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段子卿和萧诚又在客栈的大堂里喝了一壶茶,这才得人通报,说那一支去往荆州的商队已经启程离开襄阳城,段子卿和萧诚立刻整装出发,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一队商队的后头。
骑马走在官道上,万家商队的领队万进和万胜兄弟本就心情沉重,且有些胆战心惊,走出十里地后又突然发现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兄弟俩就更加提心吊胆了。
“哥,你瞧那个戴着帷帽的是不是这几日一直来找咱们搭话的那小娘子?”万胜扭头向后张望,倒是没看到段子卿被帷帽遮住的脸,只是看到了紧跟在段子卿身边的长孙若言和黑锦,这才猜出段子卿的身份。
他对这小娘子的印象可深着呢,那不施粉黛的小脸肤白如玉,声音婉转如林间百灵,一身男装也掩不住身姿曼妙,若是在寻常的日子里碰上这样的小娘子来搭话,那绝对是美事一桩。
偏偏他们往荆州走的这一趟堪称凶险,哪怕是路途中与人搭话多说了一句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因此每次带队往荆州走时,他们都默契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免祸从口出,从不与人攀谈,纵然是碰上了绝世美人,也要为了性命约束言行。
可他们明明已经拒绝过这小娘子很多次了,这小娘子怎么还越挫越勇?她跟出城来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跟着他们去荆州吗?那可不成!
“恩?”闻言,万进也打马行至商队一侧,抻着脖子向后张望,“还真是那小娘子,她怎么还跟出城来了?”
万胜犹豫道:“哥,我看那小娘子是跟咱卯上了,要不我去提醒她一句?”
万进点了点头,道:“估摸着那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外出游玩,听说咱们是万家的才来搭话,你去吓吓她,就说前面盗匪颇多,不适合游玩,让她绕路吧。”
这小娘子若真的带着家仆去了荆州一带,那怕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好。”点点头,万胜立刻打马跑向段子卿一行,跑到段子卿眼前时还故意板起了脸,冷声问道,“你这女人,怎么老是缠着我们?别总跟在后面,快走开!”
段子卿被段家的兄弟无视了好几天,心里正窝着火呢,此时再一听万胜这口气,登时就冷哼了一声,撇开头理都不理万胜。
万胜蹙眉,又道:“你听到没有?咱们兄弟没空陪你玩,你别总跟着我们!”
萧诚两眼一眯,打马凑了过去,横在万胜和段子卿之间,笑着对万胜说道:“这位兄台息怒,内子若有失礼之处,在下代她向兄台赔礼,还请兄台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内子无状。”
一听这话,万胜懵了。
这小娘子嫁人了?都嫁人了干吗还总跟他们这一群男人搭话?
万胜还没来得及开口跟萧诚解释,就听段子卿委屈地嚷道:“谁对他失礼了啊!我就是听说他们也是往荆州去的商队,就想问问他们荆州那边是什么情况,咱们是第一次去,什么都不知道可怎么行?可他们不理人就算了,怎么还像我赖着他们似的,这路是他们家开的啊!”
第一次听段子卿这么嚷嚷,萧诚给吓了一跳,连长孙若言和黑锦都被吓着了,一个个眼神诡异地瞄向段子卿。
萧诚转头看了看段子卿气鼓鼓的模样,突然又打马移到段子卿身边,抬手拍了拍段子卿的帽檐,一脸宠溺地笑道:“你啊,必是又阴魂不散地缠着人家了吧?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问一次人家若不愿意说,那就不要再问第二次了,咱们第一次去又如何?不是有我在呢吗?”
“我才没阴魂不散。”段子卿垂下头,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萧诚笑笑,又转向万胜,道:“还请兄台见谅,内子并无恶意。只是我们也是往荆州去的,官道就这一条,兄台若是不喜欢我们跟在后面,那我们去前面走吧。”
说着,萧诚就牵起段子卿的手,打马就要往前走。
“等等!”万胜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萧诚,“你们要去荆州?”
萧诚点点头,疑惑道:“我们是要去荆州,有何不妥吗?”
“不能去!”万胜惊恐地瞪着眼睛,“你们可千万不能去荆州!荆州、荆州有盗匪,不能去!”
闻言,萧诚与段子卿对视一眼,而后笑道:“盗匪而已,不足为惧,再说兄台这不也是往荆州去吗?”
“我是……不、不是……哎呀!你们等等,我去叫我哥过来跟你们说。”万胜实在是解释不清,便调转马头,一路狂奔去追万进了。
等万胜打马跑了,萧诚才调侃段子卿道:“没看出来你还有做戏子的天分啊,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都是霍兄配合得好。”段子卿偏头看着萧诚,笑得得意。
见万家的商队停了下来,万胜领着面色凝重的万进折回,萧诚捏了捏段子卿的手,道:“这位哥哥似乎不好对付。”
段子卿不以为意道:“事到如今也不必从他们口中探听什么,只看他们的反应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说起来,你要牵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他捏得倒是挺起劲儿啊。
“恩……”萧诚又在段子卿的手上捏了两下,道,“新婚夫妇亲昵地手牵着手在林中骑马漫步,这很奇怪吗?”
“有必要?”段子卿狐疑地看着萧诚。
萧诚坦然笑道:“这样更真实。嘘——人来了。”
段子卿抽了抽嘴角,又垂下了头,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
万进一停在萧诚面前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去荆州做什么?”
萧诚的眼神一闪,笑道:“只是去寻亲,可令弟说荆州不能去,不知这是为何?”
万进理都不理萧诚的问题,又问道:“去寻什么亲?”
“这个……”萧诚犹豫了一下,“请问这跟我们不能去荆州的原因有关系吗?若没有关系,请恕在下不便多言。”
一般人可不会对初次碰面的人有问必答。
万进也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得太过唐突,神色稍稍一缓,又道:“荆州近年多灾,兄台是否确定自己的亲人仍在荆州?”
依他所见,荆州以及周围的一些郡县里怕是都已经没有寻常百姓了吧?
“这……”萧诚蹙眉,“这我还真的不清楚,只是家中祖母病重,怕是熬不过多少时日了,老人家临终前就想见一见远嫁荆州的姐姐,我夫妻二人这才想要去一趟荆州,将多年未见的姐姐接回家去给祖母见一见。”
听萧诚这故事编的溜,段子卿轻咳一声,将涌上来的笑意强压下去。
听了萧诚的话,万进也是蹙起了眉:“那兄台与令姐近年来可有书信来往?”
就算这人的姐姐真的还在荆州,想来也是不可能与外界通信联络的。
果然,万进的话问完,就见萧诚摇了摇头,叹息道:“这话说出来不怕兄台笑话,我那姐姐当年就是被祖母赶出家门的,这许多年都未有联系,我们也只知道姐姐是嫁去了荆州,说来实在是惭愧啊。”
垂眼沉吟片刻,万进又道:“那兄台看这样行不行,反正我与舍弟必是要往荆州去一趟,令姐的事情不如就交由我兄弟二人代为打探,兄台就带着尊夫人先回襄阳城去,我兄弟二人若是寻到令姐,必带去襄阳城与兄台汇合,即便是寻不到,我们也会派人给兄台去个信的。荆州那地方,不熟悉状况的人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这……”萧诚一脸为难,偷偷捏了段子卿一下。
段子卿会意,立刻抬起头,瞪着万进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啊?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真的去找啊?而且你们这话就说得奇怪了,荆州那地方,凭什么你们去得,我们就去不得啊?那地方是藏了什么宝藏不成?”
“青儿,不得无礼。”等段子卿说完,萧诚才看似无奈地说了一句,那语气温柔得根本就算不上是斥责。
见段子卿不领情,万胜急吼道:“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别不识好歹!”
段子卿瞪着万胜一字一顿道:“多谢好意,不劳尊驾!夫君,我们走!”
话音落,段子卿的两腿一夹马肚,不管不顾地就拉着萧诚往前走。
萧诚也立刻打马跟上段子卿,却故作无奈地跟段子卿拉拉扯扯,还不忘回头向万家兄弟致歉。
骆毅和长孙若言等人只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在萧诚和段子卿身后。
见段子卿一行真的走了,万胜急了:“哥,这、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这要是去了不得……”
“闭嘴!”万进瞪了万胜一眼,“该说的都说了,他们若坚持,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与这些人说了这么多,他们自己怕是也会惹上麻烦,如何还顾得上别人?
走远以后,萧诚突然问段子卿道:“你是为了什么穿男装出门的?怎么穿上了还被人认出是女人了?”
闻言,段子卿白了萧诚一眼,撇嘴道:“我若只是穿上男装就被认成男人,那可该怎么办啊。”
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行动,若真想扮成男人她就易容了。
萧诚的视线不由地移到段子卿的胸口看了看,点头附和道:“说的也是。”
就这身材,怎么看都不能是个男人。
段子卿抬腿蹬了萧诚一脚:“往哪儿看呢!”
☆、40. 第 40 章
从襄州一路往荆州走去,萧诚和段子卿虽然是走在了万家商队的前面,可万家商队反倒配合着萧诚一行的速度时快时慢,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等穿过一片树林将要踏入荆州地界的时候,万家的商队却加快了速度,追上了萧诚一行后就突然散开,将萧诚一行几个人给围在了中间。
万胜凑到萧诚身边,道:“我哥说了,待会儿入了荆州地界,若有人问起你们的身份来历,就说是跟着我们商队来的,若还想要命,旁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萧诚忙客气地说道:“多谢两位对我夫妻二人如此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万胜摆摆手,打马往前,追万进去了。
“真是善良。”望着前方万进和万胜的背影,萧诚是真的心中愧疚。
万进和万胜兄弟是明知会担负怎样的风险,却还要保护他们,这样的人,他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段子卿也有同感,望着那两兄弟的背影沉吟片刻,段子卿便招手叫来长孙若言,低声吩咐道:“进了荆州之后,若有危险,便立刻送他们兄弟离开,交给外面的兄弟保护,等危机解除,再送他们回万家。”
“是。”长孙若言立刻应下。
萧诚笑笑,戏谑道:“我家夫人也是心地善良啊,能娶此贤妻,当真是我的福分啊。”
闻言,段子卿毫不客气地白了萧诚一眼。
以前总听人说广陵郡王英明神武,能领四万精兵破敌十万,她还当是个怎样威风凛凛、谨慎持重的男人,可这十来日相处下来,她总觉得自己被骗了,什么威风凛凛、谨慎持重那都是说来唬人的,一旦放下了广陵郡王的身份,他就连那份温文尔雅都给扔了,瞧着是再普通不过。
不知是因为天性如此还是路途太过无聊,他会在她担惊受怕的时候安慰她,也会在她心情好的时候故意做些惹人厌的事情来招惹她,会抱怨风餐露宿的辛苦,也会说些极无聊的笑话来打发时间,会想方设法地与长孙若言套近乎,也会做些幼稚的恶作剧欺负骆毅,这种种行径既不像是高贵的郡王会做的,也不像是堂堂将军该做的,刚巧他又易了容,许多时候都叫她错以为身旁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萧诚,可他又的的确确正是萧诚本人。
段子卿正想着,走在一旁的萧诚就打马贴到段子卿身侧,偏头在段子卿的耳边低声说道:“到我马上来。”
段子卿一愣,转头不解地看着萧诚,正要开口询问原因,却突然觉得身边的气氛有些不对,不动声色地四下望了望,便见他们已经跟着万家的商队进入了荆州边缘的一座小县城,而这县城里的风景却与段子卿以往见过的大相径庭。
四下张望的时候不小心与路边坐着的一个男人四目相对,段子卿被这男人眼中的毫不掩饰的邪气惊得心悸,咽了口口水,当下就听从了萧诚的建议,从自己的马背上翻到了萧诚身前。
将段子卿搂在身前,萧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这里只是坐落在荆州边缘的一座县城,可这里却已经展现出了司岩心中所提到的景象,房舍里不见有人出入,更没有炊烟袅袅,在街上走动的人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要么是手提钩戟,要么是腰佩刀剑,瞧着都像练家子,一个个目露凶光,放肆地观察着从身旁经过的人,这些人在看到万家兄弟时,都露出了一副失望的神情。而最让萧诚在意的,是这县城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儿,似乎还有些尸臭。
万家的商队一直走到一间客栈前才停下,万进站在客栈门前指挥着自家人将他们带来的货物送进客栈后院放好,万胜则走到萧诚一行旁边,让萧诚几人下马。
“快都跟着我们家的人一起下来,别惹人注意。”万胜拍了拍萧诚座下马匹的马头,紧张地四处张望,“今夜咱们就在这家客栈歇息,你们只可以在客栈内走动,千万不能踏出客栈的门,知道了吗?”
萧诚听话地抱着段子卿下马,忙不迭地点头,道:“多谢兄台提点,我们一准不会离开。”
“千万记得,”万胜点点头,“我带你们进客栈。”
话音落,万胜就偷偷摸摸地往客栈里面走。
萧诚搂着段子卿就跟在万胜的后面,长孙若言和骆毅等人也尽量保持低调地跟在后头进了客栈。
一踏进客栈,一行人就听到一个女人满是嘲讽的声音:“哎呦?我就说怎么会有活人走到我门前来,原来是万家的兄弟啊。”
段子卿和萧诚循声望去,就见客栈大堂的柜案后站着一个打算盘的女人,即使是在跟万胜说话,女人的视线也没从算盘上离开。
万胜干笑着对那女人说道:“掌柜的,这一次要加几间房了。”
“恩?”闻言,女人总算是转了过来,好奇地将萧诚和段子卿一行挨个打量了一遍,“呵,你们来的正好,荆州正缺人呢。”
段子卿和萧诚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女人说的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好话。
拿了钥匙上了客栈二楼,万胜才长舒一口气,赶忙先打开一间客房的门,将人都推了进去,而后自己也跟着进屋,反手关上门后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的老天,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