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潮初退,她呆望简陋农家卧房,于泪目中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那……不是我,不是我的本意。”
她被药物控制。
她相信那是她即将成亲的未婚夫婿。
可今生,她该如何自处?
每每与阿维稍加亲近,她便在夜里重临噩梦起源,醒后陷落在无尽的自责与怨恨中。
难道她不能与男子有任何接触了?
要拿那处处护她的傻小子怎么办?
夜静无眠。
唯有猫咪的呼噜声。
她不晓得心意该安放至何处。
念及那人说想吃豆腐,她低低叹息,披衣起身,轻手轻脚步出房间。
*****
次日上午,顾逸亭固守厨房,细细切着火腿丝、鳆鱼片、蘑菇、香蕈、笋丝、鸡肉等材料,忽而身后传来一低沉嗓音:“好刀工!”
她辨认出是昨日所遇秦姓青年,转头浅笑:“谬赞了!请问,阿维好些了没?”
“昨夜亥时醒过,喝粥时与我聊了一会儿,又睡了,到现在还没起……”青年探头探脑,“好丰盛……松仁、瓜子仁?是要做八宝豆腐?不对不对,为何又有河虾、笋和紫菜?这还有一罐陈年虾油!”
顾逸亭听他说的在行,笑着解释:“阿维昨儿昏迷前说要吃豆腐,却没明说吃哪一味,我便多做几道任他挑。”
“啧啧啧,不得了!”青年摸了摸下巴,“这小子不光艳福不浅,口福也不浅!”
“不是您想的那样!”顾逸亭脸颊如烧,“我答应过他,自当要完成。”
“唉呀!反正他福气好,到哪儿都有人宠着!羡煞旁人!”
顾逸亭脸色蓦然一冷。
阿维他……到哪儿都有人宠着?
所以她只不过是他萍水相逢、随手招惹的其中一人?
仔细一想,自相识至今,将近两月,阿维从未亲口表达对她的情谊!
他也没提及,渴望与她厮守终身!
他对她一再撩拨,是觉得她好玩?
可他拼死相护时流露的深情厚意与依依不舍,都像是真的。
至少,她认为那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空气有短暂凝固。
她切鸡丝的刀缓了缓。
青年似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说自话。
“在京城有姐姐姐夫惯着,出门在外有我师叔跟着,而今又有媳妇哄着……”
听到前两句时,顾逸亭悬于半空的心有了落实之处。
可最后的“媳妇”二字入耳,让她的心如加糖的糯米粉团猝然掉进滚烫的油锅,迅速膨胀。
“我……我才不是他媳妇!”她俏脸红得不像话。
青年眸光噙笑端量她:“不是他媳妇,你抱他那么紧!”
“你!你别乱嚷嚷!”
顾逸亭惊羞难耐,若非初识不久,她恨不得抓起一砖豆腐向他脸上砸去。
青年捋起袖子,笑吟吟地道:“这现做的豆腐真香!你可有留豆花?让我尝一碗。”
他嘴上这般问,手却已自觉端起碗,吸着鼻子找到豆花,自行倒腾了虾皮、榨菜、生抽等咸味佐料,异常熟练。
待顾逸亭分别为猪骨高汤、卤水汤和海鱼虾头虾籽熬制的高汤加入相应配料,三种不同的香味混杂在一处,不顾旁人感受地霸道弥散,毫不留情地攻击两座院落中所有人的味蕾。
青年还在吧唧吧唧地吃豆花,感叹道:“我自问吃遍大江南北,亦颇擅厨艺,还是被你馋到了!”
顾逸亭笑而不语。
青年又道:“无妨,我往后能常去你们府上蹭吃蹭喝。”
顾逸亭疑心他那句“你们”指的是“成婚后的她和阿维”,可对方既未点破,她便装作没听懂,“你和他认识好久了?”
青年笑道:“好些年了,我初见他时,他跟你弟弟小峰峰现在差不多大吧?”
“……”顾逸亭震惊的是,这人才来了一晚上,居然能混到给顾逸峰起昵称的熟悉程度?
“对了,沾亲带故,你该随他喊我‘哥’。”
他放下碗勺,理了理衣袍,正襟危坐,似在等待她叫唤。
顾逸亭暗觉这人自来熟,属于逢人都能扯上话的类型。
她不确定哪句真,哪句玩笑,干脆闭口不言。
他哼笑诱哄:“欸!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呀?”
下一刻,门口人影闪晃。
顾逸亭扭头望去,只见逆着春日暖阳,阿维那冷峻容颜像被锅底蹭过似的,黑得快要冒烟了。
*****
昨日在竹林,宋显维受毒性影响,随时能进入昏睡状。
当顾逸亭跑回来掐他时,他模模糊糊醒了,却明白以此状态,未必能斗得过三个壮汉。
他一直在汇聚力量,直至那些人以石子击打他。
事后,他见到久别的秦澍。
秦澍身世坎坷,是宋显维叔父的私生子,又师从傅青时的兄长。
因而,秦澍在血缘上是宋显维的堂兄,在师门中是他的师兄,也曾以侍卫指挥使的身份保护过他,关系尤为密切。
此人受生父谋逆案件牵连,渡海东行隐居,已有三年多未在中原露面。
宋显维遇险之际与故人重逢,心里的震惊和安稳,消磨了最后的清醒。
然而此际,他循香跑来,却见秦澍不光吃掉顾逸亭所做的豆花,还调戏她,让她喊“哥哥”?
岂有此理!
这人是眼瞎还是没义气?
没看到顾逸亭紧紧抱住他不放吗?
没看到他牢牢牵住顾逸亭的手吗?
没看到他们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宋显维杀气腾腾地盯着秦澍,内心诅咒他最好立即被豆花噎死。
“阿维,你感觉如何?”顾逸亭被他阴沉的面容吓到,“我……我在给你做鳆鱼豆腐、八宝豆腐、芙蓉豆腐、酿豆腐、虾膏豆腐……你看还想吃哪种?”
宋显维直视她关切的眼眸,再看满厨房摆放各式各样的菜肉料,面色登时缓和。
他上前数步,故作亲热拨开她耳旁的发丝,以前所未有的亲昵语气笑道:“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
顾逸亭浑身一哆嗦。
一旁的秦澍目瞪口呆,差点没把刚吃的豆花吐出来。
*****
半个时辰后,陆望春、苏莞绫、顾逸峰等人围拢在长案,无不啧啧称奇。
“今儿怎么那么多豆腐?咱们带来的豆子有得剩么?”
“是啊!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十二豆腐宴?”
“管它什么名堂!好吃就成!姐,我不客气了!”
“人还没齐呢!”顾逸亭啐道,“快去请二叔公和七叔。”
同行的老老少少齐聚一堂,边吃边夸赞顾逸亭的手艺,能以海陆空的各式鲜味,将不同种类的豆腐菜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二叔公对芙蓉豆腐尤为钟爱;顾仲连头一次没喝酒,专注品尝菜肴;陆望春和苏莞绫都没忍住,多吃了一碗米饭;顾逸峰吃第一颗油炸豆腐球时,未留意内层有骨头汤,一口下去,溅了一脸,遂愤然连吃十个……
他们大快朵颐,殊不知顾逸亭早已各留一份,让隔壁院落的宋显维、秦澍等人享用。
午后,顾逸亭借巡视之机,到隔壁院落探望“病人”。
下人大多在午睡或忙碌,她径直走向阿维所在的屋子,依稀听见一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心中咯噔一响,谁?
宋显维正盘膝坐在榻上,听钱俞禀报连夜带人清理瀑布战场、并教训那三个流氓的细节,忽听有人靠近,从脚步声辨别出来者是顾逸亭,他连使眼色。
钱俞会意,当即住口。
“你们在说……那女杀手?”顾逸亭行至门边,小声问道。
宋显维不愿瞒她:“不错,但她就算能活,必定元气大伤,功力只剩三成,不足为患。”
顾逸亭想起那人模仿他声音足可以假乱真,惊悚之色现于眉眼。
宋显维柔声安抚:“别怕,有我。”
海外杀手的主力已灭,又有武艺出众、功力深厚的秦澍在,他已无须绕道去寻傅青时,可随顾家一同北上。
钱俞柯竺互望一眼,识趣退下。
顾逸亭仍伫立于门口,娉娉袅袅,青裙如春山渺渺烟岚,恬静怡人。
雪肌莹润,垂眸处,忸怩中点染一抹娇态。
宋显维心头发紧,唇干舌燥,嗓音喑哑:“我难受,你过来陪陪我……好不?”
顾逸亭撞进他那双幽深眼眸,隐隐然的火焰,烧灼她的心。
无端忆及昨夜的梦,焦躁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