴明算账。
为什么要复活他,为什么要把他送来千年之后,为什么还跟来做背后灵
你的所作所为,经过:我同意了吗。
以贺茂朝义的脾气或许不会在意,但九十九朝哪怕不论重生后他过得多艰难这一点,他也要为贺茂朝义质问他。
你说你成为我的咒灵是想看一下千年后的世界,这个也不是真的吧?如果你还打算和我玩猜谜,那么我就不会再来了。
男孩很平静,我说到做到。
一方庭坪内,一切寂静了下来,具备灵意风雅的景物们都镀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因为九十九朝拒绝的话语,安倍晴明的整个领域都被撼动了,像是会被随时风化吹走。
幽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男孩认真的表情。
安倍晴明不意外会被这么质问。
我是你的咒。
他慢慢说。
我想为你,解开这个咒。
刚醒来的小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体好像没什么问题,就淡定地起床了。
这次门外就没有那么多付丧神围着了,不然九十九朝觉得牙酸这个感觉真要充斥在他的地狱生活里。
因为他算是完全懂得付丧神们对贺茂朝义的态度,合格的审神者是没有模板的,可能值得所有妖怪友善相待的人物,难道还不能胜任这个职位吗。
会得到付丧神们如此的对待,完全情有可原。
九十九朝虽然不否认过去,但要一下子接受下来还是有点受不住。
结果他一开门,风华正茂的天下五剑之最就站在庭下对他笑。
您休息好了吗,大人。三日月宗近的语气很是殷勤恭敬,笑容和煦,闪闪发亮。
我觉得我要先洗漱一下,我牙酸。
关门是不能关门的,不论过去的贺茂朝义有多风雅高贵,现在的九十九朝还是小小一只且淡定地怼在食案前,徒手抓起粉嫩的和果子就往嘴里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啊,真好吃。
这次他还是睡了小半个月,引起的惊慌基本没有,因为每个付丧神都知道九十九朝的睡着是在找回过去的记忆,所以相反还很高兴。
刀剑男士也不是没了时刻的指令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变成一盘散沙,相反,化出人形后,为主人分忧才是他们的追求,而且不仅限在上阵杀敌,也要包括衣食住行。
三日月宗近就坐在食案不远处,笑眯眯地告诉他,有了小狐丸的帮助,不久前,所有付丧神的御守尽数回收,已经放上了天守阁。
男孩的手没停,随口问了句,付丧神的恢复大概要多久?
九十九朝才发现自己至今都不知道天守阁修复的时间,不过小狐丸的出现让他稍微对这个时间有些安心感。
唔,应该不算慢吧,不过还是要准确一点,不然接下来的事项也不好安排,他们可是要准备去偷家了。
结果半天没有得到回答,九十九朝奇怪地抬起头,三日月宗近笑容依旧,让他有种要吃亏的预感。
您不声不响地睡去,我们都十分担心。但更重要的是,关于过去的记忆,您恢复了多少?
付丧神语气温和,是否能记起曾经带领我们前往历史中诛杀御门院的经历?不然我们也无法放心,您之后要用这幅小孩子的形体随我们一起潜入蓬莱。
九十九朝动作一顿。
坏了,没有。
第101章 当初的我
天上有月,但不一会儿乌云就遮盖了过来,把夜空压得低沉。
轰隆隆
雷电穿梭在云中,很快,大雨落下,在天守阁当值的小狐丸看着脚下屋瓦飞檐沐浴大雨,明红色的竖瞳倒映着城之外,那将涸泽分出一角的河流。
滔滔作响,水势凶猛。
天守阁中有着支撑整座城灵力的核心,在御门院来之前,不是没有天人想越河来夺取隐里之城的人类与这个核心,然而这份灵力在这里放着太久,养着都是刀子,付丧神日渐强大的力量和核心相呼应,慢慢就具备了强势的锋利感。
贸然过河的天人还没靠岸,延伸出来的植物根系就被付丧神在核心的加持下尽数斩断。
数百年来,至多只会有海中的竈神能绕到岛的后方,悄悄上岸,捕猎人类。
现在数十个御守放置在天守阁内,灵力的光从门缝透出,是一种十分柔和的月光般的颜色,即使是在大雨天,小狐丸也仍能从这光中感受到清雅而舒适的温柔。
一个小小的影子像是落下的小鸟一样,来到天守阁前,没有刻意向小狐丸掩盖行踪。
来人的动作很轻,小狐丸略带疑问地看过去,以为是哪个同僚,但现在也还没到换班的时候,谁有会冒着大雨上来天守阁?
黑发的男孩站在雨水中,在小狐丸还来不及惊讶上前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笑。
付丧神的脚步猛地一停,嘴巴微微张开,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男孩的脸上笑容很淡,虽然付丧神们清楚地知道他内在的灵魂与外表年纪不符,但这个笑容也是极为少见的。
他站在那微笑,仿佛下一秒天气就能云销雨霁、明月当空,濡湿的黑发就会被风拂过,沉重的水分霎时远去,他两袖清爽。
男孩的手里还持着折扇,除了身形不符之外,小狐丸记得,当初那个黑发的青年就是这样站在涛声作响的河流上,抬起了折扇,分隔出了涸泽岛和隐里城。
那是属于贺茂朝义的笑容。
祇园钟响,世事无常。
男孩慢慢念出一句诗,然后对着僵在原地的小狐丸微微一笑。
我记得,那时候天气尚好,三条把你从炉中取出,淬火的时候,我开玩笑地给你淋上了一盏酒。
折扇轻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骨节,节奏与悠然的话语合出一种风雅烂漫的趣味,即是浑身湿透的稚子模样,袖摆还低着雨水,九十九朝此时此刻仍然像是端坐于高处的不俗者。
他缓缓向前,微抬的双眸内平定如风,故作一问:那是一杯什么酒来着?
身材高大的付丧神忍不住下拜,胸膛剧烈起伏。
和以往每次要为幼小的主人服务的心态不一样,那是一种克制的激动,仿佛忍耐许久的情绪找到了释放的出口,但在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却归顺地引着他弯下背脊。
是妖铭酒,大江山鬼王其下酿酒师特意送来的,直至千年之后都在被关东一带妖怪们作为交杯酒饮用,意为归附与结义。
数次敲打后,刀匠擦拭浴火后的灰烬与铁渣,进行最后的打磨。黑发青年抱着兴味的神色悠然上前,鲜红的酒盏倾倒而下,清冽的酒水带着浑雄的力量划过银亮的刀身。
【我记得你有狐狸的血脉,这里也是狐狸的神社,这算不算得上是神明的祝福。】
【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这是那个炉子的谢礼。】青年一抬手,最后几滴酒落下,笑,【锻完了,要一起来喝一杯吗?】
【好,刀都喝上了,怎么能少我这一杯!】
小狐丸回神,耳边再度响起雨声,他低着头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才抬头,看来您恢复的记忆,是平安时代时的事。
他面前的男孩脸上微弯的嘴角忽然一扬,笑容一下就从淡雅变成无奈。
九十九朝丧气道:言下之意就是你也看出我根本没记起来地狱之后的事情,不愧是最开始就跟在我身边的刀啊。
小狐丸站起身,纠正了一下,其实三日月比我要早,我只是有幸在您的见证下诞生,随后就一直呆在宫廷之中。
那应该这么说:你是遇见我最早的一振刀。
小狐丸看着九十九朝渐渐变回熟悉的男孩,老实点头,是。
说完,他就对着九十九朝一身湿漉漉的状态摇头,找来了一件厚羽织给他披上,不赞同道:您为什么要下着大雨跑出来,这几天您闭门不见我们,是还在生三日月的气吗?
审神者和三日月宗近吵了一架,这是这几天御所里全付丧神都在讨论的事情。
御所里现在的付丧神不多,吃个饭基本就能把话题聊遍,小狐丸记得午间用餐的时候加州清光还在抱怨自己门都还没碰就被九十九朝游说了几句,回过神来就已经在田地里看着新结的果实打算挑几个再送过去,结果送是送了,小小的审神者午休去了,没敢出声就又离开了。
了解审神者尿性的刀们都清楚,九十九朝要是真不想见人,什么举动都能和你疏远再疏远,你还意识不到。
所有付丧神就把矛头指向三日月宗近。
不过三日月没有和我们说什么,除非今剑还在,不然我们还能去问出原因。
同出三条派,小狐丸深知三日月的性格,在得知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就决定老老实实地等着九十九朝消气,再来想着怎么安慰。
天守阁上,大雨在下,细密的雨水织出断续的帘子,被灵力的光照耀,也是好看。
高大的付丧神就蹲在九十九朝身前,用羽织一裹再裹自己的落汤审,和他聊起来。
九十九朝想起三日月,不爽地哼了一声,生气倒不至于,只是想了一些事,听说你今晚又是看守天守阁的,所以就跑来了。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呢?小狐丸问。
修复,九十九朝看向狐狸的红瞳,小狐丸,实话告诉我,现在天守阁修复这些付丧神的时间需要多久。
小狐丸静了静,没犹豫多久,实说道,至少也要十年。
我等不了那么久。
九十九朝毫不意外地转回头,望着大雨,三日月希望我能等待时机,他说现在的我前往蓬莱,风险太大了。
身为大将,只有在至关重要的成败之战才会亲自上阵,但御门院利用平安京的城市走向布置出了巨大的阵法,想要破坏阵法,肯定要专业对口的阴阳师来做,就代表着九十九朝必须亲自前往蓬莱。
这其实就是最后的战斗了。
但他现在是小孩子的身形,本质是一个扇灵,就连原本只能使用一个式神的力量都转变成了力量不大的妖术,比当初贺茂朝义更劣势的情况是,他身在地狱,除了付丧神基本无人可用。
他需要等待,但他不想等了。
您为什么要这么匆忙?
小狐丸略带不解,想了想,有些伤感道,其实刚刚小狐能认出您并没有想起全部的记忆,不是因为您哪处扮演得不像。
你就是你,贺茂朝义大人,就算失去了记忆你也还是我们的审神者,我能看出来是因为你的神情不再像是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在意,你心中牵挂着一个时代,那个最新颖的时代,我们清楚,地狱里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男孩一个转头皱着眉地看着付丧神。
这是一直没有说开的事情,他虽然打着把付丧神都带走的主意,可这座隐里之城已经成为了付丧神归属地一样的存在,结果作为审神者的他否定了归属地,付丧神们肯定会纠结。
说不定也有不想和他一起离开的人在,只是因为之前忙于蓬莱的事情,他迟迟没提。
现在小狐丸把话说开了,也说了不在意他记忆恢复没恢复的事。
三日月宗近关心九十九朝的记忆问题,也是单纯地认为如今的九十九朝太操之过急,地狱的时间流速本身就和现世不一样,耐心地等待到付丧神们恢复、他作为扇灵的力量成熟再去解决御门院,是最优解。
御门院来到地狱后也不曾冒犯过隐里城,我方在弱势时趁此休养生息,是最正常不过的策略。
当然,至于什么付丧神是不是故意碎刀以拖延他留在地狱的时间不好意思,九十九朝真没想过这一点,这个念头哪怕是冒出来半个字,九十九朝都会敲死自己,以死谢罪。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九十九朝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的预感有时候很灵验,但仅仅是这个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
小狐丸想说话,被他用眼神打断。
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平安京、御门院、阴阳术,如果我单枪匹马独自前往蓬莱,目标更小也不容易被发现,成功率至少能比我们所有付丧神出动会高那么一点。
男孩脱下身上的羽织,交回给小狐丸。
这就是我对三日月提议的回答。
在付丧神惊讶又欲言又止的目光下,九十九朝笑了笑。
这样子,只把计划告诉给一个最信任的付丧神,先斩后奏,不仅能让你们不用再度陪我出生入死,也不会让你们因为我的决定发生分歧。
不是不信任你们,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总有很难两全的办法,会犹豫这样的事,在这样的事中创造奇迹,哪怕失败也是一种人生你们拥有了人形,还不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