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走了过来,“妹妹,该登船了。”
姜慕燕不舍地松开妹妹的手,认真对姜凌道,“看好妹妹,别让她贪凉吃坏肚子。”
姜凌点头。
姜慕燕又道,“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好。”姜凌说完,拉起妹妹便走。姜留回眸,“姐姐,要记得。”
妹妹昨晚念叨了一个晚上,虽说都是些孩子气的话,但姜慕燕还是点了头,让她放心。
姜留走到父亲身边,跟哥哥向祖母辞行后,被爹爹抱着,登上渡口最大的客船。
扬帆起航后,他们离开岸边,岸上逐船行的人影越来越远时,姜留第一次体会到了她上大学离开家时,都没感受到的离愁。
大周没有网络和手机,这次她跟姐姐分开,若再想得到姐姐的消息,就得通过书信。一封信来来回回,不知需要多少时日,难怪古人最是伤别离。
姜二爷却极为兴奋,抱着女儿上楼后,直奔他们订下的天字九号房。进入客房后,姜二爷推开窗,与岸上的家人挥衣袖告别。
待船越行越远,家人淹没在岸边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中,辨认不出后,姜二爷才收胳膊,念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没想到爹爹也有诗兴大发的时候,正在摸索客房内摆设的姜留忍不住笑了。姜留四处望着,没想到大周能有这么大、这么稳的船,行进过程中都只是微微晃动,不愧是号称“万石”的船。
“二爷。”姜裘走进来,“老奴刚去询问楼下客房的位置,船上管事却说咱们的客房都在二楼。”
这艘由康安至杭州的万石船,分为上下两层,共有客房五十余间。姜家丁四间客房,两间在楼上两间在楼下。因楼下的房间小,水流声大,潮气重,视野也不及楼上开阔,所以价格相对便宜些。
若换到楼上来,每间客房需补不少银两,姜二爷正琢磨该怎么办时,这艘船的管事亲自来拜见,说明缘由。
“小人祝成,白三公子千叮万嘱,让小人路上务必要伺候好二爷,二爷若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姓祝么?姜二爷问道,“这是杭州祝家的客船?”
祝成笑着弯腰,“正是。”
姜二爷也没与管事多客气,只道了声“有劳了”。
待船主走后,姜二爷跟儿女道,“你们白三叔的姨娘是杭州祝家人,祝家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登上这艘船,咱们由康安至杭州这一段算是安稳了。”
白晅不只借银子给自己,还安排他乘祝家商号的船下杭州,这份情姜二爷记下了。
姜留也觉得白暄这个安排太贴心了,“咱们-给-白三叔-带礼物。”
姜二爷摸了摸闺女的小脑袋,“这件事交给留儿了。”
姜留应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奶娘开始整理带来的行礼。每间客房进门绕过屏风,便是里间,左右靠墙各有一张单人榻,中间是一张固定的桌子和两把可移动的椅子,临窗摆放着一个多层抽屉的柜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被哥哥抱到床上坐好后,姜留问,“其他-房间-也是-这样-吗?”
姜凌道,“两头的房间似乎宽敞些。”
姜留哦了一声,每间屋子只有两张床,她和奶娘一间,爹爹和哥哥一间,剩下裘叔他们六个,必定是三人一间,那谁睡床,谁打地铺呢?
从没坐过船的姜凌也兴奋着,“妹妹,咱们出去走走?”
姜留立刻点头,俩小家伙手牵手出客房到外边溜达。这艘万石船很大,从船头到船尾足有十余丈,每层中间是走廊,两边是客房。姜留出房门,见鸦隐哼着小曲儿从对面客房走出来,便好奇问道,“鸦叔,很高兴?”
鸦隐抬起粗壮有力的胳膊,“某跟呼延大哥掰手腕赢了,今晚呼延大哥打地铺!”
原来是按武力值分配床铺的,姜留刚张开小嘴儿,就听隔壁客房里的姜宝怒吼道,“死猴子,爷回去一定要把你劈成两半烤了吃!”
姜留抽抽嘴角,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姜猴儿没能跟来,背地里搞了什么小动作。
天色渐晚后,康安城孟家,两个人影清晰地映在书房的纸窗上。孟二低声与父亲道,“姜二乘坐的是杭州祝家的客船,有镖师护航,恐难下手。”
“消息传出去,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与咱们无关。”孟回舟又道,“给你三弟送信,让他即刻启程,秘密赶往泉州,以防万一。”
孟二点头,让人去给三弟送信。
在客船上写完一篇策问的姜二爷伸了伸懒腰,将纸交给姜裘,“裘叔先看着,爷出去转转。”
姜裘连忙道,“此处是孤村,二爷最好不要去甲板上走动。”
“爷知道!”姜二爷随口应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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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运河水鬼
姜二爷曾夜宿康安城内的清平江,听丝竹伴流水,品十里春风;也曾在康安城外的连青山下约三五好友夜钓,饮流觞赏江月。因过往的种种美好回忆,使得他对夜观运河,满是憧憬。
憋屈地写完策问后,姜二爷迫不及待地搁笔出客房,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船头,细品夜色。待凭栏四望,姜二爷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见到的却只有水中瑟瑟发抖的一片月影,满耳都是哗哗流水和唧唧虫鸣,一股从未有过的苍凉孤寂扑面而来,姜二爷没了兴致,只想回房捏闺女的小胖爪。
他转眸时,忽见不远处杂草一晃,便低声与姜宝道,“宝儿,你看那边草丛里是不是有东西?”
姜宝正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时,值夜的舵工走过来,“这位公子,您这身衣裳在夜里极为显眼,还是尽快回房歇息吧。”
一身月牙白衫的姜二爷含笑点头,“有劳小哥提醒,房里实在憋闷,爷站站便回。”
伸手不打笑脸人,舵工脸上也挂了笑,好心提醒道,“俗话说财不外露,公子在外行走最好收起锦衣华服,免得遭贼人惦记……”
说还没说完,舵工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了姜二爷的容貌,愣了片刻改口道,“不行,您换上粗布衣衫更遭人惦记!不是,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欸!”
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舵工更可疑,姜宝不看杂草了,转头盯着面红耳赤的舵工。
“爷明白小哥的好意,这就回去换件深色衣袍。”姜二爷好心帮舵工解了困境,又指着那堆乱草道,“方才那边的草丛晃动,也不知其下是何物。”
舵工转身望了一眼,又转回头盯着姜二爷,“那是生在水中的蒲草,许是青蛙跳上跳下,碰到了草杆。公子放心,咱们祝家的客船都有镖师随行,管保安稳。小人送您回房吧?您仔细着脚下。”
姜二爷随着提灯笼的舵工走后,不远处半人高的蒲草丛中,露出水面的两个脑袋正交头接耳。
“那是祝家的万石船,方才那人兴许就那条是腰缠万贯下杭州的大鱼!”
“八九不离十,他那张脸长得比花楼里的头牌还漂亮!”蒲草中的黑影伸出舌头,舔去嘴角沾着的草屑,一双贪婪的眸子黏住船上飘摇的祝字旗帜,“祝家船上的镖师水性不差,咱们得合计好了再下手,干完这一票,咱们兄弟也金盆洗手,回家买田置产抱娃娃!”
“得先娶个媳妇滚一滚,才有娃娃抱。”旁边的黑影低声淫笑。
“有了万贯家财,别说媳妇,洗脚的小妾都能买齐了!走!”
两颗脑袋无声无息地潜入蒲草下,两道黑影划过自船底划过,酷似两条大鲶鱼。
客房内,姜二爷边听裘叔的讲解,边在纸上圈圈点点,裘叔讲完后,他也放下了笔,将纸收在一旁。
裘叔看得头大,“待入了内场,二爷若觉得写得不好,须得重写,切不可如此涂抹。字要端正……”
姜二爷诧异,“既然考卷都要眷录糊名,为何还要费力将字写端正?”
大周科举为求公正,采用眷录糊名的方式,对士子的考卷实行严格管理。眷录,是为防止考官因字迹而辨认出学子,先所有答卷安排专人抄写一份,再交由考官评阅;糊名,是将士子的姓名、年龄、父祖三代姓名及籍贯全部糊上密封,让考官在不知学子身份的情况下阅卷,待到成绩公示,再解开糊名。
裘叔顿了顿,才道,“二爷卷上写的什么,他们便抄什么;或无法辨认二爷的字迹,他们会直接跳过,接着往下抄。”
姜二爷不担心这个,“裘叔放心,爷的字他们一定认得出。”
您方才那张不足三百字的策问中,就有五个错字!变成几千兵马都能被自己调教得令行禁止,裘叔就不信板不正一个京中浪荡子!他转变方式,又劝道,“待二爷中举,明年春闱再中了进士后,便要殿试了。届时您的考卷会直接呈到御前,由万岁亲笔点状元。若因字写得不够端正错失良机,岂不是因小失大?”
姜二爷一脸吃惊地望着裘叔,没想到他竟想得这么远,“裘叔多虑了,能中武举已是造化了,爷的字根本没机会入皇宫污龙目。”
姜裘……
“裘叔累了吧?”姜二爷眼巴巴地望着裘叔。
姜裘只得道,“老奴是有些累了,二爷也早点歇息吧。老奴已跟祝成讲好,明早您和少爷可在船头的空阔处练习枪法。”
姜二爷不同意,“船行颠簸,凌儿不识水性,坠入河中脑袋进水就麻烦了!”
姜裘笑道,“二爷放心,老奴会安排稳妥,绝不会让少爷落入水中。马上颠簸,船上亦颠簸,您若能在船上稳住身形练好枪法,跨马挑木板将不费吹灰之力。”
姜二爷只得应下,转身去隔壁找儿子。
妹妹已经睡着了,姜凌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正捧书细读。听到门响,姜凌抬头,看到父亲在向他招手,便不舍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椅子放到桌下固定好,走了出来。见父亲盯着自己不说话,姜凌认真解释道,“儿没有跟妹妹挤在一起。”
姜二爷没说什么,只抬手指弹了一下儿子黑黑的脑门,“回房睡觉,明早起来练枪!”
姜家父子熟睡时,运河前方两里处停着的一条黑漆漆的渔船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人光着帮子的大汉,正一边拧衣裳上的水,一边讲祝家万石船上的情形。
听兄弟们讲完后,渔老大问道,“那人是什么来头,带这么多银两出城作甚?消息怎么传出来的,可不可靠?”
拧衣裳的渔老四道,“这人叫姜枫,是当年气死太上皇的刑部尚书姜冕的儿子,看模样是带着孩子出来耍。消息是康安城西市的人流出来的,应该靠谱。”
渔老三补充道,“就算没银子,咱们这笔也亏不了,姜家这小子上船时,只箱子就抬了六个,里边怕是有不少好东西!”
心眼最多的渔老二问道,“这条大鱼你们确认过了,真是号称康安城第一公子的姜枫?”
渔老三应道,“准是他,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比娘们都好看!”
谨慎的渔老大皱起眉,“姜枫刚出城消息就散开了,这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咱们可别稀里糊涂地给别人当了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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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冤家路窄
听了大哥的话,把拧干水分的湿衣裳甩甩重新穿上的渔老三很不赞同,“管是谁想要他的命!这小娘们儿既然抬着银子上了运河,就不能让他轻易从咱们兄弟的地盘上划过去,否则咱以后还怎么在这条道上混?”
渔老四也赞同,“大哥,祝家船上除了姜枫,还有几个往来南北的客商,都是抬着沉甸甸的大箱子上船的!二哥,你说呢?”
心眼最多的渔老二这才开腔,“沉甸甸的箱子里边装的不一定是银子,祝家船上有镖师,沿途的衙门也都收了祝家的银子,就咱们四个成不了事儿,咱把消息放出去,水浑了才好摸鱼。”
渔老三急了,“撒网的多了,鱼就不一定是咱们的了!”
“那就要看谁下的网准,谁的水性好,谁的命大。”渔老二阴沉沉地道,“这条道儿,拼的就是命。”
第二天一大早,姜二爷就被流水声和沿岸商贩的叫卖声唤醒了。他伸了个懒腰,见儿子已经不在房中,便穿衣起身,推开窗户向外瞧,立刻被满天的早霞震撼了,萌生出一股要作诗的冲动。
于是乎,姜二爷倒背双手站在窗边,听着窗外的商贩叫卖声,静静望着早霞,直到太阳蹿出来,他终于憋出两个字:
“美啊——”
姜凌推门进来,“父亲可觉得头晕、胸闷、恶心?”
姜二爷摇头,“哪个晕船了?”
“是呼延师傅,不过情况不算严重,已吃了丸药。父亲若不难受,请移步船头。”姜凌从床下抽出两杆枪,请父亲跟他走。
姜二爷有些不想去。这么多人,他和儿子在船头是练枪,还是耍把式卖艺?待到船头看到两边围起的一人多高的靛蓝布,姜二爷才算松了一口气。
姜裘笑道,“老奴让鸦隐买了渔网和粗布,这样围住既安全又能防人围观,二爷觉得如何?”
在船上能有这么一块地方,已是难得了,就是鸦隐的眼光实在是差,这布的颜色十分碍眼。姜二爷懒得吐槽,接过长枪,开始跟着儿子和姜财学枪法。爹爹在中间学,姜留在旁边压腿拉筋儿围观,练够半个多辰时,一家人进客房用饭,上午习经书,午觉睡醒后依旧去练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