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血珠子融成一片鲜血,殷红黏腻,沿着掌心滴滴答答向下淌着。
火烧似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得到了短暂的清醒,顾休休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她大步上前,赶在四皇子之前,扯着顾佳茴往扇窗跑去。
客室在采葛坊的三楼雅间,离地面有些距离,因此扇窗只是关上,却并没有封死。
顾休休推开扇窗,看了一眼窗户底下。
采葛坊的二楼乃是浴室,布置了众多汤池,似是引用了天然的热泉水,客人试成衣前都会先在二楼浴室沐浴焚香,再到一楼去更换成衣。
毕竟能来采葛坊的人,皆是贵胄士族,若是谁都能随意试穿坊内的成衣,难免就跌了档次格调。
她一眼看过去,几米以下的浴室设有露天台,窗台上摆满绿植盆栽,还挂着几个鸟笼子,布置的颇有意境。
三楼客室与二楼浴室天台间的距离虽然不太近,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
顾休休一手扶着扇窗,一手攥住顾佳茴的手,半个身子探出窗去:“快走——”
黏腻的血液沿着掌心流淌到扇窗上,透过缝隙一滴滴下落,她用尽了力气拉扯顾佳茴,可顾佳茴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任凭她如何拉扯都一动不动。
顾休休透过帷帽垂下的洁白绢绸,看不清楚顾佳茴脸上的神情,但即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却恍然间明白了顾佳茴的意思。
【顾休休没事吧,她疯了吗】
【快松开我女鹅!求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佳茴都不跑,你一个女配跑什么呀】
【春合散不解毒会死人!别跑了,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啊】
看到眼前飘过的弹幕,顾休休在心底默默答了一句:亲人重要。
她明知道今日有难,思量一夜,却还是带顾佳茴来了,原因无他,只是怕老夫人再以此为难她母亲。
而此时,如果不避开四皇子,剧情难免会按照原文发展下去。
顾休休深深看了顾佳茴一眼,松开了手,纵身一跳,帷帽从鬓发间脱落,勾的青丝散开,掌心的血珠子滴在了眉角,似朱色泪痣,分外妩媚妖娆。
而后重重摔落在二楼浴室的露天台上,陶瓷盆栽被冲击力坠地四分五裂,似是有碎裂的瓷片扎进了后腰上,可她却丝毫没察觉到一般,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朝着浴室跑去。
四皇子脚步一顿,显然是怔愣住了,他看着顾佳茴手上的珠子:“阿休……你妹妹怎么跳下去了?”
顾佳茴听见那声‘阿休’怔了一下,随即垂眸看向自己的腕间,她手腕上戴着那串琉璃火珠——四皇子果然在夜宴上认错了人。
他定是以为那串琉璃火珠是顾休休的,误将顾休休当做了幼时的救命恩人,这才当众请旨赐婚。
也就是说,四皇子真正想娶的女人应该是她。
如今她戴着帷帽,四皇子看不清楚脸,只看到她腕间的手珠,怕是把她认错成了顾休休。
顾佳茴此刻昏头涨脑,但被认错了身份,心底到底是不好受,她抬手揭开帷帽,一双柔情含羞的双眸对上他:“殿下,是我……”
四皇子看清楚她的脸,没等她说完一句话,瞳孔猛地一缩,冲到扇窗前,扒着窗户向下看去。
他只能看到二楼露天台上,孤零零躺着一只染血的帷帽。没来得及思考她为何要跳窗,后腰缠上一双柔荑,竟是顾佳茴抱住了他:“我好难受……”
四皇子想都没想,直接将顾佳茴一把推开,转过身见她面色微醺似的绯红,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嗅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春合散。
这是北魏士族子弟与女子嬉戏时,会添加在香料里的一种药物,乃是房中私趣。
见她又贴了过来,他皱起眉,无心与她纠缠,满脑子都是同样中了药,却跳窗离开的顾休休。
他反手将顾佳茴砍晕,连接都没接,任由她重重摔在地上。一手撑着窗棂,动作迅速地跃了下去,有轻功在,他轻松落在了露天台上。
四皇子看到沿路流淌下触目惊心的血,脚步有些错乱,显然是慌了神。
他疾步朝着浴室走去,绕过屏风,才发现此处是个私汤。
他以往来过采葛坊,知道二楼浴室只分男汤和女汤,而此处却只有一个偌大的汤池,占了半间屋子大,像是湖泊般,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起。
四皇子看到热汤池里坐着一个人,乌发披散着如墨瀑,身着白色亵衣,双臂展开懒散地搭在池边。
他一步步走近,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不急不缓的微微侧过头,露出漆黑的眸。
竟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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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条弹幕
四皇子怔了怔,脚下顿住,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元……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元容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那幽深的眼深不见底,看得四皇子不寒而栗,竟是莫名紧张起来。
他收回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敛住眉眼,低低笑了一声,浅声问:“子烨,孤在哪里,需要向你报备?”
四皇子朝着四周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只是这处私汤一眼望去什么都没有,抿了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是沿着血迹追来,但不知为何,就如同顾休休半路注意到了地上低落的血迹一般,从进了浴室屏风后,那滴滴答答的血便戛然而止,再寻不到踪迹。
又仿佛是被刻意抹了去。
四皇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元容,眸色略带狐疑:“不知皇兄,可有瞧见过……一位女郎?”
元容搭在汤池外的手掌微微抬起,他低垂着眸,视线落在整个人沐在汤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浮在水面外,轻轻贴在他胸膛前的顾休休。
那修长匀称的指,轻轻敲击在池沿,似是有些漫不经心:“未曾见过。”
氤氲的水雾萦绕在汤池上,四皇子看不清楚元容的神情,只觉得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
顾休休从扇窗往下跳的时候,房间视线昏暗,他误将顾佳茴当做了她,是以只是惊愕有女子跳了窗,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查看。
待他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趴到扇窗向下看时,只看到二楼露台上的盆栽鸟笼被砸了一地,而后便是瞧见那只染血的帷帽,随着地上的血迹寻到了屏风处。
倘若元容没有见过她,那她能跑到哪里去?
但比起这个,此时更让四皇子疑惑的是,顾休休跳窗跑什么?
就算她们遭人暗害,他已是赶来踹开了门,且他好歹是洛阳七贤,所谓名士,又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她便如此不信任他?
这样想着,他心底竟是弥漫出一股酸涩之意,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又疼又痒,隐约还裹挟着些不甘。
“你要这里站到何时。”元容清润如醴泉的嗓音,明明仍是散漫倦懒,却隐约染上了些寒意:“还是说……你在跟踪孤?”
“皇兄说笑了,我是来采葛坊替母妃取布料。”
“取到孤的浴室里来?”
四皇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也不好说自己是想见顾休休才追到这里来。
虽还未成婚过定,但现在名义上,到底是元容的未婚妻,若是被传出去了,只怕会落人口实。
他神色不愉,却只能改口:“采葛坊似乎遭人暗算,一进门便见倒了一地小厮。我不过是听到三楼客室有动静,追过去瞧见个女郎从窗上跃下,以为是什么贼人,这才追了来。”
“皇兄若不信,大可以去露台瞧一瞧,方才动静不小,难不成你没有听到?”
四皇子说到这,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是了,顾休休跳窗的动静那么大,太子一个习武之人,就算身子骨再弱,也不至于一点都没听到吧?
他正准备靠近,似是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没等他迈开腿,便见元容倏忽咳了起来。仿佛喘不上气,胸膛震得厉害,呼吸急促地转过身趴在汤池边,竟是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四皇子愣住了。
早就听母妃说太子病得厉害,夜里时常呕血,怕是时日不多了。倒没想到,已是病重到如此地步了。
若是太子呕血呕的厉害,说不准会当场死在这里,他若是久留,百害而无一利。
思及至此,他也顾不得什么春合散与顾休休了,一边说着:“皇兄你撑住了,我去给你找御医。”一边绕过屏风,径直从原路折了回去。
四皇子逃得极快,仿佛生怕自己走慢了一步,太子就咳血而亡,引来随从侍卫。
待浴室中彻底没了动静,原本正在呕血的元容止住了咳,‘哗’的一声从汤池中站起。
乌黑的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后,白色亵衣被汤水浸透,水露粘黏着肌肤,唇角殷红的血与冰冷的脸庞相映,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与妖冶。
他左臂托着她的后膝,单手将她从温热的汤水里抱了出来。
顾休休已是有些意识不清了,身子热得滚烫,唇却在颤着,嘴里喃喃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本能地蜷缩着,纤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滴血似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角依稀布着细碎的泪痕。
元容赤着足,向前走去。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浑身的血水凝着露珠缓缓淌下,像是绽开在地狱里的曼陀沙华,一步一开花。
他将她放在了美人榻上,正要起身,却被她的指尖勾住了尾指。
顾休休睁开了半阖着的眼,唇瓣轻轻张合着,微褐色的浅瞳里闪烁着泪意,如灿灿星河。
她在喃呢着什么。
元容俯身下来,似是想听一听她在说什么,可她却借势勾住了他的颈,仰着头,将湿漉漉的双目,对上他点墨似的眸。
她微微张开唇,嗓音几乎轻不可闻,犹如呓语般:“救救我……”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投怀送抱。
元容失神地看着她,她已是攀附而上,将唇贴覆了上来。
她散落的青丝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又隐约掺杂着一丝血腥味,即便如此狼狈,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在她贴上的一瞬,他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上,隔在了两人中间。
微凉的指腹覆在灼热的唇上,他垂下眸,看着那张被发丝遮掩住的小脸。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仅一寸之遥,轻吐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寂静无声的浴室中,仿佛只剩下恍然错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有力又暧昧。
元容道:“你看清楚孤的脸。”
顾休休长睫轻颤着,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她听到他轻声问:“顾休休,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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