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是因为她们也举着报纸,情绪激昂嚷嚷着。
不相似是她们的脸上挂满了兴奋与自豪,这两种情绪还透着一些隐秘,导致她们笑起来就跟偷笑一样。
多看几眼,就知道她们不是来讨伐,是来凑热闹的。
“还真是,这得一大早就赶来了。”
“都不用上工吗。”看着她妈和村里人挥着报纸,看嘴型,每一句喊得好像还不一样,一会跟着左边人喊,一会跟着右边人喊,穆冰莹失笑出声,“这怎么办,她们旁边都太挤了,你穿着军装,不好下去吧。”
“安全应该没问题,我看妈挺……”
顾长逸说了一半不说了,穆冰莹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顾长逸朝着左前方抬了抬下巴,“十点钟方向,第三层阶梯,左边举着白底红字横幅的人,你看是谁。”
穆冰莹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他给了好几个标志点,视线穿过人群,很快找出目标人物,对方正手举三角小红旗,声嘶力竭的喊着“分手”“分手”,与以前柔柔弱弱的外表一点都不同,与她现在的年龄也一点都不相符。
是她的婆婆,翟洁玉同志。
穆冰莹:……
“咱穆溪村的妈,挺安全,咱城里的妈,看着非常不安全。”
站得那么高,喊得那么有力,不被挤下来,仿佛下一秒自己也会体力耗尽,虚脱倒下。
“没事,旁边有魏叔的警卫员,她的好几个同事,还有那边大院里的人。”顾长逸开着车倒退,“又有几队公安来维护秩序了,我们先进报社,看看她们是怎么打算的。”
穆冰莹看了看婆婆,又看了看她妈,看着她们高兴又激动的样子,微微摇头感叹,“真是看不出来,都不认识了。”
顾长逸很熟悉珠市的路,绕了另一条道,走到了珠扬大楼的食堂偏门。
绕路的过程中,仍然有很多人举着报纸向前奔跑,一看就是晚到的,匆匆赶过来。
“我在这等你们半天了,就怕你们被堵住,也没办法去找你们。”郝从云打开食堂采购偏门,面上笑纹上扬,热情招呼着两人,“冰莹,外面的场面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一个个人头就像是田里的秧苗那么多,肩挨着肩,脚挨着脚,一丝缝隙都没有。”
穆冰莹穿过食堂后厨。
原本正在做饭的人,听到声音全都抬起头。
每个人都是很想看又不敢一直盯着看的那种状态。
一看清穆冰莹的样子,脸上又都同时浮现惊讶。
等穆冰莹走了之后,食堂顿时炸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这是玫瑰?!”
“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我看才十八九岁啊!”
几道声音没控制住,传到后厨外面。
穆冰莹听到了,抬头对着顾长逸一笑。
“大家现在最好奇的人就是你了。”郝从云身上的气场,整个人的状态,与在穆溪村农场时,已经是天差地别的悬殊。
他现在整个人的能量都是向上走,气场有着无可匹敌的感觉。
穆冰莹觉得他应该是升职加薪了,就算没有,这种气场,也快了。
果然,郝从云上楼梯的时候,主动笑道:“冰莹,托你的福,我升职了,我现在是珠扬杂志社的社长。”
“郝老师,恭喜你,太好了。”穆冰莹心里猜到了,但当准确听到时,还是忍不住为他激动。
郝从云是怎么熬过农场里的日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有这么一位例子在身边,想到他的过往,再看着他现在,就觉得面前什么苦难都不怕,只要熬过去了,就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都是多亏你,要不是你创作了南燕,我现在可能还在战战兢兢,过了今天怕明天。”郝从云步子故意放缓,就是想第一时间当面感谢穆冰莹,“冰莹,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
“别这么说,郝老师,首先是你的人品与思想正直,在我以为与全世界思想相悖之时,你的文章给了我一剂强心针,让我能够坚持到底,后来为了保护我,还主动烧掉了我写的文章,我们一直是互帮互助,互相成就。”
到了三楼,总编办公室直接冲出来一群人,满脸笑容迎接穆冰莹。
郝从云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说。
“哎呀玫瑰啊,长逸同志。”
总编隔着老远就伸出了手,“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刚才路上没堵着吧?快请进,请进。”
总编比上次更热情了,穆冰莹伸手,“两位总编,高社长,又见面了。”
不止总编更热情了,与郝从云不对付,上次她一来就故意摆脸色的副总编,态度也更热情了。
高社长也不例外,后面还站着好几个人,眼神好奇又掩饰住好奇暗暗打量着她。
穆冰莹从他们身上没有感觉到恶意,反而感觉到一丝丝崇拜与热忱,对后面的人微微一笑,算是礼貌打了招呼。
“这些都是报社和出版社负责南燕刊登的工作人员。”总编笑着往办公室走,“里面请,我们坐下再说。”
郝从云突然小声说道:“你要不是一个女同志,总编现在估计得把你捧进办公室。”
穆冰莹差点笑出声,与顾长逸并肩往里走。
总编办公室的窗户正对报社大门方向,穆冰莹进了办公室没有坐下,先走到一扇窗户前,看到了之前离得远看不到的横幅。
横幅上写着【南燕分手】【大学名额还回来】【我们要见玫瑰】【玫瑰改文】【南燕和陆横要一起去上大学】,与她们在下面喊的意思差不多。
面对大门口,能够看到婆婆的正脸,这么久了也不嫌累,还在声嘶力竭喊着。
魏叔说的没错,果然是对玫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顾长逸走过来看了两眼,摇了摇头。
穆冰莹低头一笑,拽了拽他的袖子,一起走到沙发上坐下。
“请喝茶。”总编秘书端了两杯茶,放到穆冰莹面前后没走,低声问:“玫瑰同志,等下能给我签个名吗?”
穆冰莹一愣,“签名?”
“这时候说什么签名。”总编没生气,最近他就喜欢看到这种为了南燕着迷着魔,不管不顾的人,“不要打断我们谈话。”
秘书失望离开。
穆冰莹倒是看出来一些,这秘书喜欢应该是喜欢,但能这么不顾场合开口,还是掐准了上司的心理,讨上司欢心呢。
“玫瑰同志,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当面跟你说,你的思路与创作状态,一定不要受外面读者群众的影响,不要动摇原本的路线。”
总编一坐下,就急忙道:“他们对你的支持,不仅仅表现在赞扬你,像外面这样讨伐你,同样是大力支持你,真正喜欢你,这个“你”不止是你本人,你和南燕,和南燕的剧情人物,哪怕是许知悦都是共同体,共同组成了一个“你”,因此,在情节起承转合的过程中,会有很多种声音出现,你一定不能动摇,哪怕是负面,他们也是你的读者,他们只是短暂受到了剧情影响,你一定不能轻易改变原大纲。”
总编知道穆冰莹是第一次正式写文章,一看见今天火爆全市的场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立马安抚作者,怕她的创作思维被吓到了,扰乱了,失去灵气,让《南燕》半路夭折。
副总编跟着劝道:“会有这样的场面,也是因为你调动起了读者群体的情绪,这就说明你是成功了,不是失败,他们不会真正讨厌你,只会对你又爱又恨,当读者对你投入感情了,同时就牢牢记住你了,以后不管你创作什么,她们都会继续支持你。”
郝从云刚看到这样的场面时,也担心过会影响到穆冰莹。
但很快,这个很快不到一分钟,就把担心抛开了。
这些年,数千万知识分子的想法都因为时局产生了动摇,穆冰莹却理智清醒,坚持到底。
这种看起来是大场面的讨伐,等穆冰莹过了刚开始的震撼,这些场面对她来说不过是轻风细雨,动摇不了她的思想,更阻拦不住她的脚步。
“总编,不用担心我这边,除了政策不允许,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按照原大纲写下去。”
穆冰莹简单说完,总编办公室里紧绷的那根担忧的弦,瞬间松懈开来,在座的人都露出笑容,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敬佩。
郝从云眼神除了赞赏,还有欣慰。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总编看向窗外:“至于外面的阵势,你完全不用担心,所谓的砸报社后面,都是因为读者的情绪被调到最高,情绪上头导致,连载文章就需要这样强烈的起伏,有了起伏,才不会担心下一期的报刊销量。”
穆冰莹点头,“我就是担心会影响到你们,也担心会闹出问题来。”
“放心,不会,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总编坐近了些,“你是自己人,我跟你说实话,今天这阵仗,是我们故意制造出来的。”
穆冰莹诧异抬眉,“故意制造?”
“你别误会,我说的故意制造不是说外面的人都是假的,这么多人,往少了说都数以万计,我们要是能找出这么多人,还用愁销量吗?是我们知道这期刊登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动静,暗中安排了一下。”总编笑着道:“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安排,会造成全市轰动,这还是因为你的作品深入人民群众的心,你的作品调动起了他们的最高情绪,才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真没想到,报社还需要做这样的事。”穆冰莹看了看顾长逸,想到早上她还在家里担心呢。
“报社是铁饭碗,国家单位,但是报社也需要运营,底下好多家杂志社,如果运营不好,也是会赔本的,这赔本都是赔的国家的本,长久下去,我们自然就会被取缔,换上新的干部,要是干部再不行,那就会连珠扬日报都被取缔掉。”
总编是真不拿玫瑰当外人了,为了让她继续创作下去,掏心窝子讲话,“玫瑰,今天就是怕影响你,才会让人郝主编一定把你请过来。”
穆冰莹点了点头,算是稍微明白一些报刊杂志社内行的事了。
郝从云突然道: “冰莹,报社决定下期停刊一周。”
穆冰莹与顾长逸一齐看过去,疑惑问:“为什么?不是说不受影响?为什么还停刊了?”
今天这阵势,要是停下来,说不准报社真的会被砸了。
“社里讨论了,《南燕》上册是卡到这一期,该出版上市了。”
郝从云一说完,穆冰莹呼吸就屏住,眼露丝丝惊喜。
出书是她最期待的事,经过与顾长逸的畅想未来后,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便决定一切随缘。
哪怕是和出版社签了合同,激动过后,她又恢复平静,没有时时刻刻去想,天天期待什么时候能出来。
因为明白,只要没到手上,就可能会因为各种变故而搁置。
但当样书拿到她手里后,穆冰莹终于松了这一口气,她摸到自己写的书了!
书封是白色的,没有人物,画的是暴风雪下的两间房屋,有院子,有水井,还有菜窖。
只要看过《南燕》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南燕和陆横下乡知青点。
翻开书封,她当时写在稿纸上的字,被认真排版,清晰打印了出来,白纸黑字,是她的《南燕》。
穆冰莹抚摸文字,忍住哽咽,抬头看向顾长逸。
顾长逸对她一笑,笑里尽是安抚。
她仿佛听到了他在说,“我媳妇真厉害,我媳妇真棒。”
“玫瑰同志,这只是样书,在正页前面,我们想请你写一页序,表达你的创作思想和想对读者说的话。”高社长小心翼翼提意见,主要是上次顾长逸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另外,我们还想请你再写三千字左右,报纸上没有的内容,这都是为了销量,毕竟书的内容,报纸上都有,对读者来说,会失去一些吸引力。”
“写什么呢?”
“您随便。”
穆冰莹看向报社的人, “总编和郝老师也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