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东西卖得多,看人准,借你吉言了。”董桂红出门也是到哪都能唠几句的,看着手表和布都买完了,“走吧?”
“再买点东西回去,今晚上要住一晚呢。”
穆冰莹走到食品柜台,称了些鸡蛋糕,白糖,又去打了一斤猪肉,买了些熟菜,正准备走人,看到顾长逸拎了一包烟叶和一桶散酒。
“回娘家总得带上些烟酒,没乱花。”顾长逸说着掏钱买了两包盒装香烟,对穆冰莹一笑,“这下真的好了。”
穆冰莹没说什么,他在穆溪村受欢迎得很,一回去就有一堆小伙子等着要烟,见了长辈也不能空着手,身上装两包烟很有必要。
东西都拿上了车子,开始往穆溪村赶。
走到一半,顾长逸从后视镜看到丈母娘睡着了,朝着副驾驶座的媳妇轻叹一声。
穆冰莹不知为何,一下子就领会到他为什么叹气,却装作没听见,不应声也不问,笑着往窗外看,直到耳边传来了更重的一声叹气,没忍住笑出声,一旦破功了,就装不下去,不得不理他,转头小声道:“你干什么?”
“小树林啊,岩壁啊,大树根啊。”顾长逸惆怅,用气声说:“说好的下次来,结果下次来了,我还是个处男呢。”
“不要脸!”穆冰莹回头看了她妈一眼,发现她妈睡得很熟,口水都流到嘴角了,丝毫没受影响,放心回过身,“你是吗?”
“是啊,当然是,怎么不是。”有丈母娘在,顾长逸不好伸手去抓媳妇,两只手都落在方向盘上,转头看了看她,“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都出来过那么多次了,还是……”
后面两个字,穆冰莹说不出口,但知道他懂什么意思,便没继续说出来。
顾长逸正惆怅,又心猿意马,怎么会放过这个逗她的机会,追问:“什么?还是什么?”
“小声点。”穆冰莹“嘘”了一声,“你不是了。”
顾长逸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手指,“你别诬赖我,只在你身上蹭和用我自己的手,不算,我还是一名光荣的处男。”
“这有什么好光荣的,越说越不要脸,谁没结婚,不是……那什么?”
“那不一定。”顾长逸紧紧抓着她要挣脱的手,微微侧身小声道:“不说远的,常文栋就不是吧?”
一提起这人,想到了小树林看到的画面,穆冰莹耳根一红,坐直身体,“李红姝好像是被送到你买花的那个公社了。”
“那里?”顾长逸被话题带着走了,“我上次来没看到她。”
“她在农场,最西边,种花的在东边,你又是半夜去的,很正常。”穆冰莹看着话题终于正常了,耳后的热气褪去,“我们什么时候去一趟。”
“直接去找不太好。”顾长逸想到家里的花,“不如我们假装去问花,反正我认识人,再顺带去问她。”
“也行,她在农场里不可能不干活,明天挑个上工的时候去吧。”
两人商量好了,但没想到刚过了公社没多久,就看到了李红姝。
起先没认出来像个疯子一样逃跑的是她,还是因为她被后面的人追到了,按在地上打,她蜷缩着身子,拼命护着肚子,任由□□打脚踢。
她的头和脸都被踢了好几下,愣是没被人碰到肚子,护得很好。
他们停车是准备救人的,等董桂红和穆冰莹一扶起她,四目相对,全怔住了。
“冰莹?”
叫她的不是李红姝,而是带人打人的常文栋。
在他出声之前,穆冰莹也没认出来踢得最狠的人居然是常文栋。
以前常文栋长得标志,一副白皮,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到乡下来放电影,那真是闪着光的,现在他头发长得完全遮住眼睛,嘴唇干裂,像是几天没有喝水了,胡子拉碴,身上穿得衣服散发着馊味,也跟几天没洗澡似的。
一看到她,常文栋赶紧理了理头发,似乎想理出个人样来。
然而再理得人模人样,也遮掩不了他动手打孕妇,还是怀着他的孩子的孕妇,每一脚每一拳都下手狠毒的畜生行为。
穆冰莹看着视线躲闪的李红姝。
她们一前一后结婚,也就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时间。
按照常理来说,刚怀孕两三个月的孕妇,是看不出肚子的,但她实在太瘦了,看着她的样子,穆冰莹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的饥荒年,人瘦得肋骨突出,眼球凹陷,就像是行走的骷髅架子。
知道她是孕妇,下一秒就会想到,她能不能保得住孩子,当下状态已经谈不上营养缺失,完全是要饿的一尸两命了。
怪不得她妈会说,等她看到了李红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揭发她。
“小常,你还算是人吗?”董桂红指着常文栋骂道:“她是个孕妇!你怎么能这样打她,不单你一个人打,你还带着人一起打她,她肚子怀的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你居然这么对她!”
“婶子,我也不怕丢脸了,你还真说对了。”常文栋拍着自己,“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我本性不是畜生,她妈当年没对德厚叔做成的事,她做成了,她不但将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还害得我爸丢了职位,被带走调查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家钱全折进去了,连饭都吃不起,我当年还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冰莹嫁给别人……”
“你得了吧。”
穆冰莹打断他的话,“她是坏人,你也不是好人,不要把事推到她身上,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你爸被带走,是不是冤枉的,你心里有数,公社人心里都有数,还有,你自己裤子要是不乐意脱,没人扒得了你,越解释越显得你没种。”
常文栋怔怔看着穆冰莹,眼里突然出现崩溃,“你,你不是以前的冰莹了,脱裤子,没种这样的话,你都能张口就说出来,把你变成这样的人,本来该是我的……”
常文栋说了一半,感受到熟悉的冷意,但他现在不怕了,恶狠狠反瞪了回去,“你看什么看,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冰莹现在……”
穆冰莹只感觉眼前一闪,接着听到一阵“咔嚓”声,再接着响起了常文栋的惨叫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常文栋正捂着脱臼的下巴鬼吼鬼叫。
跟着常文栋一起打人的人指着顾长逸:“你是军人,你怎么对人民群众动手!”
“咔嚓——”
“啊——”
指着顾长逸的人,手指和手腕一起脱臼了,与常文栋蹲在一起惨叫,眼神害怕看着顾长逸。
“对孕妇动手,畜生都不如,你们算什么人民群众。”
两人震惊。
“你不是,你明明是因为……”
常文栋下巴脱臼了说不了话,另一个抱着手腕的人张嘴指责,但一看到顾长逸的眼神,他知道,如果再多说一个字,他的下巴就会跟着脱臼,像常文栋一样疼得张不了口,立马紧闭上嘴巴,连疼都不敢喊了。
穆冰莹看向李红姝。
第90章
李红姝看到穆冰莹看她, 眼神不断躲闪,干枯黏在一起的头发落下来,遮住她的半张脸。
“你现在还有心情躲着我。”穆冰莹看着她青紫一片的脚踝,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又不是常文栋的了, 不是常文栋的又会是谁的,她下意识在村里搜索。
从村里搜索到农场里, 当初以为李红姝办婚礼是为了刺激她和她妈, 现在突然发现好像又没那么简单了。
穆冰莹想了半天,想不出是谁。
村里人应该不太可能, 大家都是姓穆, 就算李红姝姓李,但之前都是把她当成穆溪村的人,不会咬窝边草。
如果不是同村人,范围就广了, 知青点那么多男知青,农场里还有那么些人……
这一时真是想不出她是和谁在结婚前好过了。
“冰莹,二大娘。”李红姝手在地上爬,眼泪流了出来,“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 拿点东西给我吃吧,什么……什么都行, 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穆冰莹拧起眉头, 看着眼前她从未放在心上,但对方却一直视她为头号劲敌的对手。
以前这个对手一心想着怎么从她身上抢东西, 怎么让她难受, 是绝对不可能对她低一下头, 说一句话软话,现在却匍匐在地上,低下头求她。
穆冰莹心里知道,其实李红姝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只是这骨气用的地方不对,路越走越偏。
在她的印象里,李红姝是宁愿死,也不会向她低头,更不会像这样好声好气叫她的名字,求着要一口饭吃。
李红姝会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穆冰莹一丁点都不同情李红姝,谁也不会同情一个抄袭自己的心血作品,改主角名字谋取利益的人。
但是此刻,因为对李红姝本性的恶足够了解,再看她为肚子里孩子低下头,心里很受触动。
为了这份干净的母爱而受触动。
作为一个曾经可能被抛弃,很幸运没被放弃的孩子,看到李红姝都这样了,还想着孩子,不放弃孩子,尽全力保护孩子。
穆冰莹才懂她妈说的李红姝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是什么意思,也更深刻知道了她妈说的,看到李红姝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揭发是什么意思。
“你这,唉。”
董桂红转身去车上拿了两块鸡蛋糕,还没蹲下身递给李红姝,李红姝就夺过去狼吞虎咽,几乎没怎么嚼,饿得省略了咀嚼的动作,直接往喉咙里塞,想填满早已经冒酸水的空胃。
看着下巴脱臼的常文栋,眼神冒着绿光盯着李红姝手里还剩半个的鸡蛋糕,脚步才刚一动,穆冰莹就转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李红姝蹬着脚往后爬,眼神防备着常文栋,连忙将鸡蛋糕全塞到嘴里,也不管会不会噎到。
常文栋看她吃完了,眼神变得凶狠,咽了咽口水转看向穆冰莹,因为下巴疼得没法水话,只能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饿不死,就算你爸不当官了,你也是湖溪公社的人,你爷爷奶奶还活着,你可以回村里挣工分。”穆冰莹看着他,“除非你眼高手低,做惯了放映员,不想回村里扛锄头,那你饿死也活该。”
常文栋“呜呜”了两声,听到穆冰莹这么说,眼睛里除了埋怨,没有一丝看李红姝时候的凶狠。
李红姝兴许是吃了东西,有了点力气,往穆冰莹旁边爬了几步,“谢谢,冰莹。 ”
穆冰莹看着李红姝,想到她对郝从云那边是一颗定时炸弹,沉思片刻道:“不是说你被村支书他们安排在了围岗公社的农场?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有他……在,没……没人……管。”李红姝是真被两个鸡蛋糕噎到了,讲话的声音就跟渴了好几天的人,发出的是枯井般空洞的声音。
这样也聊不下去。
“你走得动吗?”
李红姝缓慢抬起头,眼眶湿润,忐忑点了点头。
“走得动,你就到穆溪村来。”穆冰莹没说让她坐车,转身打开副驾驶的门,后面又传来李红姝干涸的声音,“他……”
穆冰莹回头看着蠢蠢欲动的常文栋,“他不敢追你。”
听了这话,常文栋缩了缩脖子,结果缩到了下巴,疼得他五官都扭曲了。
“姐夫——”
后面突然传来了穆炎的叫声。
这个称呼除了他叫,也没别人这么喊过。
几人回头看过去,看到穆炎拖着板车,车上面堆满了麻袋,似乎是去公社用碾米机给稻谷脱壳去了。
等走近了发现板车后面还跟着童馨和穆晖。
几天不见,童馨皮肤变黑了,头上顶着一个乡下草帽,穿得也不像在城里那么洋气,小裙子小皮鞋,化着精致的小妆那种,现在就穿着普普通通的碎花棉布衬衫,黑裤子,黑布鞋,但是从小就跳舞,气质看上去还是不一样,只是眉间的精神气不如乡下姑娘。
她现在的状态,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想死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