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将那束头发反身塞进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头,苏梅用力的喘了一口气,白细小脸微微涨红。
烛光晃动,苏梅红着脸呆站在梳妆台前静想片刻,然后又急忙忙的将那小抽屉抽开,拿出里头的那束发丝,提着裙裾出了屋子。
趁着那厮还没发现,要不自己赶紧还是先毁尸灭迹算了吧。
握着那束发丝,苏梅径直便往小院庭中一侧片簇竹林边走去。
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苏梅蹲下身子,四下看了看那后拿过一旁尖锐的石子开始挖洞,准备将这发束埋起来,销毁证据,这样那厮回头来找她算账的时候,也是“死”无对证。
正当苏梅吭哧吭哧的挖着坑的时候,竹林一侧却是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女声道:“罗生!你不要再骗我了,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那道尖锐女声略过苏梅耳畔,声调大的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拿起那只沾着细泥的白皙小手,苏梅轻轻的拨开面前的细嫩竹叶,抬眸往前看去。
只见那晦暗竹树下,身形纤瘦的沈妙月与体型魁梧的罗生一道站在那处,正激烈的说着话。
“你听我解释啊……”看着面前那通红着一双眼眸的沈妙月,罗生满脸无奈的道。
“好啊,你解释啊,我听着呢,你解释啊!”仰着脑袋看向面前的罗生,沈妙月使劲的扯着喉咙道。
“妙月,你先冷静下来,你这样我没办法说……”看着面前情绪激动万分的沈妙月,罗生努力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不……”
“什么没办法!我看你就是心虚,怎么?你找不到借口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找!”激动的打断罗生的话,沈妙月神情愤懑道:“罗生,你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没本事的孬种!”
“妙月。”听到沈妙月的话,罗生一下便沉了脸,他暗暗紧了紧自己那垂在两侧的手,眉目严肃道:“你冷静一点。”
用力的喘着大气,沈妙月双手环胸的靠在一侧竹树之上,然后哑着嗓子开口道:“好啊,你说,我听着。”
沈妙月话罢,罗生却是站在原处没了声息。
看到那突然便沉默不语了的罗生,沈妙月嗤笑一声道:“罗生,你还让我怎么信你?”
听到沈妙月的那声嗤笑,罗生捻了捻自己脚下的碎泥,终于开口道:“我原本确是要去训练新兵的,但战场上却突然传来急报,我来不及让人通知你,便自行驾马去了。”
罗生话罢,沈妙月低低的吐出一口气道:“你是将军,去打仗自然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若我身为男子,也必定会去保家卫国,但是元宵灯会那次呢?我在那鹊桥上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可是你为什么不来?你便是来告诉我一声,说你不欢喜我,我也不会如此纠缠!”
听到沈妙月的声声控诉,罗生突兀便涨红了一张脸,他那垂在两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终于是结结巴巴的吐出一句话道:“那,那次……我,我……我吃坏了肚子,在茅厕里头呆了一个晚上……”
“你,你说什么?罗生,你找借口也不找……”
“你若是不信,尽可回汉陵城去问那殷乌石!”说到殷乌石这三个字时,罗生禁不住的就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若不是那人硬要拉着自己讨那殷夫人欢心,吃那殷夫人新做出来的菜食,自己也不至于轮到抱着那茅厕拉了一晚上的肚子,第二日甚至还是十分狼狈的被人从茅厕里头给抬出去的!
他的脸面可算是被那殷乌石给丢尽了……
罗生话罢,两人之间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之中,片刻之后,沈妙月声音低哑道:“我知道你很爱师娘,可是师娘已经走了,而且那日,那日你也说过你欢喜我的……”
“我早就说过了,那日是我吃醉了酒,把你当成琦玉……”心虚的低垂下眉眼,罗生踩着脚上脏污的长靴,不自觉的便往身后退了一步。
“你莫再骗我了,我听到那日里你唤的,是我的名字。”打断罗生的话,沈妙月再说话时,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沙哑湿意,“罗生,你说你不能娶我,是因为不欢喜我,可是事实证明,你是欢喜我的。”
“我怕你放不下对师娘的愧疚,等了你整整三年,可是你现下却又拿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来搪塞我,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罗生,你摸摸你的良心,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情意,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妙月……你还小,你不懂……”听完沈妙月的话,罗生那张被胡须覆盖的面容瞬时便难看至极。
“罗生,我都十九了,别人都已成亲生子了,可我却还在等你。”嗤笑一声,沈妙月红着一双眼,声音低迷道:“罗生,我等不起了,我觉得天觉寺挺好的,老住持对我也不错……”
“沈妙月!”打断沈妙月的话,罗生瞪着一双眼,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一副呲目欲裂的愤怒模样道:“老住持是不会还俗的,那个老头他哪里……”
“罗生!你在说什么?”涨红着一张脸怒瞪向面前的罗生,沈妙月用力的朝着他挥了一拳道:“你个混蛋!混蛋!混蛋!”
蹲在一旁,苏梅听到罗生的话,也是忍不住的憋红了一张白细小脸。
这罗生怎的会想到那处去,便是这沈姑娘不嫁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上老住持……不过这两人兜兜转转的,说到底,并不是对彼此无情无义,只是这罗生放不下自己对琦玉的感情,这才导致两人无法修成正果。
“罢了。”缓慢的放下那砸在罗生胸膛处的拳头,沈妙月低哑着声音道:“我们终归是有缘无分,我已强求了你三年,我真的累了。”
说罢话,沈妙月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转身离去。
看着沈妙月那渐渐消失在自己眼中的纤瘦身影,罗生动了动自己踩在细泥上头的脚,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追出去。
苏梅动了动自己蹲的脚麻的小腿,还没等完全舒展开,却是突然听到那处的罗生哑声道:“别说出去。”
听到罗生的话,苏梅身子一僵,赶紧抬眸往前看去,只见那竹树之下,哪里还有罗生的身影。
歪着小脑袋往四下看了看,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苏梅终于是确定了刚才那罗生最后的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壁角被人发现的苏梅窘迫着一张脸,尴尬的起身,然后装模作样的动了动胳膊,才急忙提着裙裾转身出了小竹林。
“喂,你干什么?”但当苏梅刚刚从小竹林里头转出来,预备去小厨房食些东西填填肚子的时候,却是冷不丁的直撞上了那红着一双眼站在小厨房门口的沈妙月。
“我,我过来吃……”抬眸对上沈妙月那双通红眼眸,苏梅绞着那双满是细泥的小手,神情略有些紧张,声音结结巴巴的道。
毕竟刚刚听完人家的壁角,虽然是无意的,但对于苏梅来说,却还是感觉十分尴尬。
“想吃什么?要嫩笋吗?”打断苏梅的话,沈妙月突然便拉过她的胳膊往小厨房里头走去道:“你刚才是去做什么了?怎的沾了一手的泥?”
一边说着话,沈妙月一边直接就将苏梅那双白细小手给浸在了置着清水的木盆之中道:“自个儿洗干净吧,我给你炒些嫩笋。”
说罢话,沈妙月挽起自己的宽袖,弯腰从小厨房的墙角处挑出两根嫩笋,然后手法十分熟练的将其剥皮削片,下锅爆炒。
怔怔的站在木盆边看着沈妙月那极其干练的动作,苏梅张了张小嘴道:“你,你怎么会……”
按理来说,沈妙月作为一个侯府嫡女,虽然整日里舞刀弄棒的,但还算是十分有嫡女风范的,不过怎么还会这种下厨的活计呢?
“我只会炒笋。”听到苏梅的惊讶话语,沈妙月低垂着眉眼,声音微哑道。
“哦。”苏梅了然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宽袖之中掏出巾帕,细细的将自己洗净的手给擦干道:“是不是因为罗师傅最欢喜吃笋?”
“嗯。”沈妙月也不避讳,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道:“他无笋不欢。”
“刺啦”一声,随着沈妙月的抬手,净水入锅,与那滚烫的油锅相触,发出一阵刺耳的喷溅声。
苏梅看到那飞溅出来的滚烫水渍,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沈妙月却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好似已然十分习惯。
“好了。”将那炒好的嫩笋装盘,沈妙月将其置于一旁木桌之上,然后招呼苏梅道:“过来尝尝吧。”
“哦。”低应一声,苏梅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往沈妙月的方向走了几步。
伸手接过沈妙月递过来的竹筷,苏梅先是小心翼翼的朝着那热烫的嫩笋吹了一口气,然后才将其放入口中。
茗赏的手艺一向是十分好的,苏梅吃惯了茗赏做的东西,再吃沈妙月的,确是没有觉出什么特别来,但是说实话,沈妙月的这盘子笋,比之常人却是已然好过太多,可见是下了狠功夫的。
“怎么样?”伸手擦着自己手上被溅到的油渍,沈妙月面上轻笑道:“你可是第一个吃我做的嫩笋的人。”
“嗯?”听到沈妙月的话,苏梅疑惑的睁着一双眼道:“那罗师傅他……”
“我自觉这嫩笋做的还不够好,便从未与他做过,不过现今看来,这笋他怕也是不屑吃的。”
看着面前沈妙月那张颓丧面容,苏梅咽下嘴里的嫩笋,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道:“那个,你想不想最后再试一次?”
第194章
翌日,天色微晴,浸着一层细腻冷霜的寂静小院之中,急急忙忙的跑出一个身穿藕荷色袄裙的纤细女子。
“罗师傅!罗师傅不好了……”苏梅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跌跌撞撞的往那站在马车边,正与秦瘦说着话的罗生方向跑去道:“沈姑娘昨夜负气一人下山,青苔路滑的,一不小心便从那石阶上头滚了下去,这会子还躺在房间里头昏迷不醒呢。”
“什么?”听到苏梅的话,罗生瞬时便变了脸色,他踩着脚上的长靴猛然跨前一步,一把拽住苏梅的胳膊,神情狰狞道:“她人呢?她人呢!”
“在,在自个儿的房间里头……”感觉到罗生那拧在自己胳膊上头的厚重手劲,苏梅皱着一张白细小脸,只感觉自己似乎都已经能听到胳膊骨头被捏碎的声音了。
听到苏梅的话,罗生转过身子,朝着沈妙月的院子飞奔而去。
“嘶……”伸手捂住自己被罗生拽疼的胳膊,苏梅站在原处直抽气,等缓过了劲之后,才跟在那罗生身后疾奔往沈妙月的院子里去。
沈妙月的院子是老住持院子边的一间小院,只一间主屋搭一片不大不小的庭院,虽看着有些朴素破旧,但胜在干净清幽。
苏梅提着裙裾小心翼翼的跨入庭院,一眼便看到了那正猛力撞着房门的罗生。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罗生穿着一身厚实铠甲,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内,然后看着那躺在木床之上,满面都是伤痕血迹的沈妙月,目光呆滞。
“妙,妙月……”慢吞吞的朝着沈妙月的方向跨了一步,罗生小心翼翼的对着那躺在木床之上的沈妙月伸出了一只手,但在看到那满身都是血迹伤口的沈妙月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怎么,会这样……”沙哑着嗓子,罗生突然“扑通”一声直接便跪在了木床边,一双圆睁眼眸定定的看着那满身都是鲜血痕迹的沈妙月,整个人几近崩溃。
苏梅站在房门口,缓步朝着屋内走去,然后站定在罗生身边,声音细糯道:“昨夜在小厨房里头,沈姑娘为我炒了一盘嫩笋,我与她闲谈时虽听到她说日后可能再无机会让罗师傅尝尝她炒的笋,但却未曾放在心上,今次想来,沈姑娘大致是已然预感到了什么事吧。”
听到苏梅的话,罗生突然从地上起身,那张蓄满胡渣的面容之上泪涕横流,他瞪着一双通红眼眸,定定的看向面前的苏梅,声音嘶吼道:“你为什么没听出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神情激动的说着话,罗生大口喘着粗气,冷不丁的突然便朝着苏梅的方向挥出一拳。
苏梅眼睁睁的看着罗生那朝自己甩来的一只砂锅大的拳头,整个人都被吓蒙了,傻呆呆的站在原处根本就来不及动弹。
一只修长手掌从旁伸出,一把抵住了罗生的铁拳。
马焱侧身挡在苏梅面前,一双漆黑暗眸浸着满满沉色,狠戾的看向那满面悲容的罗生。
对上马焱那双晦涩眼眸,罗生这才像是恍然回神似得收回自己的铁拳,他低垂着脑袋,沙哑嗓音喃喃道:“对不住了……”
看着罗生那双浸满赤红色泽的眼眸,苏梅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说什么话,只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紧闭着双眸躺在木床之上的沈妙月。
马焱缓慢收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的扬了扬宽袖,然后突然朝着那躺在木床之上的沈妙月轻勾了勾唇角道:“好似没气了。”
听到马焱那漫不经心的话,罗生突然暴吼一声,再一次跪倒在木床边,然后伸出粗实手掌,颤颤的抚了抚沈妙月的鼻息。
苏梅站在马焱身侧,看着那一副悲怆神色的罗生,赶紧伸手轻扯了扯马焱的宽袖,然后踮起脚尖凑到马焱的耳畔处道:“沈姑娘是装的。”
“娥娥妹妹说的没错,确是没气了。”听罢苏梅的话,马焱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声音沉哑道:“真是红颜薄命。”
“哎?”苏梅睁着一双湿漉水眸,神情怔愣,她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垂眸看了一眼躺在木床之上的沈妙月,小心翼翼的伸手拉了拉她的宽袖。
沈妙月沉静的躺在那处,一点声息也无,真的好似一个死人一般。
不,不会吧,难不成这沈妙月真的去滚石阶了?
颤颤的收回自己扯在沈妙月宽袖上头的手,苏梅抖了抖小身子,惊惶的看了一眼那跪倒在沈妙月身边,哭的满是眼泪鼻涕的罗生,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那,那个罗师傅,沈姑娘她……”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我真该死,是我该死……”苏梅的话还未说完,那顶着一张悲痛欲绝面孔的罗生便径直念起了一大串的自责话语,他不断晃动着自己那颗大脑袋,自虐似得不停磕在木床边缘处,“砰砰砰”的直将那张木床磕的震天响。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依我看,罗将军不若将沈姑娘的尸首带回汉陵城,也算是让沈姑娘魂归故里了。”一边说着话,马焱一边伸手拉过苏梅的胳膊,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她覆在手臂之上的宽袖。
只见那一截素白藕臂之上,十分清晰的印着一只铁砂大掌,红通通的带着淤青血丝,看上去便让人感觉到一阵触目惊心。
“对了,若是这一路将沈姑娘的尸首带回汉陵城,怕是会有所损伤,还不若就地火化了,捧着骨灰回去,也算是让沈姑娘得了个全尸。”微眯着一双漆黑暗眸,马焱说话时,那双漆黑暗眸之中沉色渐浓。
看着面前那满身戾气的马焱,苏梅颤颤的瞪着一双眼,不知为何,只感觉遍体生寒,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