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噩耗,大周文武官员和百姓跪地痛哭时,内心却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病了一年多的太后终于死了。
痛哭的人中最高兴的,当属京兆府尹张文江。太后殡天,万岁无心过问朝事,勒令他十日查清的投毒案当然也无心过问了。痛哭完毕,五天没睡过好觉的张文江饱餐一顿,一觉到天明。
孟回舟也巨石落地,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后,第二日早早与百官一同到宫门前哀嚎。
太后殡天,康安城由年节喜庆的红变成了悲哀的白,但真正伤心欲绝的也只有亲人了。乐阳公主几度昏厥,景和帝哭到声音嘶哑后,降下圣旨:太后殡天举国服丧,寺院、道观为太后诵经超度,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一年内不准宴乐婚嫁。
众人闻之,不只脸上哭,心里也跟着苦。依大周律令,太后殡天举国丧应该是百日内不准作乐,一个月内禁嫁娶。但景和帝为了彰显他的孝心,将举丧的时限延长到了一年。众人除了夸奖万岁孝感动天,还能说啥?
换了一身白的姜二爷小心翼翼地问,“圣旨上没提停科考?”
姜猴儿摇头,“没,应该不能停吧?”
“为啥不能,太后她老人家殡天了,举国服丧!”姜二爷振振有词,“服丧期间,儿子能去应考吗?”
不能!姜猴儿摇头,二爷还有希望。
姜宝叹了口气,“二爷,您还是踏下心来好好读书吧。”
爷不读,打死也不读!姜二爷怒冲冲地站起身,“爷去接大哥回府!”
太后死了,万岁定无心再过问大哥的案子,姜二爷与母亲商量后,跑到京兆府,询问张大人是否可接大哥回府将养身体。
在宫门前跪了半日的张大人走起路来比他的留儿还慢,姜二爷没耐心等着他挪到近前,赶过去躬身行礼,“草民姜枫,拜见大人。”
由下属搀扶着的张文江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说了几句安抚客套话后,便准他去回春医馆接姜松。
姜枫走后,张文江端起茶喝了两口,才愤愤与师爷道,“本府出宫时遇见了孟回舟,他装得比谁都伤心,但眼里的轻快可瞒不过本府!师爷说他为何如此得意?”
让大人您记下了,他还能得意几时?师爷连忙道,“大人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案定有水落石出之日。若孟大人是元凶,您早晚能将他绳之於法。”
“然!”张文江肃然道,“师爷这就起草公文,诉此案详情,自西城指挥使至衙吏,有渎职者一律依法严办!”
“是。”师爷应下,心知这案子是要被搁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府尹大人才有功夫再查。
姜松被抬回府中,见到白发苍苍的母亲,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平安回来便好。”姜老夫人看着瘦得快要脱相的长子,也忍不住掉了泪,一家子都陪着掉泪,姜平蓝哭得尤为伤心。
待把儿子抬回东院安置妥当,姜老夫人遣散众人后,装了几日虚弱的姜松起身跪在母亲膝下,“母亲息怒。”
姜老夫人瞪了他一会儿,忽然泪如雨下,“那是含了砒霜的饺子啊,你怎就敢吃呢!你这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大哥这回确实太莽撞了。”姜二爷怕地上凉,扶着大哥起身坐下。
待母亲情绪平静些,姜松才低声解释道,“父亲在世时,儿常帮着整理刑部卷宗,了解砒霜的毒性,那半个饺子虽会让人肠胃受损,但绝不致命。儿没用,只能想到这种办法帮父亲报仇。”
姜老夫人闭上双眼,“你这样做,也报不了仇的。”
姜松点头,“但这会令朝中百官和百姓猜疑孟回舟,令御史盯着孟家,令孟家不敢再堂而皇之地做戏恶心咱们。”
姜二爷也道,“儿听说张文江这人很较真,京兆府查不清的案子他会一直记在心里,只要他也怀疑孟回舟,孟回舟就当不成刑部尚书!”
“何以见得?”姜松问二弟。
姜二爷分析得头头是道,“刑部尚书可是六部要职。若张文江觉得孟回舟品行不端,一定会跟大理寺卿等朝臣私下议论,还会寻机会告诉黄通老将军。黄老将军再在文庆殿内跟其他几位阁老聊上几句,到时只要没有人力保,孟回舟就升不上去!大哥觉得,朝中五位阁老哪个会力保孟回舟?朝中能人无数,孟回舟在阁老们眼里,连跟葱都算不上!”
姜松又问,“张文江与黄阁老有何关联?”
姜二爷瞪大眼睛,“大哥不知道?张文江的妻子是黄老将军的亲侄女啊!黄老将军二儿子黄棣的妻子是张文江的妹夫的妹妹,这门亲事还是张夫人帮着说的呢!”
姜松欣慰地点头,“分析得很对,二弟对京中各家的亲疏远近比我都清楚,待你入朝为官,一定比我走得长远。”
嗯?姜二爷瞪大眼睛,忽然觉得事情要不妙。
“科考说难便难,说容易却也容易,以你的聪明劲儿,只要你肯下功夫,最迟下一科,必能中举出仕!你我兄弟齐心,不出十年,父亲的大仇必报!”姜松开始畅想美好的将来。
姜老夫人也信心十足,“监督枫儿读书的事,娘就交给你了,如今府里也只有你能镇住他了。”
“娘放心,儿当尽全力。”姜松信誓旦旦,他寒窗苦读十六载中举的经验和心得,一定要全数教给二弟!
姜二爷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娘,大哥,我……”
不待他说完,姜松忽然面容一凛,“事情就这么订了,今晚我拉张书单,明日你就开始读。二弟,你去召集全家人过来。”
姜老夫人微愣,姜二爷更怕了,“大,大哥,你要干嘛?”
姜松只吩咐道,“去吧,连留儿也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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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管教三郎
姜留被爹爹从西院抱到东院时,发现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大伙都很茫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气氛很压抑,祖母和大伯一点笑容也没有。姜留发现除了哥哥姐姐,各院的姨娘们也过来了,老老实实在后边站着。这是要干啥?姜留挪到哥哥、姐姐身边,老实站着。
姜凌偷偷拉住妹妹的小胖手,让她别害怕。
老管家点过人头,报道,“老夫人,府中能来的人都过来了。”
谁不能来?姜留扫了一圈,没见到姑姑一家、三叔和裘叔。三叔和裘叔应是不在府中,姑姑不用过来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不能算姜家人了?
姜老夫不愿如此兴师动众,但夫死从子,长子坚持,她也只能顺从。既然做,就要做好!
姜老夫人缓缓抬起眼皮,目光严厉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她扫到谁,谁就一哆嗦。
姜留觉得祖母这招很有气势,她认真记在心里,打算以后自己管事时,也这么干。
“留儿。”
“啊?”正胡思乱想的姜留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不知祖母为何叫她。
“祖母问你,去年六月你是怎么落入花园池塘中的?”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陈氏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头都不敢抬。姜二爷疑惑的目光在母亲和大哥身上扫过,不知为何又提起此事。姜凌则看向躲在伯母身后的姜三郎,暗道绝不能让他逃过去。
怎么掉下去的?姜留的小脑袋转了两圈,如实道,“留-儿-不-记-得-了。”
事情已过去半年,小孩子记不起来也正常。姜老夫人又唤孙儿,“三郎。”
姜三郎从娘亲探出头,怕怕地看着祖母。
“到祖母这里来。”姜老夫人再唤。
姜三郎硬着头皮出来,走路比小姜留还慢。
姜老夫人轻声问,“祖母问你,留儿当时是怎么落水的?”
“是……是……”姜三郎的目光瞟向娘亲,希望她能出来帮自己讲。
陈氏刚抬起脚,就听丈夫喝问儿子,“是什么?”
姜松声音不大底气也不足,但姜三郎却吓得跪在地上,立刻说了实话,“是儿把六妹妹推下水的。”
“嗡——”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终于明白今日为何摆出这般阵仗了。
这样可不成,陈氏刚迈出一步,就听丈夫问她,“夫人可知此事?”
“妾身……”陈氏没想到丈夫不只要惩罚儿子,连她也不肯放过,有些慌了。姜大郎探手把母亲拉到身边,若真是三弟推六妹妹落水的,此事就非同小可,母亲若执意拦着,说不得祖母和父亲会连母亲一起责罚。
闫氏则幸灾乐祸地弯腰,低声叮嘱儿女千万不要插嘴。
姜老夫人只当没看到大儿媳的动作,继续问孙儿,“三郎推留儿落水后,为何自己也跳到水里去了?”
三郎不敢说谎,“孙儿没想跳进去,是一下没收住脚才跟着掉下去的。”
姜老夫人又问,“你为何推留儿落水?”
“是六妹妹先向孙儿扔癞蛤蟆的!她还拔了祖母给孙儿买的鹦鹉身上最好看的毛,也扔到水里!”姜三郎万分委屈。
这些真是小姜留干的?姜留转头看屋外的书秋。怎奈离得远,正在与桃枝咬耳朵的书秋没接收到她的信号。
“为了这些,你就把留儿推到水里去了?”姜老夫人再追问。
“她把孙儿的鹦鹉毛扔到水里,孙儿就要让她也尝尝掉到水里的滋味。”虽然过去了半年,姜三郎提起这件事还是很生气。
门外的书秋忽然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有话想说。”
“讲。”
“三少爷把六姑娘推到水里后,还用力把六姑娘往水底按!”书秋大声道,“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
“我没有!我是被泥吸住脚,才拉六妹妹想把脚拔出来。”姜三郎怒吼道。
“你被泥吸住脚,就把你妹妹当做垫脚石?”姜松沉声问。
姜三郎被父亲问蒙了,“不是这样的,我就是很害怕,想把脚拔出来,我没踩六妹妹,我是用手……”
姜留总算弄明白小胖丫究竟怎么死的了——小胖丫拔鸟毛扔癞蛤蟆惹怒了三郎,三郎生气推她落水自己也失足落了下去,落水后三郎拔不出脚心里害怕就扒拉小胖丫,害她呛水死。
看着慌成一团的三郎,姜留很想知道这案子搁在现代,法官会怎么判。
姜二爷站出来道,“虽是三郎推留儿落水的,但他还小,想不到这之中的危险。再说也是留儿调皮在先,不能全赖三郎……”
“前情确如二弟所言。”姜松打断他的话,“但三郎诬赖留儿推他入水在后,这半年来,眼见留儿因此受尽苦楚,他不仅不因自己的过错内疚,还多次挖苦嘲笑留儿行动缓慢说话迟缓,这便是恶。此恶不除,必生大祸。”
姜留点头,大伯不愧是一家之主,说得很中肯。姜二爷眨眨眼睛没词了,又退到一边。
事情远比她想得要严重,姜老夫人沉声问,“姜思宇,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祖母都呼他大名了,姜三郎哪敢说不知。
“姜厚,手足相残,论家规该如何处置?”老夫人垂下眼皮。
听到“手足相残”四个字,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陈氏想冲过去替小儿子求情,却被大儿子用力拽住,姜凌留意着众人的神色变化,以备随机应变。
老管家迈步进屋,“太爷在世时立下三条家规:凡姜家子弟,应孝顺父母、兄弟齐心、夫妻和睦,有违此规者,轻则杖责重则逐出家门。”
姜老夫人点头,“姜思宇,念在你年纪小又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祖母罚你十杖,祠堂罚跪三日。若有下次,逐出家门。”
打板子跪祠堂?姜三郎傻了,转头看娘亲。
陈氏用力甩开大儿子,跪在地上哭求,“娘,三郎才九岁,哪受得住杖刑啊。是儿媳没教好他,娘要打就打儿媳吧。”
姜大郎也跟着跪在地上,“孙儿身为长兄,未能约束幼弟,也应领罚。”
姜二爷劝道,“如今是年节又逢国丧,四十九日不能见血。依儿看,这杖刑就免了吧?”
众人苦苦哀求声中,姜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姜留,“六丫头,你觉得呢?”
姜留明白祖母的意思,给她递了把梯子,“祖-母-别-打-三-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