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这么想的!爷知道她看不起爷,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都埋进姜家祖坟了,她还看不起爷!爷都中进士、当官、被万岁赐匾、为民做主伸冤了,她还看不起爷!”姜二爷吼完,转身大步往外走。
姜留连忙抱住他的胳膊,“爹爹要去哪儿?”
“我要去问问她,为何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死了却叨叨个没完没了!”姜二爷掰开闺女的小胖手。
姜留紧紧握住爹爹的大手,眼泪汪汪道,“爹爹别生气,留儿害怕。”
姜二爷这才停住,半晌才拍了拍小闺女的背,“莫怕,睡吧。”
“爹爹不走。”姜留后悔自己下药下得狠了,竟把爹爹气得半夜跑坟地去找娘亲评理,只得尽力补救。
“好。”姜二爷将小闺女提起来,走到里间放在床上,压好被子,“睡吧,爹守着你。”
姜留……
这让她怎么睡啊……
鞋还穿着呢……
姜二爷一边拍着被子哄小闺女睡觉,一边气鼓鼓地叮嘱道,“睡着了别总去找你娘,抽空去看看你曾祖母,把你娘说的话告诉你曾祖母,让你曾祖母教训她。”
“……好。”姜留闭上眼睛,小手握住了于渊子道长给她的桃木符,默默向去世的母亲请罪,也请曾祖母千万别来找她。
她胆子小,真害怕。
哄着了闺女后,姜二爷回到正房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
姜凌回到房中,见父亲跟条被抛到岸上的大鱼般翻滚折腾,连忙去西跨院看妹妹。得知妹妹已经睡了,姜凌这才放下心,回到房中问,“您这是怎么了?”
“气死爹了!”姜二爷捶床。
姜凌哦了一声,开始脱衣,“谁惹您生气了?”
“你娘!”
姜凌反映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妹妹又梦到母亲了?”
姜二爷哼了一声,继续翻腾。
姜凌打了个哈欠,“父亲睡吧,睡着了去找母亲理论一番。请母亲别总入到妹妹梦中,有事直接找您讲才是正理。”
姜二爷不折腾了,憋屈道,“她最好谁的梦也别入。”
姜凌钻进被子里,随口道,“那父亲去跟母亲商量商量吧。”
“爹睡不着。”
“出去练箭、扎针还是喝安神汤,父亲选一个。”姜凌闭上眼睛。
姜二爷哪个也不想选,憋屈地抱着被子闭上眼睛数起蛤蟆。也不知数到多少,他总算睡着了,也真梦到了王氏。
王氏还是老样子,木头一样地坐在堂中,衣裳和发饰一丝不苟,垂眸望着地面。姜二爷在她面前转了三圈,她连头都不抬。
姜二爷跟她说:爷饿了,她便吩咐人准备膳食;姜二爷说:爷今晚不回来了,她便吩咐人给他带上换洗的衣裳;姜二爷跟她说:爷要再娶,她总算抬起头看了姜二爷一眼。
这一眼,便把姜二爷看醒了!他腾地坐起来,抱着被子呼哧呼哧直喘气。
姜凌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问道,“父亲梦魇了?”
“嗯。”姜二爷想到王氏那看不起他的眼神儿,又气又怒又委屈。
姜凌爬起来给父亲倒了一杯温水,安慰他道,“梦都是反的,父亲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晨练呢。”
不对,都是真的!王氏活着的时候百般看他不顺眼,死了后还是百般看他不顺眼!姜二爷把水把水灌进肚子里,就再也睡不着了,睁眼到天明后出了房门。
姜猴儿连忙跟上,“爷怎这么早?”
“备水,爷要出城。”
一听二爷要出城,姜猴儿的眼睛就亮了,立刻命人提来热水供二爷洗漱,跑去张罗马车。姜二爷洗漱罢上车后,径直赶往城外的姜家祖坟。
大雪之后道路难行,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姜二爷才站到了亡妻墓前。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坟头,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被埋在这冰冷的泥土里,心中有怨气也很正常,自己实不该因她犯几句口舌,就跟她计较。
雪后天更冷了,姜猴儿缩着脖子挂着鼻涕抄着手,不住往路两边瞧。
姜二爷站在坟前呆立半晌,又给祖父、父亲磕了头,才回到马车上,神情变得安然肃穆。
冻得手脚不听使唤的姜猴儿爬上马车后,哆嗦着问,“二爷饿了吧,咱们去南市的留春阁用午膳吧?这么冷的天,吃碗热乎乎的汤面,想着就舒坦呢。”
姜猴儿说完就吸溜了一下鼻涕,姜二爷嫌弃地转头,“爷要回衙门。”
“……是。”姜猴儿偷偷擤了擤鼻涕,暗骂自己不争气的鼻子坏了大事。南市留春阁是雅正夫人回城必经之地,如果二爷在留春阁歇着,准能等到夫人回城。届时他再鼓鼓风,二爷没准就要让人登门提亲了。
“二爷,您看,那是不是雅正夫人的马车?”马车快到城门边时,姜宝在窗外小声道。
姜猴儿眼睛大亮,脑袋钻出车帘找了一圈,才发现雅正夫人的马车远远赶了过来。
什么是缘分,这就是!姜猴儿的嘴角咧到了后脑勺,转头对他家爷道,“爷,雅正夫人回来了,也不知她车里带着几个孩子。”
姜二爷抬眸向外望去,“猴儿。”
“二爷!”
“你替爷去邀雅正夫人到留春阁,爷有些话想问问她。”
“是!”方才还冻得哆哆嗦嗦的姜猴儿立刻热血沸腾,蹿下马车向雅正夫人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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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你愿意么
在外奔波两日的雅正夫人很是疲累,但姜二爷要问话,她却毫不犹豫地来了。留春阁,阁如其名,其内屏风、摆置、壁画多花草,地龙加炭火盆,将这里烘得温暖如春。雅正夫人进入雅间,便见身着绿色官服的姜二爷身后盛开着满墙桃花。
此情此景,两句诗带着浓浓的墨色自雅正心底升起,浮现在她眼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姜二爷起身,“在下回城偶遇夫人,唐突相邀,还望夫人勿怪。”
“二爷不必客气,您想问何事,妾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雅正夫人还礼。
姜二爷请她落座,命姜猴儿上茶后,沉吟片刻,才道,“我方才去了林茂川。”
林茂川是姜家祖坟所在之地,雅正夫人抬眸疑惑地望向姜二爷,实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她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这么清凌凌地望过来,让姜二爷感到一股说不上来的,由心底升起的安宁。他停了停才接着道,“我昨夜梦到了亡妻,所以晨起奔去找她论道理。”
姜二爷与姜夫人不和的事情,康安城恐怕也知有万岁不知情。但雅正夫人没想到他们夫妻竟到了如此地步,一个死了一个活着还能接着闹。她更不知如何应对了,只好静静听着。
姜二爷接着道,“可到了坟前,我却想到了诸多往事。她十二年前嫁我时鲜活生动,年不满三十便魂赴黄泉身归泥土,这十二年中,我也有不少错处,才与她渐行渐远。”
莫非姜二爷想让自己替他去做说客,缓和与王家的关系?这并非难事,雅正夫人渐渐放松。
姜二爷望着雅正身后长案上摆放的两盆兰草,继续道,“夫人此番出城,可是为了领养孩子?”
没想到姜二爷一句话便扯到了自己身上,雅正夫人点头道,“正是。”
“可带回来了?”
雅正夫人微微摇头,“不太合适。”
“合适的并不好找。”姜二爷道。
雅正点头,领养过继的孩子非骨肉血亲,若要想不离心,还是得从小养着。她去看了两个孩子,却都觉不到亲近感,左右她也不急,慢慢寻便是。
“其实……”姜二爷转开头,看向窗前郁郁葱葱的水仙,“夫人成亲,将自己的孩子过继一个到苏家,是最合适的。”
雅正夫人惊讶地抬头,见姜二爷白玉般的耳朵缓缓变作红色,她的心却凉了一截,“二爷,您是要为雅正做媒么?”
姜猴儿知道自家二爷脸皮薄,连忙道,“茶凉了,小的再去要一壶。”
说罢,他便拖着雅正夫人身后的夕霞到了外间。夕霞异常配合,与姜猴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合上房门。
姜二爷听到关门声,脸更红了,他磨搓着腰间的玉佩,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才好。
雅正见姜二爷如此便知是真的了,她定了定神,站起身道,“雅正听从二爷吩咐。”
还未想到该怎么说出口的姜二爷愣了,转回眸子问道,“什么吩咐?”
雅正此时已然平静下来,垂眸恭敬道,“二爷想让妾身嫁谁,直接吩咐便是。”
……
……
……
她这样,更让姜二爷无法开口了。因为现在开口,便是挟恩图报,姜二爷自认不是君子,却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雅正夫人猜到了姜二爷的想法,虽说姜二爷此举确实让她有些为难,但她更相信姜二爷是出于善意,“您此时唤雅正前来,是担心雅正将孩子领回来后再无退路吧?您的好意雅正明白,您的眼光雅正更信得过。康安城中,雅正最信的人,就是您。”
“爷不是这个意思。爷只是随便问问,爷……衙门还有事,先行一步。”姜二爷实不知该如何讲下去,站起身几步便到了外间,拉了几下却没拉开房门。姜二爷气急,正要高声骂姜猴儿,却又觉得自己此番举动着实幼稚。
他深吸一口气转回里间,站在屏风边,语速很快地道,“夫人莫误会,姜枫此行不是来给你做媒,而是来求亲的。姜某……姜某……姜某……”
姜二爷实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便自暴自弃地道,“你该知道爷是什么人,爷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爷就是觉得亲自问你,可免去媒人登门你又不愿的尴尬,你不愿也无妨,就当爷没说过。爷衙门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姜二爷又转身去拽门,这次他用了力气,门外的姜猴儿眼看要撑不住了,姜宝只得上前帮忙。
被惊呆的雅正夫人听到门声才回过神,走到外间唤道,“妾身知二爷衙事繁忙,二爷可否再给妾身一盏茶的工夫再走。”
姜二爷面对着房门应了一声,却不肯转回身,所以他看不到雅正夫人已然红透的脸。雅正夫人轻声道,“妾身只问一点:二爷不是打定主意此生不娶了么,为何又……”
姜二爷用手抠着门框,“我不想娶妻是怕麻烦,可不娶又不行……我这几日便想,娶你应不会很麻烦。”
还不等雅正说话,姜二爷便一边抠门框一边道,“我确实不懂夫妻相处之道,但我不会欺负女人,我以前也没欺负过王氏,欺负女人的男人都没本事。你若肯嫁我,我不会欺负你,不会纳妾,也不会动你的嫁妆,我……就这样。”
听素来骄傲的姜二爷说出这种话,雅正夫人眼圈都红了,她很心疼,便接了他的话,问道,“雅正请丁夫人求亲,二爷觉得合适么?”
姜二爷抠门框的手立刻停住了,他转回身道,“你是真的愿意?”
雅正点头,含着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她没想到姜二爷竟会不嫌弃她,还想娶她。她着实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又怕姜二爷误会,便抬起头冲着他笑。笑了一下,她猛然想到姜二爷素来爱美,自己这样丑地举动,应会让他不喜,连忙又低下了头。
“你别哭。”姜二爷上次便领略了她哭起来的架势,一下就吓到了,“你不必请人来求亲,该我请媒人登门,你在家等着就好。”
雅正哽咽道,“二爷娶卿雅,不怕被人笑话么?雅正已经二十五了,还是个抛头露面教琴卖艺的伶人。”
姜二爷摇头,“不怕,也没人会笑话。”
说完这些,两人面对面站着,脸一个比一个红。姜二爷不放心,又问道,“你是真心愿意么?”
雅正用力点头,“雅正蒲柳之姿,孤身飘零,承蒙二爷垂爱,实属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