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春花使着讥讽的眼色笑起来,“大姐千万别笑我们这个小长辈,她打小长在山上的尼姑庵里,没见过啥世面,更没吃过啥好东西,跟饿死鬼差不大,谁家要有这儿媳妇领出去多丢人。”
“除了桂花糕,桂花冻和那个桂花什么藕,我也没吃过,春花妹子是不是也想说我没见过世面饿死鬼转世领出去丢人啊?”叶如玉笑眯眯地拉过阮娇娇的小手,低头看了眼,在心里感叹小儿媳的手真白啊真嫩啊,真是便宜老四那个臭小子了。
阮春花:“……”
这死女人到底咋回事?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
“婶子,是桂花糯米藕,”阮娇娇长睫微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注意到叶如玉手腕的玉镯子歪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扶正,“您没吃过没关系,我做给您吃。”
这么乖巧孝顺的小女娃娃,教人如何不喜欢,叶如玉拍拍她的手背,笑得眼睛都没了,“我们娇娇长漂亮,还会做糕子,他们老周家祖坟总算冒青烟了,这宝都给我捡到了。”
叶如玉拉着阮娇娇有说有笑地离开,把阮春花母女气得够呛,阮小婷打着哆嗦一边往家里赶一边骂骂咧咧,“阮娇娇,不要脸,村里男人不够她勾搭,现在连我对象都惦记上了,就想全天下的男人围着她转。”
“好了好了,别气了,”阮春花回头望了眼周家的红砖瓦房,安慰闺女,“周家那个又不是阮老三,就她那张狐狸脸想把人勾搭手,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可是……”阮小婷仍是担心,“周家那个老太婆好像很喜欢阮娇娇。”
阮娇娇那只小狐狸太能装了,刚刚还张牙舞爪,周家老太婆一来,跟变了个人似的,各种卖乖拍马屁,太有心机了!
“她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她讨媳妇,她那个幺儿要是那么好拿捏,她孙子早就满地跑打酱油了。”阮春花一脸笃定,周家那个小儿子不可能看上阮娇娇,周家小儿媳必须是她闺女,“下午妈带你去镇上换个发型,再去供销社扯两匹布回来,给你做几身漂亮的新衣服,过两天看到周家老四,你就啥都别管,往他怀里钻,迷死他,非你不娶。”
阮小婷欢喜地点头,挽住她妈撒娇:“妈~我要剪跟阮娇娇一样的头发。”
她本来长得就乖,再剪个乖巧的发型,一定比阮娇娇更乖,周团长还不得一眼相中她非她不娶。
*
“你跟嫂子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庄腾远一脸不可思议,虚心请教道,“阮二哥你也太厉害了吧!快给我传授下经验,你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庄腾远这次在西城进修学习,跟他同班的二十二个培训人员,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结婚生子,下课后围坐一块不说别的,净聊媳妇孩子热炕头那些腻歪事儿,听得他心痒难耐,恨不得在西城找个姑娘把手续办了。
他也相看了两个,只是不太顺遂,最后都没成功,含恨而归。
没想到从西城返乡探亲的火车上会碰到邻村的阮毅,他俩一块参军入伍,一个部队训练出任务,另外还有一个周顾,他们三个感情最瓷实,后来他转了空军,周顾去了海上,就剩下阮毅一个人在山里钻草林啃树皮,条件最辛苦,人都瘦了两圈,却是他们最早成家立业的一个。
阮毅大马金刀地坐在下铺床上,春风得意地咧着嘴角:“你到底瞧好没有?就凭你二哥我这张脸这一身的英雄气概,还需要说什么做什么?你嫂子看我一眼自个儿姓啥都忘了,我就问了她一句话:愿意不?”
“嫂子咋说?”庄腾远紧张,像是他问的相亲对象。
阮毅呵地一声笑,“还用问?你嫂子立马红着小脸点头答应了,不然你那大侄女现在能满地乱跑打酱油了?”
“大侄女都能帮大人打酱油了?”庄腾远掩不住羡慕之色,再次感叹道,“阮二哥,你真的太厉害了!讨了媳妇,闺女也有了,真正的人生赢家啊!”
“这他娘的这算什么,以后老子还要生闺女,至少三个!”不愧是亲兄妹,一激动就管不住嘴,阮毅拧开水壶,咕噜咕噜仰头喝了几口,继续跟结拜兄弟小庄同志侃大山,话锋一转问:“我跟周顾那个老小子哪个厉害?”
“啊?”端坐在对面下铺的庄腾远僵住,三人各奔东西六年之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虽然是磕过头的拜把子兄弟,但他大哥和他二哥一直不对付,一入部队两人就扛上了,尤其是他二哥也不知道咋回事,反正怎么看他大哥怎么不顺眼,不管是训练还是出任务,非要跟人争个高低。
偏偏既生“毅”何生“顾”,他大哥就是处处要比他二哥厉害那么一点点,相差太多也就罢了,可就那一点点,更加让他二哥心里不痛快。
仔细想想,他们暗自较劲那么多次,他二哥好像真的没赢过他大哥一次。
“老子打听过了,周顾那个老小子跟你一样,这会儿也还光棍一条没对象,”终于赢了周顾一回,阮毅嘚瑟得不能再嘚瑟了,喝的不是水而是酒,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再次强调,“老子跟你们不一样,老子有媳妇有闺女,哈哈哈……”
庄腾远:“……”
你们两个较劲,把我捎上干嘛?
“弟妹有没有红脸,我不知道,倒是小阮同志相亲回来,脸上多了五根手指印。”
周顾那老小子怎么在这儿?
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周顾怎么知道他跟媳妇相亲那天发生的事情???
好一会儿,阮毅才回过神,“噗——”嘴里的水直接喷了出来,空气里晕开一层水汽,坐他对面的庄腾远不幸中招,用手抹了一把脸,不仅没生气,还高兴得很,站起来扒着上铺的床护栏,探头笑得一脸憨傻:“大哥你咋也在这儿?”
周顾正在睡觉。
平躺在上铺,一条大长腿压在另一条膝盖上,两只手交叉地枕在脑后,脸上盖了一顶白色的海军帽,帽檐上的五角星闪闪发亮。
“大哥你睡着了啊?”庄腾远崇拜周顾已久,遥想第一天训练,教官为给新兵蛋子上一课有意为难,将他们那一波人往死里练,最后还是周顾站出来据理力争,他们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在此之前,庄腾远对“英雄”两个字还没概念,而周顾是他心目中的第一个英雄。
“睡着了你个大头鬼?”小庄同志对周顾那点小心思,阮毅能不知道?周顾放个屁,他都能捧场说好香,伟人也说了,个人崇拜要不得,更不要说盲目崇拜。再说周顾那天是据理力争吗?分明是叫板!
阮毅伸手拿开盖在周顾脸上的海军帽,心里满揣期盼,老小子在海上漂了这么久,天天地风吹日晒,一定比他晒得还黑。
作为男人作为军人,皮囊就跟钱财一样,都是身外之物,他不是很在意,但周顾有的东西,他不能输,所以这些年阮毅偷偷擦了好几盒雪花膏。
在周顾出现之前,阮毅是他们那批新兵蛋子里面最好看的一个,皮肤虽然糙了些,但五官生得尤为周正,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而周顾五官生得比他还要周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是嘴,不管是拆开还是组合在一块,都可以说是人模人样。
身条也棒得要死,宽肩窄腰大长腿,穿衣服看着瘦,脱了一身腱子肉,用他们教官的话来说,周顾就是天生的军人架子。
阮毅个高,一米八五,心想周顾肯定没他高,结果人家一量,一米八八。
皮肤更是比好多女孩子还要白还要嫩,问题是那老小子看起来还不娘。
一张一如既往帅气俊美的脸庞映入眼帘,阮毅心里所有的期盼瞬间碎了一地,老天爷也太偏心了,他天天钻草林子,太阳追着他屁股晒,周顾漂海上还能这么白?
难道喝海水养皮肤?
周顾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阮毅和庄腾远,仰着脸望着车顶发呆。
“大哥,六年没见,你一点没变呵,还是那么帅。”庄腾远看周顾的眼神也没变,跟新兵蛋子的时候一样,都是星星。
阮毅瞥他一眼,“……”
他好像找到了小庄同志讨不到媳妇的原因了。
“你们倒是变了不少,”周顾扫过他俩的脸,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老了好多。”
阮毅:“……”
也是一如既往地找打。
第4章
周顾这人什么都好,长得好出身好,年纪轻轻升了团长,事业有成,就是嘴巴不好,说话招恨。
不然就他这条件,也不会相看一个两个三四个……都没成,孤家寡人到今天。
常言还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周顾却每次都能说哭对方,给小姑娘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一两年内再也不想跟人相亲。
阮毅从旧识战友那儿听到这些,同情那些女孩子的同时,马不停蹄地托人给他介绍对象,暗自发誓一定要在周顾前面结婚生子,他必须赶超那老小子一回。
“你不老?”阮毅一想到自己有媳妇有闺女,而周顾还是老光棍一条,说话都有了底气,“别忘了,你是我们三个里面年纪最大的,马上快三十了吧?”
“我不是老,是稳重,”周顾纠正对方,面不改色地强调道,“不然也不配当你们大哥。”
这也是最让阮毅生气的一点,周顾只比他大三天,拜完把子,周顾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鼓励他:“小阮同志,你说巧不巧?俺娘说俺就早产了三天,三天换你一声大哥,不过你也别灰心了,下回加把劲就是。”
阮毅:“……”
俺你个奶奶大白腿!
认识之初,周顾一口一个俺跟他们卖惨,说自个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那个后妈更是恶毒至极,对他一天三顿打,看他长得好看,还想把他卖给他们屯里的老寡妇,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当兵。
故事编得把庄腾远几个新兵蛋子听哭了,对他比对他们自己亲爹还要孝敬,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紧着他。
后来才知道……这货就一戏精,长得人样,却不干人事。
“大哥,你咋知道阮二哥相亲那天挨打了?”庄腾远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阮毅他媳妇脾气不是一般的火爆,跟阮毅兄妹两个比起来也是过之而不及。
阮毅面色尴尬地轻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问周顾,“老周有对象了没?”
周顾不接茬,拿回自己海军帽往脸上一盖,装睡。
阮毅眉毛一挑,听到了胜利的号角,扬声:“我闺女马上四岁了,能给他妈打酱油了,老周,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阮二哥为啥只给大哥介绍?”庄腾远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我家妹子前不久刚过完十九岁生日,我瞧着你们两个各方面挺合适,要不跟我回老家一趟见一面?”周顾一旦跟他妹结婚,就得反过来喊他一声哥,阮毅打得一手好算盘。
听到他二哥要把自家妹子介绍给他大哥,庄腾远立马转过头看向窗外,秋风瑟瑟,落叶缤纷……阮敏敏那个小板寸,他不敢肖想。
“令妹,不敢高攀,”周顾转口道,“听说小阮同志上头有个姑奶奶,未婚,不妨介绍给大哥如何?”
就你会打听,我打听不到。
阮毅:“???!!!”
老小子还想让他喊姑爷爷吗?
简直欺人太甚!
“开玩笑,看把你吓得……”周顾伸手拍阮毅的肩膀,另一只手摘掉脸上的海军帽,冲他呵呵一笑,“脸都白了,我还没三十,你那姑奶奶至少得有九十了吧?不合适。”
“大哥,阮二哥他姑奶奶不是……唔唔唔……”九十,是十九。
阮毅眼疾手快捂住庄腾远的嘴巴,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拽回下铺,低声威胁道:“你敢多说一个字儿,老子撕烂你的嘴。”
周顾这次南下去广城进修,培训完就调任海岛驻守,两岸相隔,此番匆匆一别,再相逢已然不知猴年马月,到时候他姑奶奶早就嫁作他人妇。
周顾想当他姑爷爷,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前方到站益城,阮毅扛着行李头也不回地挤下火车,生怕周顾死皮赖脸跟他回老家。
目送列车驶远,阮毅脚下又开始飘了,然后一回头,看到不远处冲他笑眯眯的周顾。
阮毅在心里大骂了一声娘。
周顾那老小子眼看就三十了,一把年纪,笑起来怎么一点皱纹都没有,油光水滑得像个二十点的葱头小子。
周顾跟他们一个站下车,最高兴的莫过于他的小迷弟,庄腾远小同志,跟一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地围着对方问个不停。
“大哥不是要去广城培训吗?怎么跟我们一块下车了?”
“哦,大哥也想早点找个对象结婚是不?所以跟阮二哥回家见他妹子?”
“你们两个要是成了,大哥跟阮二哥那就是亲上加亲,真正的一家子……”
益城是川渝省会,回阮家村还得一天的车程,阮毅三人到站天色已晚,只得就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下,阮毅郁闷,窝房间里不肯出门,庄腾远到国营饭店打包了几道菜拉着周顾去找他。
一坐下,庄腾远就叨叨地问个不停,阮毅一副兴致缺缺甚至不耐烦的表情,实则两只耳朵竖得老高地偷听,心里盼着周顾当真如庄腾远所说,周顾那个老小子是想跟他妹子处对象,而不是惦记他山里的那个姑奶奶。
周顾神色慵懒地瞥向阮毅,似笑非笑地吃了一筷子菜,太阳打西边出来地安慰一句:“放心,我对你妹子没兴趣。”
阮毅正襟危坐,如临大敌,“那你想干嘛?”
老小子既然能打听到他跟他媳妇相亲那天发生的事情,那就一定问得到他那个姑奶奶其实只是辈分高,年纪还要比他妹妹小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