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其实并不喜欢诸如兔子、小猫之类看起来可爱实则脆弱无比的动物,可是他很喜欢像小兔子的男孩儿。
呃因为、因为我生病了。他绞尽脑汁,撒了个磕磕巴巴的谎。
这样喔,好可惜。男孩儿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变得有些失落,我明天就要走了,本来很想和你一起玩的。
你不住在这里?顾云的心揪了一瞬。
我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来乡下玩的,明天就要回家啦。
这样啊
这下子失落的人变成了顾云,其实他早该想到,言语举止都这么有礼貌的小孩儿,不太像是乡下放养能够养出来的孩子。
只是,顾云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一定接受着最优秀的教育,有一对很疼爱孩子的父母。顾云忍不住想,可自己却一无所有。
世界如此之大,这次之后,无论他能不能够从这里逃得出去,或许都不可能再见到男孩儿了。
顾云顿时惶恐起来,他无意识的抠紧了粗糙的红砖,用力到手指甲都磨破了,渗出几点殷红的血迹。
手指尖颤巍巍的疼,可顾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约定:那,那今天晚上九点钟,你就在树下等我,我一定一定会出来的。
一定。
小孩高兴的跳起来,拍着小胖手欢呼:好哎!我要和新朋友一起玩!
顾云却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他是新朋友?!
那男孩,一定还有其他感情更要好的旧朋友吧?
虽然知道这才符合逻辑,可顾云还是忍不住的、没缘由的,嫉妒了起来。
他甚至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去嫉妒一个刚认识不超过两天的人身边有没有其他朋友。只是在听到那句话之后,心脏某个隐秘的角落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是遍布全身的,针扎似的酸楚。
这个时候的顾云还小,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所以他还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就是两个人的感情里尤为常见的吃醋。
现在的顾云,只是单纯的希望,男孩身边可以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因为因为他也只有他啊。
但男孩儿明显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新朋友的反常,反而还凑近了,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得高高的给顾云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哦!他对我特别特别好!
照片里是两个小孩子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顾云一眼就认出了其中较小的那个是眼前这位小朋友,而另外一个
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男孩只给顾云看了一眼,随即便宝贝似的收起来了。
你已经有其他好朋友了,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玩。顾云酸溜溜的问。
唔男孩似乎为这个问题犯了难,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看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顾云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愣住了。
因为看到他不开心,所以想要靠近点,把开心分一半给自己吗?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还会有其他的人,抱着这样纯粹的心意接近自己。
顾云的心脏一瞬间被各种五花八门的情绪涨满了,他有窃喜,有恍惚,有恐惧,也有不可置信。
拥有最多的,还是喜欢这一种情绪。
他喜欢这个小朋友,喜欢得莫名其妙,喜欢得一塌糊涂,喜欢得不得了。
晚上九点,就在树下,我一定来找你。顾云再次重复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坚定。
男孩儿乖巧的点着头,挥手向他道别:再见,我会等你的!
依旧是目送,哪怕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对于顾云而言,也算是延长了他们相处的时间。
有一秒,算一秒。
直到那一个小点再也不见了,顾云才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从杂物堆上爬了下来。
他按照之前那样重新给自己系上绳子,做好伪装,往角落里一坐,一切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顾风看得一愣一愣的,在他眼里,顾云这几个动作就像是电视里演的一样,忍不住多嘴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关你屁事。顾云闭目养神,为晚上的到来做好准备。
顾风厚着脸皮把被正绑着的手伸到他面前,尽力使自己笑起来更狗腿一点:哥,顾云哥,你帮帮我好不好。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弟弟对吧?你可以不带我逃出去,但是,但是能不能帮我把绳子解开。
我保证,我保证出去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欺负你了!
此时的顾风还不知道,距离他的好日子到头,也没多少时日了他再也没办法欺负顾云,甚至即将尝遍这个便宜哥哥曾经尝过的所有苦头。
顾云懒得理这个蠢货,一脚把他踢到一边,不耐烦的说:你要是能安静点,我勉强还可以考虑一下,再这么喋喋不休,就别想从这儿活着出去了!
顾风年纪小,力气小,胆子也小。哪怕顾云只比他大一两岁,他也打不过这个家伙,更何况还是在自己被捆着手,后者随时能够自由行动的情况下。
他把自己团成一团,默默滚到了另外一个墙角,再也不敢随便说话了,生怕顾云一个不顺心,冲出来暴揍自己一顿。
亮堂堂的阳光透过那一方狭小的天窗在漆黑中划破一道斜线,光芒中有灰尘在飞舞。仓房里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两个小孩儿的呼吸声顾云的要重一些。
他一想到即将实施的逃跑计划,和那个跟小朋友见面的约定,就紧张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时间过去得很快,门外多了疤哥粗犷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能听到他在对几个手下说什么成了明天收钱之类的话。
顾云猜测,顾千山应该已经凑好赎人的钱了。
他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刚才还怕得缩成个刺猬、现在就睡得跟头死猪似的顾风,心里难免有些酸涩和难受。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被绑到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随时都有着生命危险,哪怕表现得再镇定,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波澜不惊的地步呢?
只是现在顾云已经彻底醒悟了,他有了更在乎的人,那个人对他好、冲他笑,所谓的血缘至亲不过就是个笑话。
在顾云眼里,男孩儿就是漆黑仓库里的那道光,照亮了他黑暗贫瘠的世界,使其留得一片光明所在。
他要为了值得的人活下去,活得出人头地。
*
顾云比顾风早一天被绑架到这里来,已经摸清楚了疤哥一行人的作息时间。
爆炸头一直被安排守在仓房门口看着他们,即便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也是就坐在门边凑合。而疤哥和黑狗的级别要更高一点,他们有单独的房间可供休息。
顾云曾经观察过,他俩的房间紧挨着仓房,红砖墙面的隔音效果不怎么样,所以逃走的时候必须轻手轻脚,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否则就有可能惊醒疤哥和黑狗,到时候就难办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手下,都守在大门口;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两人轮换着来。
顾云的计划很简单,只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趁所有绑匪都睡着了以后从这里逃出去。
只是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未必。
零几年的乡下没什么娱乐设施,更别提龟缩在废弃仓库里、不敢引人注意的这群绑匪们,所以几乎是天一黑,疤哥就招呼着黑狗和守下半夜的手下进了隔壁仓房,很快就传出三个男人嘻嘻哈哈的打牌声音。
爆炸头眼巴巴地听着,探头看了几眼,也很想去过过手瘾。
瞅瞅瞅,瞅你内损色,滚进来吧!
疤哥大概是心情好,破天荒地同意了爆炸头离开他的岗位。后者一听,立马连滚带爬的冲进房间里,一脸狗腿的拍起了马屁:疤哥对兄弟那是没话说,谢谢咱哥!
少跟这儿给老子贫嘴,你那俩眼珠子盯紧点,别光看牌!疤哥拍了他脑袋瓜一巴掌。
爆炸头连忙称是,眼睛却一刻也没从花花绿绿的扑克牌里移开过。
顾云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他知道,机会来了。
手腕上的绳子早就能轻松挣开,顾云转了转手腕,身体活动开以后才慢慢站起来,就着头顶天窗透出来的那一点点光亮靠近了一无所知的顾风。
后者正睡得香甜,嘴角砸吧砸吧的说着梦话。
顾云一边嫌弃,一边拿一只手捂住顾风的嘴巴,另外一只手则毫不留情的扇了他一巴掌。
唔、唔唔唔!唔!
住嘴!顾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恶魔低语,要想活命,想逃出去,就听我的!
顾风眼睛里升起一片亮光,激动的狂点着头。
顾云这才放心的松开手,小声说: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听好了!
顾风重重地再次点了一下脑袋。
他们现在在打牌,没人守在门边,我等会儿把锁撬开,你要一直伸出手把它托着,不能发出一点动静,否则一定会被发现的。这一步成功之后,我们顺着左边墙根摸到门口,趁看守的那个劫匪不注意,两头分开跑,你往东边我往西边,都能跑到村子里,到时候直接打电话报警,你爸就会带着警察来救我们的。
记清楚没有?!
顾风赶紧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我记住了!
但是,你怎么知道东边西边都能逃到村子里,他倒也不傻,万一东边什么也没有,我被抓回来怎么办?
顾云冷笑一声:当然是你不知道的人告诉我的。
白天给你送小蛋糕的那个人吗?
闭嘴,不准提他!
哦。顾风委屈巴巴的闭上嘴,心想你不分我小蛋糕就算了,连提也不准提。
要不是怕顾云丢下自己不管,他一定当场哭给他看。
跟我来。
顾云手里握着那根小树枝,带着顾风蹲在门口,轻轻拉开门缝,把铁锁往里面拉了拉。
托好。
顾风赶忙伸出自个儿胖乎乎的手,托住沉甸甸的铁锁。
他看着顾云把树枝从中折断,只留下尖的那头,放在地上磨了磨,随即便捅进锁孔里,手腕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这能行吗?顾风紧张的问。
顾云没理他,专心用磨尖的树杈去找锁孔里的锁心。
一墙之隔便是三个身形魁梧、心狠手辣的劫匪,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随后等待他们的一定是可怕的下场。
紧迫感让顾云额头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手腕又是一动,只感觉里面似乎松动了一下,铁锁无声的打开,落在顾风的手心里。
成了!
顾风轻轻把锁放在地上,激动的看着这个只比他大两岁多,却异常镇定的便宜哥哥。
没想到你原来还会这一手!
顾云冷淡的看着他:小声点,跟着我。
顾风赶紧捂住嘴巴,紧紧的跟在顾云身后,在他的带领下摸着墙根,绕过疤哥几个人的视线盲区,一步一步的躲在了大门后面。
顾云突然停下,低声道:等看门的不注意,我说跑,你就撒丫子往东边跑,别回头。
顾风一头磕在他脊梁骨上,揉着鼻子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他们又在原地蹲了几分钟,守门那人提着裤腰带一脸急匆匆的要找墙根撒尿。
机会来得正是时候,顾云一把拉过顾风,把他往门外一推:跑!
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得到。顾风虽然又蠢又笨,但也知道这是唯一能够逃出去的机会,当即便头也不回的按照顾云指的方向狂奔。
顾云也在同一时间向那棵黄角树下跑去,头顶的月亮很大很圆,老远他都看见了树下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
那是他的小兔子,顾云知道。
我来了。
他向他伸出手,月光撒在两个小孩儿稚嫩的手掌上,重叠在一起。
我等了你好久喔,男孩眨了眨眼,手表上的电子数字在一秒一秒跳动,你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呢。
抱歉,以后不会让你再等了。
顾云微微喘着气,被握住的那只手紧张到剧烈发抖,但仍旧紧紧的抓住,不肯放开。
他终于,终于没有任何距离的,见到了想见的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顾云才有机会问出那个之前从不敢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知道,想把这几个字,珍藏在心里一辈子。
男孩正想回答,身后仓库里却传来疤哥愤怒的叫骂,随后便从院子里冲出来五个提着刀棍的高大男人。
顾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男孩就已经拉着他在及腰深的草甸里跑了起来。
有些刺感的叶子一片一片的划过顾云的脸颊,鼻子下除去淡淡的青草香味以外,便是身前小朋友甜甜腻腻的沐浴乳味道。
即便时隔多年以后,这也是顾云永远怀念,却再也闻不到的味道。
月华如水,碧草似涛。
从前顾云觉得自己是条孤独的小破船,寂寞的行驶在海面上;可在那天晚上,那只被紧紧牵住的手告诉他,在这座无边无垠的海里,还有另外一只小帆船,带着他逃离身后的惊涛骇浪,带着他去风平浪静的地方。
直到最后,顾云也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叙旧,干燥颤抖的手心里,只来得及留下两个形似c的字母。
顾云把它们和男孩儿一同记在心里,还有那晚的青草、月亮,一记就记了好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大篇幅来写顾云小时候的经历,就是为了突出那个在最绝望的时候给过他希望的人有多重要。
小男孩儿就是茶茶啦,顾云记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是因为原世界里对这部分剧情并没有记叙,所以为了方便兔兔来到这个世界展开剧情方便,模糊了顾云的记忆。(现在系统不在身边,兔兔想知道也没有办法开后门开权限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