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他不开口,薛宝珠总也要出声了,饶是她并不知道言因后果,总也知道这买卖做的也太欺负人了,竟还有买的比卖的还横的。
那黝黑男子一愣,回望的时候眉头皱紧了起来,显是被纠缠得不悦。
薛宝珠私底下扯了扯裘和的袖子,自己开口问:“便想问问大哥,你那船上的小鱼干卖不卖的?”
“小鱼干?”只见那船甲上头支了两条竹竿,悬了一根麻线,上头密密匝匝的挂着不大的鱼,皆是已经开了背被晒成鱼干了的。
“哼,果然还有个知道好赖的。那些个半吊子只知道挑鱼要挑肥美的,却不知道这才抽条的小鱼才有最鲜的味儿。”用来下面调味儿那也是极好的。以前孙奶奶做的那些个,做成糖醋酸辣的别提多好吃!
薛宝珠点头,“这东西用料考究,知道做法是不错,可也难得做上一回。要是大哥愿意跟我家酒楼做个长期买卖……”
那精瘦的汉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只是他皮肤黝黑,面容凹陷,这笑丝毫不让人觉得舒服,反而有种怪异。
薛宝珠也不过是赌一把,这人怒气大得很,却生生忍了下来,显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叫同他做生意的人笃定了他不会不卖。而这人身上衣服破烂不说,人也精瘦,再说船上除却鱼干旁的再没有什么,显然日子清苦。薛宝珠问要买旁人不要的小鱼干,就说为了拿此做切入点,好叫他知道自己并不同先前那个同他做生意的人一样。
“如何?”她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应话,只看见他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仿佛还在哪里考虑。
“什么如何?你们家的事哪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主的?”那汉子道。
“我做不了主,可我哥却是能的,这趟我也是跟着我哥出来的。”薛宝珠适时将裘和挡在了自己面前。裘和朝着他拱了拱手,这才转过头瞥了一眼薛宝珠,仿佛有些不满她这样称呼自己。
薛宝珠撇嘴,又同他挤眼,心中哼唧了两声。
“这小鱼多的是,我们兄弟两个也吃不完,你们要的话都卖给你们也是可以的。不过……”那汉子转了话锋,似乎语气中又起了几分烦躁。“我们兄弟两个白天要睡觉,晚上要出海捕鱼,你们真要诚心大可晚上来。”
裘和点头,应了下来:“亥时来拜会。”
回去路上,薛宝珠问:“真是稀奇了,不趁空着的功夫谈了这事,反倒是挑了晚上等他们干活的时候——”话至一般咯噔停了下来,她不经意的稍歪了头看裘和,掩着唇问:“总不能……是要让我们一道上船出海?”
裘和道:“恐怕是这个意思。不过,晚上我一个人去便好了,你留宿在客栈中。”
薛宝珠摇头:“这不成。不乱如何我总要跟你一块过去,真要谈生意可有许多细节上的事情要商定的。”
薛宝珠不知裘和根本就说个中老手,记忆慢慢恢复,他原本是金陵裴家的掌权人,自然每日都要过问遍及各州各府商铺的事,这等小事如何能难得住他。可裘和却最爱薛宝珠这幅认真模样,想了想后回道:“也好。”
两人乘坐马车回了鱼市那边的小客栈,薛宝珠进去前朝着早上最热闹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人潮已过,只有三两个零星摊子还盯着日头在那兜卖。
忙活了一上午总也算是有些收回,薛宝珠在客房用裘和准备的一包的东西稍作洗漱,而后才下楼用了饭。为了晚上精神些,她还特地午后打了一会盹。
等到了晚上过去,渔港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漆黑的苍穹下,入目都是一片橘黄灯火,甚是奇异夺目。而稍远处,早有离港的船只摇曳出海。
早上同他们说话的妇人正在帮自己渔船解缆绳,瞧见裘和与薛宝珠一时愣住了,直问:“你们咋还这时候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边大渔船上的精瘦汉子已经不耐烦的吆喝了起来,“别磨蹭,要来就来!”
妇人很是吃惊,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们还要上他们的船出海?!”她唯恐这两个是外乡人被忽悠蒙骗了,又开口道:“你们怎么敢去的!这兄弟两个怪着呢,外头啊都有传闻……他们的老婆就是叫他们给丢去了海里祭海神了,要不然哪能回回出海他们两兄弟收成最大的?这是拿了人性命同海神做了交换的。你们两个异乡人,可别叫……”余下的话,她就再没多说了,想着说了这些只消是个人总也该知道如何做了。
可薛宝珠只是笑了笑,“多谢大姐提醒。”
妇人见这两人心不惊肉不跳半点没迟疑仍旧往那渔船去,大惊不止。却不知薛宝珠随在裘和身侧,还未上船的时候半真半假的低喟笑道:“你说真要那样可怎么好?”
裘和竟还想了片刻,“自然是喂了鱼肚皮了。”
“……”薛宝珠哑口无言。人被扔入了大海,倒霉些自然是喂鱼肚皮的下场。可……可……她想要又不是这样实诚而无趣的答话。
“逗你的。”裘和笑眼看她,伸出手搀着薛宝珠一道从舢板上登了船。
第66章 黄鱼羹疙瘩汤
却说两人才刚踏在甲板上,风帆“哗”的一声就全落了下来。 www.. 此时正是海上风涌不歇,尺丈有余的风帆叫吹得猎猎作响,缆绳一解,船只就缓缓驶离了起来。
这船主乃是兄弟两个,如今掌舵的就是今儿早上同薛宝珠裘和两人说话的那个冲脾气,名唤葛忠。他分明是故意等着这二人上船才起的航,可等人上来却也不吱声搭理。只等过了好一刻,忽然又出声道:“可别嫌夜里头冷,这要是中途嚷着要走,我可没法子!再说,我这会子也实在没空,想谈生意也等我停稳船下了网后。”
薛宝珠同裘和相视一笑,并未因他这话而生出恼意。海风萧萧,倒是比寻常夜里头要冷上许多,可这两人也都是做了准备而来的。晚间将要出门的时候,裘和便是拿了一见宝蓝色的大氅披在了宝珠肩头。宝珠嫌这东西厚重,人裹在里头就只能露出一个小小的脸来了,嘟囔着不肯要,还反问他为何不同样来一件。这时越行越驶离海岸,寒气也越来越重。薛宝珠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倒实在是感受到这东西的妙处来了。这时又不免懊恼怎么也不叫裘和自己也带上一件御寒。
裘和悄悄拿手从缝隙钻了进去握住了薛宝珠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薛宝珠发觉他掌心温热不说,总还有股绵绵不断的暖流透过来。她心思旋即一动,想道他原先就应当是习武这人,身子骨强健不说更是比旁的人耐寒。
一轮皓月直挂天上,月华泻落海绵恍若银屑跃动,船身划开海面,时不时有小鱼飞跃出水面竞相追逐。这天地间除却此间再无旁的纷扰,薛宝珠同裘和两人迎风而立,忽觉得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你发觉没?”裘和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俊颜微垂更多了端正之态。
薛宝珠愕然,仔细回味也没能明白了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纳罕不止的看着他。
“咱们方才一路沿着滩岸过来,饶是那些船小的也总有三四个人。你看这渔船这样大,光是前头那一张网下去起来也绝非是两个人能办到的。”裘和耐着心思同她解释,那早前那妇人的话早落在了他心中。此番尹奉虽不好直接明面上跟着来,可他另有手底下人可用,便趁着薛宝珠小憩的时候将这艘船的底细摸了清楚。
“只有兄弟两个再没旁人?”薛宝珠确认似得又反问了一句的。空网下去便也算了,起网时候里头可是装着鱼的呢。
裘和点头,“足可见这两人本事实在不寻常。”他这话虽是同薛宝珠感慨的,却是不着痕迹的留意后面动静。
过了不多时,船只便慢慢停了下来,再看四周,入眼之处再没旁的一艘船。薛宝珠心中暗想,今儿多亏是裘和在这,要不然……自己这会肯定已经心慌了。
葛忠粗着嗓子出来,“让开些!让开些!”他甩着臂膀出来,只是这原本就是个精瘦的汉子,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来,总也并不叫人觉得的魁梧雄壮。
然薛宝珠却瞧出了端倪来,原来这人……天生有些跛脚,方才如此不过是为了遮掩那不足。她心知此人必是十分介怀此事,遂瞥到之后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只当没察觉。
可要说葛忠这人内心敏感得紧,如非不是那家老客逼人太甚,他也不肯让薛宝珠同裘和两个上船来。也正是自身上的缺陷,致使他性格孤僻不肯同人多接触,这才让人占了好些便宜。可这时候早知是藏不住,就时时在意那两人的动向,手里头动静也不由放缓了许多。
“大哥……咳咳。”从船舱里头有徐徐走出来一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汤,“我早跟你说了,他们两个并不是坏人。”这人便是葛忠的孪生弟弟葛小忠。要说这葛小忠可是比葛忠要长得白净些,他这一露面,葛忠便立即过去扶了他。
裘和教人暗中查过这两兄弟的底细,哪里是孪生兄弟那样的简单。这两兄弟自出一个娘胎不假,可当初生下来时候两人却是连在一块儿的,叫人当成怪物一般看待。只他们亲娘不肯将自己骨肉淹死,待到七八年后,她娘也顶不住流言蜚语,一日神志不清之下竟拿刀破开了这兄弟二人长了连在一处的腿。如此一来,便总有个要吃亏些,而那羸弱些的葛小忠就险些死了去。
葛忠还稍稍好些,葛小忠只因明显残缺些身子更是叫成喊成寄生怪。便是家里头也更厌恶他一些,连到名字也是葛忠给他的。他兄弟两个情分不同一般,原是兄弟二人原本共用一条腿,虽是这样分开了,却也知道这一世的命运只能更加扶持着过了。
薛宝珠只见来葛忠神色十分的紧张,他原本就是个身量单薄的人,可较他而言,来的那个又瘦弱少许多,整个一幅惨惨白白的模样。可这人从葛忠又是完全不同,葛忠时时刻刻拧着眉头,这人却是苦情中带着笑意,将手中的汤碗递给了他哥哥,汤碗飘出浓郁的鱼香味,浮着茭白笋丝儿和鱼露,冒着腾腾热气儿。
发现薛宝珠盯着瞧,葛小忠又回船舱里端了一碗递与她,笑意温和,让她暖和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