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在这儿说咱就去衙门说!这里都是喝茶的,你当谁想听你俩这破事儿!”
刚还倾着身子拔着脖子看热闹的茶客们立刻正色、坐直、低头吃茶,用行动表示他们真的一点也不想看热闹。
“说!”王香芝瞪大眼睛,赵秀巧和姜家的车夫都静静看着不插话。
王河是个老实人,当着媳妇的面吭哧着说不出话。
孔小五眼睛一亮,嬉笑道,“嫂子不知道么?您家府上的姑娘想吃牛乳,王哥是进城来送牛的。”
王河连忙点头,“对。”
“就送的外边那头母牛?”王香芝怒冲冲地问。
王河犹豫,再点头。
“这头牛是从柳家庄拉过来的?”见丈夫敢点头,王香芝的脸都开始掉冰渣子了。
王河这回不敢动了,孔小五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悠两圈,答道,“嫂子刚没瞧见么?这牛是小弟刚从林子里牵出来的,不是柳家庄的牛。”
“姑娘点名要的是柳家庄的母牛,哪个要你牵来的!柳家庄的牛呢?”
王河声音更小了,“牛……”
“牛……死了。”孔小五怕王河说漏了,连忙截断王河的话,“病死了,暴毙!”
“你给老娘闭嘴!”王香芝喝住孔小五,抬手指着王河,“你说!牛呢?”
王河半天不吭声,茶肆里的茶客们都急了,开口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对啊,牛呢!”
“是个男人不?”
“……”
听到茶客们挤兑自己的丈夫,王香芝更生气了,手拄着桌子站了起来,扯动伤处,一趔趄往旁边歪去。赵秀巧连忙扶住她的胳膊,“妹妹,当心腿。”
王河见媳妇站不稳,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扶,“媳妇啊,你的腿咋了?”
王香芝等着丈夫满是关心的脸,气得哭了起来,“你还好意思问我的腿咋了?我在院子里踩到柿子摔着了!二爷派人送我去看郎中,准我回庄子养伤,还让我带了两大匣子寿糕,让我回去喂你们这个白眼狼!你这个不怕天打雷劈的,你再给老娘说一遍,牛呢!”
“……卖了……”王河不敢骗媳妇,小声说了实话。
她就知道!王香芝接着问,“谁准你们卖姑娘庄子上的牛的?”
孔小五见事情要兜不住了,连忙道,“是王江!”
“你给我闭嘴!”王香芝吼完,又问丈夫,“牛卖了,昨日府上的人去庄子拉牛你们怎么不说,今儿还敢随便牵头牛要弄进城糊弄姑娘!”
不肯闭嘴的孔小五接着抢答,“是庄子的大管事王江!”
“也是王江让你买牛的?”王香芝瞪眼。
孔小五磕巴都不打,“对!”
怒过了哭过了,王香芝这会儿笑中带着苍凉,“你孔小五是孔家孔能大少爷的狗腿子,我姑娘小庄子上的管事怎么就能使唤得动你?”
有的茶客看明白了,“这位大嫂说的柳家庄,可是城东连青山下的柳家庄?那不是王家二姑娘的陪嫁吗?您说的二爷,是姜家的二爷姜枫?”
见王香芝没说不是,又有明白人张嘴了,“这么说,这位小哥的主子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孔副将了?孔副将的亲姐姐,就是将姜二夫人娘家的大嫂吧?”
“姜二夫人死了后,她的嫁妆都被拉回王家了,莫非这庄子现在也是王家给管着?”
“那岂不是……”
“姜二爷家有两姑娘吧?”
“可不是俩么,前两天在佛香阁我亲眼见了,两位没了亲娘的姑娘,瞧着真是可怜啊……”
见众人把话题车到了姑娘们身上,赵秀巧见好就收,“王河兄弟,香芝妹妹身上带着伤,不宜劳神动怒,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说吧?”
“好,好!”王河连忙点头。
“姐姐先坐马车回府吧。”王香芝抬袖子抹了一把脸,让赵秀巧先跟车夫走。赵秀巧点头,又叮嘱她莫生气后,上马车先走了。
王香芝见他们进了城,才一瘸一拐地往茶肆外走。
“媳妇,我背你去牛车上坐吧?”王河扶住媳妇,小声劝着。
王香芝没反对,待丈夫把他背到牛车上后,她冷冰冰地吩咐道,“进城后人多,小牛也栓上。”
听她这么说,孔小五立刻松了一口气,“对,栓好,咱进城,给姜老夫人贺寿,讨块寿糕吃!”
这就完了?众看客心里堵得难受,眼睁睁地看着牛车进了城。
牛车进城后,王香芝冷冰冰地吩咐,“去王家!”
“媳妇!”
“王嫂子!”
王河和孔小五听到王香芝要去王家,吓得脸都变了。
王香芝却出奇地平静,“不去王家就去衙门,你俩选!”
看媳妇脸上悬着几十斤的冰雹,王河不敢不听话,拖着沉重的腿往王家的方向走去。
孔小五一看要大事不好,转身钻进人群里,一溜烟儿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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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怒
“媳妇……孔小五肯定跑去叫人了,咱们到不了王家的。”王河与车上的媳妇商量,“要不咱们先去姜家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孔氏的胞弟孔能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虽说官不大但实权还是有的。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自己和媳妇拖到牢里去。到了那地方,死活就难论了。
王河见媳妇不吭声,只得抬出儿子,“我皮糙肉厚的不怕,你不能出事啊,壮儿还在家等你呢……”
听到丈夫提儿子,王香芝抓住装着吃食和零嘴儿的包袱,“从青衿书院门口走,先去找二爷,王家还有二爷和老夫人在,大夫人不能一手遮天。孔家的人也不敢在二爷眼前抓人!”
“媳妇……”
“走!”王香芝一脸决然道,“二夫人把三姑娘托付给我,我男人却联合外人欺负三姑娘,我愧对二夫人。不能在老夫人面前替姑娘讨回公道,我还不如下去伺候二夫人!”
王河拉着牛向青衿书院的方向转,“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姑娘们,可庄子上的事儿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大夫人管着庄子,王江听她的,自己不过是庄上管着农耕佃户的工头罢了。
“那你怎么不来跟我说?”王香芝最气的,就是丈夫瞒着她。
“我跟你说了,你除了生气,还能有什么法子?”王河叹气。
王香芝抱紧包袱,笃信道,“老夫人会给姑娘做主的。”
老夫人是心疼俩姑娘不错,可外孙女再怎么疼,也抵不过亲孙啊。王河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换了小贩衣裳藏在人群里的姜猴儿,见王香芝夫妻两向着青衿书院去了,暗道王香芝也不算太笨。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姜宝,“你立刻去青衿书院给王问樵送信,就说……博雅书院的沈从君请他去君悦楼吃茶。”
“你自己去。”姜宝不干,“二爷给某的差事是保护他们两口子的安全。”
“孔小五早被鸦隐套麻袋了,他俩能有啥事儿!”姜猴儿嘟囔一句,只得自己去跑腿儿。
王河惴惴不安地赶着马车,随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竟平平安安地走进了青衿书院所在状元街,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条街上私塾、书院有好几家,因到了晌午,往来的多是身着长袍头戴唐巾的书生。农夫打扮的王河赶着牛车冲进来,实在太过显眼。
王香芝瞪大眼睛仔细找,终于在人群里见到了在青衿书院当山长的王家二爷王问樵。待王问樵走近了,王香芝跪在牛车上,大声道,“奴婢王香芝,给二爷问安了。”
王问樵被这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扫了一眼牛车上狼狈的王香芝,心中不悦,“你不在府中伺候姑娘,来此何为?”
听到王山长与这牛车上的仆妇说话,不只跟随着王问樵同来的几位教书夫子停下等着,更有好奇的学子们停住脚步,聚拢过来。王问樵觉得王香芝让他丢尽了脸面,更不高兴了。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奴婢也不敢来劳烦二爷。”王香芝说完,竟哽咽出声。
这是什么话!王问樵皱眉,“有话直讲,你这是作甚!”
“二爷,请借一步说话。”王香芝低声道。
王问樵本只得上前一步,“讲!”
王香芝如此这般地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跪在牛车上以头触车板,“请二爷为我家姑娘做主。”
王香芝声音不大,但内圈的夫子和书生还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夫子们没开口,书生们纷纷开口谴责王家和孔家的行径有辱斯文。
王问樵厌恶大嫂和孔能做的事,更厌恶王香芝来此宣扬此事,抹黑了王家的门楣,他只想快点赶她走。于是,王问樵招手唤来书童韶光,“你送他们回府见老夫人,若有人敢拦,速来回我。是非曲直,自有老夫人定夺。”
韶光立刻应了,“你们跟我来。”
“多谢二爷!”王香芝再磕了个头,待王问樵走远,才客客气气地请韶光上牛车。
“快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韶光恨不得躲他们远远的,快步在前边带路,王河忙赶着牛车跟上。
“不开眼的泥腿子,怎把拉粪的牛车赶到状元街来了!”青衿书院门外,一个书生捂住嘴,颇为嫌弃地扭头。
随同窗从书院出来用膳的姜凌见王香芝坐在车上,正诧异时,便见姜宝乔装随着人流往前走。
姜凌辞别同窗,随着姜宝走了一段,问明怎么回事后,皱起小眉头。这些人竟敢卖妹妹的牛,这些人该打!
“裘叔呢?”
“裘叔去了西市。”寻铺子开医馆的事指望不上姜二爷,裘叔这两日不断奔走,想尽快租下一处合适的铺子。
裘叔不在,姜凌便吩咐姜宝,“宝叔,该动手时不用客气,狠狠地打,一回就把他们打怕了!”
“是!”姜宝嘴上应下,心里却想着自己该把谁打一顿,好向少爷交差。
有韶光引路,牛车顺利进了王家。王河背着媳妇,随着韶光去拜见王老夫人。
孔氏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到婆婆的院子,还未进屋就听到屋里穿出哭声。想到前院栓着的三头牛,孔氏觉得要大事不妙,便吩咐身边的婆子,“去请夕霞姑娘过来,要快!”
夕霞是雅正夫人的亲传弟子,提前入王家布置雅正夫人将要居住的房舍。待夕霞来了,婆婆有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发作,毕竟王家的脸面可比两头畜生重要得多。
还是等着夕霞来了自己再进去为好,孔氏转身往外走。
“夫人,老夫人请您进屋。”王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屈膝行礼,请孔氏入内。
逃不过了,孔氏深吸一口气,转回身进了房中,“娘……”
“跪下!“孔氏刚开口,王老夫人便屏退左右,沉着脸喝问,“都是你干的好事!”
孔氏非常干脆地跪地认错,“娘息怒,儿媳做错了什么事,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